是公子婴来了。
嬴政和陈慎之的事情,公子婴是唯一的知情人,因此并不需要瞒着公子婴,嬴政差点条件反射,又跑到榻上去,僵硬的制止了动作,让陈慎之把人叫进来。
公子婴大步走进营帐,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不止如此,公子婴的脸面上,还有介胄上,竟都是鲜血,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
嬴政蹙了蹙眉,他素来知晓公子婴的为人,子婴虽不是嬴政的亲生儿子,但在众多儿子中,是最为稳妥持重的人,如今他这般狼狈前来面见,必定是出了甚么大事儿,以至于让公子婴无有时间整理仪态。
公子婴快速拜下,道:“君父,子婴失察,贼子高渐离在狱中自绝了!”
“甚么?”陈慎之心中咯噔一声,道:“死了?”
公子婴道:“回君父,生死还未知,医官夏无且已经赶去医治。”
高渐离可是将田儋一网打尽的关键,若是他死了,这盘棋便成了死局,再者说了,高渐离乃是历史中的名士,陈慎之一直以来都在书本上看到,从未当面结交过,若是真的死了,当真可惜。
陈慎之与嬴政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朕亲自去看看。”
“敬诺,君父。”
陈慎之如今是嬴政的模样,嬴政是陈慎之的模样,嬴政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好在营帐中等着,嘱咐陈慎之去看看究竟。
陈慎之由公子婴带头,快速往秘密关押高渐离的营帐而去。
高渐离被抓回来之后,一直关押在这里,关押他的士兵不知高渐离是何人,只听公子婴的吩咐,让他们仔细看管。
高渐离被看管的这一天,也不说话,也不吱声,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平平静静的,安静犹如空气,给他送饭他就食,给他送水他便饮,士兵们看守起来很清闲。
哪里知道……
陈慎之快速进入营帐,一进去便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怪不得公子婴的介胄上都是鲜血,高渐离本人流的血更多。
刚刚见过的夏无且就在营帐中,跪在地上,正在施救。
高渐离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嘴唇泛着灰土的颜色,眼神却带着一丝丝笑意,嘲讽的看向陈慎之。
不,他那嘲讽的笑意,并非是看向陈慎之的,而是看向嬴政的……
高渐离轻笑了一声,脑袋一歪,整个人昏死过去,他的手边,还有一只带血的小匕。
陈慎之立刻道:“快施救!”
夏无且连说话的功夫也没有,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医官,冷静施救。
陈慎之盯着躺在血泊中的小匕,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士兵们咕咚咕咚跪了一地,叩头道:“陛下……卑将死罪,罪人是用……是用小匕自绝的。”
小匕,可别误会,并非是小型匕首,而是小汤勺。
在先秦时期,匕是汤勺的意思,很多先秦的古文里,都用匕来食羹,并非是用匕首切肉的意思,而是用汤勺来舀汤羹。
高渐离被关押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十分本分,士兵们便放松了警戒,用食的时候,高渐离提出想要一只小匕。
士兵们根本不了解高渐离是甚么人,见他生得文质彬彬,斯文俊气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个读书人,所以并没有太过警戒。
高渐离要一只小匕用食,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毕竟当时吃食就是用小匕的,士兵们便没有多想,给他拿了一只小匕。
哪知道……
高渐离竟用这只钝头的小匕,扎开了自己的脖颈,一时间血流如注,若不是公子婴前来巡查,士兵们压根儿都没发现高渐离自绝在狱中了。
士兵们战战兢兢的禀报,叩头道:“卑将死罪!卑将死罪!请陛下责罚!”
陈慎之没时间责罚他们,紧紧盯着施救的夏无且,夏无且动作麻利,额角不停的汗珠,来不及擦汗,快速给高渐离止血。
过了良久,谁也不敢喘一声大气,夏无且表情一松,「咕咚」一声从跪在地上施救,变成了瘫坐在地,擦了擦自己顺着额角滚了满脸的汗珠,这才颤巍巍爬起来,道:“陛下,罪人暂无危险了。”
陈慎之松了一口气,道:“有劳夏医官了。”
夏无且平静恭敬的道:“小臣分内之事,陛下严重了。”
陈慎之看了一眼兀自昏厥的高渐离,道:“夏医官,今日你见到的事情不可透露给任何一人,可知晓了?”
夏无且出身并不高贵,自称小臣,因着他乃是不入流的奴籍出身,本在宫中做宫役,后来被宫中的医官看中了资历,这才开始习学医术,成为了医官。
夏无且年纪并不大,但经历的很多,又从小生在宫中,自然知晓这宫中很多不成文的规定,甚么能看,甚么不能看,甚么看了也要当没看见。
夏无且拱手道:“请陛下放心,小臣今日只为陛下看诊,从未见过旁的病患。”
陈慎之喜欢与聪明人说话,点点头道:“下去罢。”
高渐离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要静养才可,嬴政还在等着陈慎之回去答复,陈慎之将看守的工作交给公子婴,便急匆匆回了营帐。
嬴政听到有人进入营帐,立刻警戒的起身,藏在屏风背后。
陈慎之走进去,挥退了寺人和宫女,等营帐中一人没有,这才小声道:“陛下,慎之回来了。”
嬴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道:“那贼子情况如何?”
陈慎之道:“万幸,被夏无且救活了。”
嬴政点点头,他从不怀疑夏无且的医术,毕竟嬴政尝有头疾,每每目眩,都是传夏无且来医治的,且荆轲刺杀之时,夏无且忠心救主,说起来还救过嬴政一命,加之夏无且本人低调、稳重,又不贪图名利权与美色,十足稳妥,嬴政自然更信任一分。
嬴政冷声道:“这个高渐离,朕留他一命,他竟不知感恩,反而寻死腻活。”
陈慎之道:“自古以来的名士,不都是这个模样儿么?若是骨头太软,又怎么配做名士呢?”
嬴政挑眉道:“三弟可是信誓旦旦,曾言两日之内收服高渐离,如今已然过去一日,高渐离的脊梁骨这般硬,三弟怕是遇到了对手。”
陈慎之笑了笑,道:“慎之就喜欢硬骨头,啃着带劲儿。”
嬴政:“……”
第94章 美事一桩
陈慎之要歇息在嬴政的营帐中, 晚上也不能离开,他现在还是嬴政的模样,更是理直气壮的歇息在嬴政的营帐。
全营地就属天子营帐最是奢华,床榻最软, 还有各种各样的头枕可供选择。古人都喜欢高枕无忧, 把脑袋枕的高高的, 但陈慎之是现代人, 枕头太高太硬都不喜欢, 膳夫的营帐, 有个头枕就不错了,根本无法挑挑拣拣,但是天子营帐不同。
侍奉天子的寺人都知道,天子有两个头枕, 一个头枕是普通样式,高高的头枕,另外一个头枕则有些奇怪, 是用荞麦皮做的芯子,外面用丝绸包起来,也不知是甚么新鲜顽意儿, 最近「陛下」都喜欢这个头枕。
陈慎之抱着自己的头枕,一个翻滚躺在榻上, 霸占床榻那是心安理得。
嬴政看了他一眼, 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则是去旁边的小榻上躺下,准备歇息。
这一晚上, 陈慎之睡得是心安理得, 打雷都不能打扰他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 陈慎之犹自在梦中,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一般,隐约听到:“我要见陛下,你们快去通传。”
“甚么?陛下还未晨起?”
“你们就说慎之亲手做了早膳,请陛下用膳。”
陈慎之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翻身坐起来,定眼一看,太阳升起来了,自己又变回了本身的模样,这会子睡在小榻上,怀里抱着一个高高的头枕。
嬴政其实早就起了,他并没有懒起的习惯,只不过陈慎之还没起身而已,所以外面赵高不知嬴政已然起身。
陈慎之支棱着耳朵听了两句,道:“那个假物又来了?”
嬴政点点头,冷笑一声:“来得倒是很殷勤。”
假的陈慎之又来了,昨天晚上刚刚送了加菜来,今儿个竟然又送了早膳过来了。
陈慎之突然一笑,道:“看来这个假物,是想把陛下给撑死。”
嬴政:“……”好笑么?
大队伍一会子还要启程,嬴政懒得搪塞那假物,便让赵高在外面拦住,把吃食端进来,但是没有见假的陈慎之。
赵高将吃食放在案几上,很快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等赵高走了,陈慎之这才走出来,看了看桌上的吃食,感叹道:“嗬,这么多,看来是想油腻死陛下。”
嬴政:“……”
这吃食嬴政自然是不吃的,还是老样子,一会子准备丢掉。
嬴政道:“快些洗漱,马上要启程了。”
陈慎之点点头,赶紧洗漱,洗漱的用具已然准备好了,陈慎之走到面盆旁边,掬起水来洗脸,就在这时候,突听「呋€€€€呋€€€€呋」的声音,是狗子狂吠低吼之声。
陈慎之奇怪的顺着声音瞥了一眼,后面的方向传来的,怕是嬴政的那条爱犬。
那条猎犬就拴在营帐外面,昨日突然发狂,抓了陈慎之一下子,犬人带走管教了一会子,今日一早又给送回来了。
猎犬趴在营帐后门,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躁动起来,拱了拱黑色的鼻头,脸色越发的狰狞不安,猛地支起上身,脖子上的绳子被它晃得哗啦啦作响,一个劲儿的在原地打转。
起初狗子的叫声还是「呋呋」的低吼,后来变成了「汪汪」的狂吠,越发躁动,还在挣扎绳子。
“哐!哐!”
“哐€€€€”
栓狗子的绳子连着木桩,木桩扎根在地里,为了稳固,扎得很深,那狗子却力大无比,挣扎着绳子,木桩哐哐乱响,竟然活动了起来。
嘭!!
一声巨响,木桩被连根拔起,猎犬拖拽着木桩,疯狂地冲进营帐。
陈慎之还在洗脸,脸上挂着水珠,突听一声巨响,紧跟着帐帘子被撞开,一个黑色的影子好像火箭,直接冲进来,“嘭!”拱的陈慎之一个趔趄,他根本无有防备,也不会武艺,直接跌在地上,还打翻了面盆,浇了一个透心凉!
陈慎之定眼一看,是昨日里那凶巴巴的猎犬,猎犬冲进来,疯了一样,两只眼睛恨不能赤红,冲着嬴政扑过去。
陈慎之心头一紧:“当心!”
嬴政是习武之人,反应力比陈慎之快得多,眼看着猎犬扑过来,登时后撤两步,向旁边闪开。
那猎犬昨夜袭击了顶着嬴政皮囊的陈慎之,陈慎之还以为他又要咬嬴政,哪知道意外发生了,猎犬发狂的冲进来,并没有咬人,而是冲向案几,“嘭!”一爪子将青铜的案几掀翻。
要知道青铜的案几,可不是木头桌子,那重量不可小觑,黑色的猎犬力大无比,一下子掀翻案几,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猎犬红着眼睛,鼻子里冒着粗气,扑上去撕咬那些吃食。
陈慎之连忙从地上翻身而起,那猎犬没有袭击任何人,只是扑咬着洒在地上的吃食,一面吃还一面流口水,口水滴滴答答。
陈慎之略微有些惊讶,低头看着狼藉的吃食,眯了眯眼睛,突然想到了昨日夜里,自己也是去喂食,这才被猎犬抓了一下。
喂食……
食?
嬴政似乎与陈慎之想到了一起去,同样低头看着这吃食,眼神森然而锐利,仿佛一把利刃。
陈慎之道:“陛下,这吃食……”
这吃食可是假的陈慎之送来的,而且一连送了三次。嬴政一次都没用过,虽里面没有验出毒药,但嬴政还是不放心,也告诫陈慎之不要馋嘴,最后把吃食全都倒给了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