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之前答应了陈慎之,助他考核,正如陈慎之所说,若是他出了甚么错,就是丢了嬴政的脸面,毕竟他可是嬴政亲点的。
嬴政展开简牍,一侧头,便看到陈慎之倒是自来熟,从矮柜上拿了一卷简牍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嬴政本想说他,但转念一想,罢了,朕自己一个人审阅,比他捣乱快多了,只要陈慎之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呆着,便是对朕最大的帮助了,谁叫朕需要用他平和朝廷的派系呢?
嬴政耐下心来看案宗,结果没过一会便听到旁边「嗤€€€€」一声,是陈慎之在发笑。
“噗嗤€€€€”又笑了一声,不知道他看的甚么简牍,怎么那么逗趣。
嬴政忍无可忍,“叩叩”敲了敲案几,陈慎之抬起头来迷茫的望着他,嬴政瞪了他一眼,陈慎之恍然大悟,捂住自己的嘴,示意不再出声。
陈慎之换了一卷简牍,又拿了另外一卷来看,没有方才的逗趣,他这回看的是史书。
要知道先秦的史书保留的非常稀少,而且不全面,嬴政这里很多都是孤本,价值连€€城,简直是陈慎之梦寐以求的宝库。
陈慎之又开始津津有味的读起来,这回不发笑了,蹙着眉,一脸严肃,指着简牍上的一个字儿道:“陛下,这个字儿怎么念?”
嬴政:“……”
再过一会儿,陈慎之又指着另外一个字儿:“陛下,这个字儿甚么意思?”
嬴政:“……”
陈慎之:“陛下……”
嬴政将案宗往案几上一撩,凉丝丝的凝视着陈慎之:“朕还能批阅简牍么?要不然你来?”
陈慎之使劲摇手:“陛下您来,您来。”
嬴政道:“那你能安安静静,一句话不说么?朕不会将你当做哑子。”
陈慎之干笑:“陛下安心,慎之可以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嬴政没好气的收回目光,幽幽的道:“不认识的字写下来,一会子统一拿给朕看。”
陈慎之立刻欢喜起来:“谢陛下!”
陈慎之一审虽然简单,但是分量十足,嬴政也发现了,今年一审的分量,可比去年公子扶苏的分量大很多,可以说是翻倍还要拐弯。
其实嬴政心里明白,毕竟公子扶苏乃是自己的儿子,又是长子,这自古以来,长子为储君,好像是不争的事实,再者,公子扶苏在朝廷中建树颇高,为人谦和,他虽是儒家代表,但法家的人看到公子扶苏,也不会厌恶,甚至还有些敬佩与惺惺相惜。
而陈慎之……
陈慎之初入朝廷,官职是个膳夫中大夫,嬴政突然让他来协助考核,许多人是不服气的,虽王绾与李斯秉公处理,但二人也想看看陈慎之到底有几斤几两,所以特意给他安排了繁重的工作量,就是想要彻底试探试探。
然,他们哪里知道,这哪是试探陈慎之呢?分明是给嬴政加码。
嬴政忙了一下午,转眼到了日落,头晕目眩,再睁开眼目,已然变成了陈慎之。
陈慎之也发现了,又到了对换的时候,他抬了抬手,很自觉地从席位上让出来,道:“陛下,您继续,继续。”
嬴政:“……”
虽然对换了身子,但简牍还没看完,嬴政便继续批看审阅,这时候赵高走进来道:“陛下,可否需要布晚膳?”
陈慎之的眼眸登时亮了起来,道:“可。”
嬴政:“……”
寺人宫女鱼贯而入,将晚膳安置在路寝宫的太室,便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全都守在外面等候伺候。
陈慎之也不客气,跑到案几前面坐下来,笑道:“陛下您忙,不用管慎之,慎之自己个儿用膳便可。”
嬴政气都气饱了,再者说了,他这具身子没有味觉,也就没有食欲,当即没说话,继续批看。
陈慎之突然想到了甚么,嘴里叼着一片藕片,手掌油花花的跑过来道:“陛下,您的字儿写丑一些。”
“丑一些?”嬴政不解。
陈慎之微笑:“毕竟慎之的字儿没陛下那么铿锵有力,若是突然改变了画风,王相与李相又都是人精,定会惹人怀疑的。”
嬴政再一次无语,被哽住了。
“陛下。”赵高在太室门外朗声道:“郑姬来了,请求谒见陛下。”
陈慎之看了一眼嬴政,道:“不见?”
嬴政还未发话,赵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陛下,这……齐夫人也来了,同样请求谒见陛下,说是……说是亲手做了雉羹。”
陈慎之笑着道:“陛下很是抢手嘛。”
嬴政揉了揉额角,低声道:“都不见,打发了。”
陈慎之道:“一个也不见?”
嬴政道:“怎么,朕的妃嫔,你还想见一见?”
“慎之不敢,”陈慎之道:“只是……陛下您上次就没见郑姬娘娘,这会子还不见,慎之恐怕……掖庭中会不会流传一些关于陛下不好的流言蜚语。”
“甚么流言蜚语?”嬴政道。
陈慎之咳嗽了一声,道:“就是……中年危机,不太行。”
中年危机?!
嬴政的脸色黑压压的,陈慎之赶紧道:“慎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可陛下一到天黑便不见妃嫔,白日里又不能白日宣淫,这十足可疑啊。”
嬴政道:“你以为这掖庭,便这么简单么?郑姬身后的外戚,乃是法家学派的代表,你以为她这会子前来,是做甚么来的?单单为了争宠,单单为了给朕送汤羹?”
陈慎之眨了眨眼目,迟疑的道:“那齐夫人是……”
嬴政道:“齐夫人乃是淳于越的同宗,你说呢?”
“那便是正儿八经的儒家代表了。”陈慎之点点头,原是如此,后宫掖庭之中,竟也参与了儒法流派之争。
流派,在那个年代,不只是学派那么简单,更是信仰,臣工们都是凭借着信仰来侍奉君主的,有人撼动信仰,比杀头还要可怖。
嬴政道:“朕今日见了郑姬,还是齐夫人,明日他们的外戚便会得寸进尺,在朝廷中血雨腥风,如今又是考核官员的时刻,你觉得朕能见她们么?”
陈慎之乖巧摇头:“不能。”
“不能还不打发了?”嬴政道。
“哦€€€€”
陈慎之站起身来,朗声道:“朕今日公事繁忙,让郑姬与齐夫人回去罢。”
“敬诺,陛下。”
“是了,”陈慎之突然说了一声,赵高立刻停住脚步:“陛下您吩咐。”
陈慎之道:“让郑姬与齐夫人,把吃食留下来。”
嬴政白了陈慎之一眼,又低头继续批看文书,道:“你啊。”
赵高立刻去通传,郑姬和齐夫人谁也没见到嬴政,但是不敢执拗违逆,全都离开了。
陈慎之喝着齐夫人亲手熬得雉羹,道:“嗯?这雉羹的味道不对啊,和慎之自己熬的味道一模一样。”
嬴政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这些夫人们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理膳,每次拿来亲手做的膳食,其实都是从膳房端来的,这豆雉羹八成就是陈慎之本人做的,被齐夫人给端走了。
陈慎之叹气道:“陛下您也不容易,朝廷上要一碗水端平做端水大师,这掖庭里还要雨露均沾。”
他说到此处,给嬴政倒了一耳杯水:“陛下您可要注意身体啊。”
嬴政:“……”朕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第112章 问斩陈慎之
陈慎之笑道:“陛下, 别停下来了,这些卷宗今天晚上都要批看完,明日两位丞相还等着验收呢。”
嬴政没好气的道:“再说一个字,你便自己批看。”
陈慎之抬起手来, 左右手食指交叠在自己唇上, 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陈慎之食完了晚膳就有点困了, 歪在太室东榻上悠闲的看孤本, 头一垂一垂的, 没一会子便睡着了。
嬴政批看到深夜,终于是把这些一审的文书批看完,抬头一看,好家伙, 怪不得陈慎之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是睡着了。
他手里握着简牍,歪在榻上, 头向后仰着,冕旒已经从头上掉了一半,也不觉得坠得头发疼。
嬴政站起身来, 真的很想将简牍扔在陈慎之脸上,这天底下哪里有皇帝批看文书, 臣工睡大觉的理儿?
可嬴政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张脸总归是朕自己的,扔上去明日怕是要留疤,还是忍一忍罢了。
嬴政把文书归置整齐, 又恐怕陈慎之这么睡下去, 明日落枕的会是自己, 耐着性子走过去,将陈慎之摆正,把冕旒摘下来放在一边,又拉过被子盖在陈慎之身上。
“唔……炸藕合……好吃……”陈慎之被拨弄了好几下,竟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反而叨念了一声。
嬴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十足不甘心,把刚给陈慎之盖上的被子掀起来,又觉得这天气转凉,万一朕害了风寒还是自己难受。
嬴政干脆将被子扔过去,把陈慎之连脑袋带脚,全都盖起来,这才笑了一声:“叫你睡。”
嬴政没有在太室过夜,毕竟太室的东榻就那么一张,外面守夜的小榻他是万万不会睡的,有失身份,又不想和陈慎之挤在一起,还有这些文书,也要拿回政事堂才行。
于是嬴政任劳任怨的抱着文书离开了路寝宫,先是回到政事堂,把卷宗全都归位,然后又回到了陈慎之在宫中下榻的屋舍,这才躺下来和衣而眠。
“公子,公子?”
“公子,该起身了……”
陈慎之好像听到了詹儿的声音,软软的,他迷茫的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詹儿,詹儿正在唤他早起。
陈慎之伸了个懒腰,左右一看,自己这是在屋舍里,并非在太室?
他打了个哈切,道:“「我」……昨天晚上甚么时候回来的?”
詹儿不疑有他,道:“公子都忙糊涂了么?快天亮才回来的,政事堂的公务这般繁忙么?”
陈慎之挑了挑眉,真是辛苦陛下了,自己昨儿个晚上食的太多,直接睡过去了,没成想嬴政忙了一晚上。
陈慎之梳洗整齐,便往政事堂而去,他刚到门口,便听到几个臣工小声道:“这是那田慎之整理的?”
“一晚上,全都整理完了?”
“左右相分明是想考验他,没成想这齐公子真的有两把刷子,全都做完了?”
“要是换做我,我定然是无法完成这么多卷宗的,若是只求快出了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还以为齐公子只是有些谄媚的本事,没想到……是有真本事的?”
陈慎之在外面「偷听」,不由一笑,心道自然,这文书可是你们的陛下批看的,何止是两把刷子,简直一身都是刷子!
陈慎之施施然走进去,臣工们立刻迎上来,比昨日里可热情多了,拱手道:“齐公子来了。”
“中大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