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看到了陈慎之脖子上的掐痕,一张清秀的脸面立刻闪过狠色:“他们既然对公子下毒手?”
陈慎之安抚道:“詹儿,没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魏豹突然暴毙,他们痛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你倒是大度。”嬴政轻笑。
陈慎之道:“慎之并非大度,不过换位思考罢了,而这个挑拨离间,暗中使坏的人,不也正是拿捏住了诸位这种心思么?”
嬴政沉下脸来,道:“你说……真正的黑手。”
陈慎之点头:“此人心思细腻,令人不寒而栗,且他甚至熟知王相、李相、魏豹三人的口味习惯,还能自由出入虎贲军驻扎的燕饮之地,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
嬴政眯起眼目:“这个祸根,必须拔€€出来。”
魏詹却道:“可是……如何才能拔€€出来?”
陈慎之挑了挑每,似乎早有想法,道:“其实这个人的做法很容易理解,他让李相中毒,王相安然无恙,无非是挑唆朝廷内部的儒法之争,让朝廷从内部瓦解。杀死魏豹,嫁祸给我,无非是挑唆齐人和魏人的外部争斗,双管齐下,内部瓦解的同时,从外部加以分裂。这样复杂的手法,目的无非一个……让秦室灭亡。”
“哼!”嬴政冷笑:“凭他?也配!”
陈慎之道:“说起来,看不惯陛下您的仇家,还挺多,想要一个个排除到底是内鬼,还是外贼,需要时间,可是咱们的时间可不多,还要与这黑手竞速。”
嬴政看了一眼陈慎之,道:“看来……你已经有了法子。”
陈慎之点头道:“无错,这法子其实也便宜,那黑手不是想要秦室大乱吗?那很好啊,咱们送他一份套餐,让天下再乱一些。”
嬴政蹙眉:“如何更乱?”
陈慎之笑道:“敌人在暗,陛下在明,俗话说得好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或这趟水再浑一些,把这黑手也扯下水,咱们都在暗处,平起平坐,想抓鬼……还不容易吗?”
“你是说……”嬴政说到此处,没有再说下去。
陈慎之笑道:“儒法争斗了,齐魏撕逼了,怎么能没有公卿之争,兄弟阋墙呢?”
嬴政似乎明白了陈慎之的意思,点点头,随即垂头扫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三个狱卒,道:“方才那闯进来的三个黑影,是甚么人?”
陈慎之眼眸微动,道:“这……他们三人蒙着面,进来就打晕了狱卒,陛下来得及时,他们又逃之夭夭,慎之也不知何人。”
“哦?”嬴政挑眉:“那为何,朕听到了交谈之声?”
“交谈?”陈慎之差点忘了,嬴政耳聪目明,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甚么。
但他话都说到此处了,也不好推翻,硬着头皮道:“可能是狱卒被打昏的喊声。”
嬴政点点头,没有再问:“这些日子,你便在牢房中等候消息罢,朕……会亲自将这潭水搅浑。”
王绾寿宴之上,€€臣中毒,夏无且带着医官们忙碌,挨家挨户的解毒开方,这毒药的确是下在酸菜里的,因为酸菜是腌制的,味道浓郁,所以毒药下在酸菜里,一般人根本尝不出端倪,十分便宜。
而这毒药,经过夏无且查看,是一种东夷特有的毒草提炼而成。
齐国在没有灭亡之前,正好地处东夷,这种毒药,其实便是齐国特有的,如此一来,就更是坐实了陈慎之下毒害人的说法。
哪知道第二日一大早,宫中又乱套了。
“怎么回事?外面为何乱糟糟的,何人在宫中喧哗?”
“你不知?出大事儿了!”
“甚么大事儿?还有比寿宴下毒,更大的大事儿?”
“今日一早,有人密告长公子扶苏,说长公子才是寿宴下毒之罪魁祸首!”
“甚么?!竟有此事?长公子温文谦逊,绝不可能如此下作!”
“不得不相信,虎贲军在长公子的殿中,搜出了东夷特有的毒药!”
臣子们窃窃私语之时,前面越来越喧哗,公子婴带领着虎贲军,冲入长公子扶苏的殿中抓人,虎贲军押解着扶苏,竟还上了枷锁,从政事堂门口路口。
“长公子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我看大公子才有嫌疑,谁不知大公子是养子,虽是大公子,却永远做不得长公子,这才诬陷给长公子!”
“嘘!禁言啊!”
公子婴耳聪目明,冷冷的瞥了一眼他们,不过没有多说,亲自押解着长子扶苏往圄犴而去。
“大兄!大兄!”这时候一个小豆包从侧面跑出来,他身量很矮,穿梭在人群之中,差点被人踢踩,跑到公子扶苏面前,小手一张,拦住公子婴和扶苏。
竟然是嬴政的小公子胡亥。
胡亥拦住他们,挺着胸脯道:“我大兄是不会下毒的!你们肯定抓错人了!”
公子婴一脸冷漠,道:“子婴只知道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还请幼公子让路。”
“大兄!”小胡亥就是不让路:“我大兄是无辜的!你们不要抓他!”
公子扶苏生怕小胡亥年纪太小,被磕了碰了,连忙道:“幺弟,快回去,不要瞎顽!”
“我才没有瞎顽!”小胡亥义正言辞,道:“大兄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我会找父父理论清楚的!”
他说着,重重哼了一声,撒丫子就跑,冲着路寝宫而去。
“幺弟!幺弟!”公子扶苏唤了小胡亥两声,小胡亥像个小陀螺,跑的飞快,根本不带停下来的。
小胡亥一路飞奔,跑到无人之处,这才停顿下来,亲信追上来,低声道:“幼公子……今日长公子下狱,他的派系一定会被牵连虚弱,岂不是好事儿,方便了公子您的势力……小臣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还要去面见陛下,为长公子求情呢?”
“哼,”小胡亥立刻冷下脸来,收了稚嫩天真的表情,冷冷的道:“你懂甚么?”
“小臣愚笨!小臣愚笨!”亲信赶紧认错。
小胡亥道:“王绾寿宴下毒,先是毒死魏豹,嫁祸田慎之,引发魏人与齐人互乱,又让儒法争斗不休,这个人的目的显而易见,便是冲着秦室来的,他可不简单啊!”
小胡亥顿了顿,继续道:“秦室若是乱了,还有本公子的好果子食?只有秦室在,公子我的派系才在。”
“是是,”亲信道:“幼公子说的在理,小臣受教了。”
小胡亥道:“此人还在搅浑水,今日能让长公子下狱,下一个岂不便轮到本公子了?”
他说着眯了眯眼目,道:“去通报,我要谒见陛下。”
陈慎之悠闲的躺在牢狱中补眠,这牢狱昏暗阴湿,还十分肮脏鄙陋,但陈慎之睡得却十分惬意,其实无人知晓,陈慎之昨儿个晚上不但没有歇息在肮脏的牢狱之中,反而在路寝宫尊贵的太室东榻上,边看绝版书,边啃猪蹄,吃的是仅仅有味儿。
反而是大秦尊贵无比的九五之尊嬴政,替他坐了一晚上的牢,陈慎之酒足饭饱,天明之后继续睡觉,悠闲的厉害。
嘎啦……嘎啦€€€€
是枷锁的声音。
陈慎之听到动静,睁开一只眼睛,便看到一个素衫之人,扣着枷锁,一步步稳稳当当的走入圄犴之中。
那人身材高挑,一身儒雅气质,虽然入了圄犴,却不见慌乱,是长公子扶苏了。
陈慎之翻身坐起来,笑着道:“诶,这不是长公子么?”
公子扶苏对陈慎之作礼,毕竟带着枷锁,动作不方便,只能作一半。
狱卒过来打开牢房,正巧了,扶苏的牢房和陈慎之是一间,狱卒将公子扶苏推进来,“哐!”撞上牢房大门,扬长而去了。
陈慎之笑着道:“公子这是心疼慎之,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公子扶苏回以温文一笑:“中大夫说笑了,扶苏这是被人诬陷下毒,这才入狱了。”
“怪不得不怪得。”陈慎之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让嬴政给搅浑水,把公子扶苏拉入牢狱的,可就是陈慎之本人呢。
陈慎之道:“公子这派安稳,入了圄,如何一点子也不着急?”
公子扶苏道:“公道自在人心,更何况扶苏行的端做得正,并未下毒,合该担心的,是栽赃之人,毕竟谎话说得多了,是圆不得的。”
陈慎之点点头:“公子说的在理。”
两个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公子扶苏突然「嗬」的一声,毫无征兆的咕咚向前一扑,直接扑倒在了陈慎之怀里,歪着头闭着眼睛,显然是昏厥了过去。
陈慎之连忙接住公子扶苏,试探了一下鼻息,狠狠松了口气,随即探头往室户的方向看去,道:“兄长,你们怎么又来了?”
果然,室户之外有三个黑衣人,方才一颗石子突然从窗外飞进来,直接打在公子扶苏的脖颈之上,公子扶苏哼都没哼出声来,直接昏迷了过去。
那石子,可不是武艺高强的便宜二哥田桓打出来的么?
田桓力气很大,「哐!」一声,直接将钉死的室户拽下来,便要翻窗而入,陈慎之立刻将昏迷过去的公子扶苏扔在一边,冲到室户跟前,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来。
大兄田升道:“幺儿,为何不让为兄们进去?”
陈慎之还是阻拦,道:“三位兄长,这里是牢狱,你们以为串门儿呢,还天天儿的来?”
昨日刚来了一趟,今日又来,陈慎之真真儿是头疼不已,这三个人完全没有「通缉犯」的觉悟。
田升道:“我们也是担心幺儿你的安危。”
“是啊!”老三田轸道:“你一个人下狱,兄长们如何能放心?你看,兄长们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就知道圄犴中的饭菜不会可口!”
敢情是来送饭的,自己是坐牢,又不是住院,竟然还来送饭?
陈慎之更是无奈,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天色,天色黑压压的,马上就要天黑了,天黑之后,陈慎之便会与嬴政对换,若是嬴政看到五王并立其中的三王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可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慎之不能明着告知,只是道:“马上便要天黑了,三位兄长速速离开,切记我之前说过的话,天黑之后,万勿来寻慎之。”
“为何?”老三田轸心直口快,道:“其实上次我便想问,为何天黑之后不能来寻幺儿你,可是有甚么问题?”
老大田升道:“幺儿,你难道……有甚么难言之隐?”
陈慎之心想,的确是难言之隐,且说出来没人会相信的难言之隐!
陈慎之稍微一迟疑,田升的眼神更加狐疑,还夹杂着一股探究与心疼,小心翼翼的道:“难道……市井流言,竟是真的?”
陈慎之迷茫:“甚么市井流言?”
老三田轸一下子火爆了,撸着胳膊道:“我便说那狗贼嬴政为何要将幺儿留在身边,幺儿你还不让为兄晚上来见面,敢情他……他……如此无耻!狗贼,庸狗!我这就去杀了他!”
嗤€€€€
老二田桓拔出佩剑,眯着眼睛,冷酷的道:“断他祖宗根。”
“没错!”田轸应和:“无错,让他断子绝孙!”
老二田桓又道:“剁成肉泥!”
老三田轸应和:“喂狗食!”
陈慎之越听越迷茫,老大田升看向陈慎之的眼神满满都是内疚和怜悯,轻声安慰道:“幺儿勿怕,大兄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再发生。”
陈慎之更是迷茫:“到底甚么跟甚么?”
老三田轸急眼道:“那庸狗不是……不是逼你做嬖宠之事吗?!”
“嬖宠?”陈慎之眼皮狂跳。
老三道:“不然为何你不让兄长们夜里前来相见?定是怕兄长们撞见你被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