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要求并不合理,但他们之前早就已经签订了协议,西泽尔选择在手术过程中全程保持清醒,所以没有打麻药。而他说的不妨碍手术的一切小要求,都无法被拒绝。
“好吧。”
皮肤上传来一阵疼痛,被刻上烙印的皮肤组织传来焦糊的气味。其实并不算很疼,对于受惯了轻重伤的西泽尔来说,好像只是被蚊虫叮了一下。
但那一下,好像直叮到了心口,心房那一块在慢慢发麻。
裴怀清隐忍哭泣的脸总是在他死亡那一天之后浮现在眼前,包括这种时刻。
西泽尔又觉得很疼,这一刻,好像两个人的疼痛都由他一个人承受了。
如果他真的能够替裴怀清承受那些疼痛和羞辱,就好了。
……
裴怀清猝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捂着额头,惊疑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头脑有些发晕,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的不适。梦境是什么内容,他也已经不记得了。
记忆最后停留在奥卡西含笑的脸上。
他这是被带走了?
而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蓝色的液体,裴怀清随手拿了起来打量。
上面的标签写着「crush」的字样,裴怀清有些惊讶,这不是地球上的英语单词么?
他记得这个单词有一层含义,叫做「热恋」。
“哟,你醒了?”
门外传来声音,裴怀清赶忙放下液体望去。
是奥卡西。
“你们什么意思?”他皱着眉,“把我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奥卡西耸肩:“当然是为了西泽尔啊,他来都已经来了。”
还没等裴怀清说什么,他迅速道:“别着急,等会就带你去找他,不会伤害你们的。”
“话说€€€€你要试一试我们的新品研究药剂么?”奥卡西转移开话题,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被他放在一边的药剂,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我觉得你会很喜欢的。”
裴怀清才不信他:“你觉得我那么好骗么?!”
“哈哈哈,喝不喝随便你。”奥卡西摊开手,“没想逼你喝,一切给你自己做选择,我是对你有眼缘,才想着给你这药的。”
“这瓶药叫做「crush」,意为短暂的、一时冲动的恋爱。喝了它,可以测试出你的爱意值哦。”
裴怀清愣了愣:“什么?”
奥卡西神秘道:“你可能喜欢一个人,但是不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如果你对他的爱达不到临界值,那么这瓶药可以帮助你摆脱「crush」,彻底忘掉对他的喜欢。”
“如果实在是很喜欢呢,那么这瓶药就没有半点效果€€€€哦,它还是很甜的,可以当饮料喝。”
他大方道:“这瓶药现在属于你了,安不安全你可以自己用终端测一测,这里有星际网。”
裴怀清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直到奥卡西终端轻轻「滴」了一声,对方眼睛一亮,「哒哒哒」打了字,顺便抬起头和裴怀清搭话:
“要不要去看看西泽尔?第一个手术做完了。”
心底有些不安,裴怀清皱起眉:“第一个手术……”
奥卡西回答得十分随意,一边敲字,一边说道:“哦,因为身体各个数据都要详细记录嘛,未免人死的早,所以最先做风险低的手术,还挺成功的。”
“你!”裴怀清无能狂怒地拍了拍被子,“怎么能这么说,他不会死的!”
西泽尔那么坚强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在手术之中!
奥卡西:“好好好,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啊,不去的话我先走咯?”
裴怀清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去。”
毕竟这里,他最信任的,好像也就是西泽尔了。
别无选择。
……
奥卡西把房卡递给裴怀清,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你进去吧,我可不敢在他面前晃。”
摆了摆手,他很光棍地离开了。
裴怀清也不可能去主动留下他,盯着门板看了很久,鼓起勇气推开门。
走进去的是一间整洁的房间,空荡荡的。
「吱」的一声细微声响,让里面斜躺在沙发上的人睁开了眼睛,里面满是红色的血丝,像屏幕碎开的纹路。
“你来了。”西泽尔眨了眨眼,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只有刚刚那一瞬间露出了破绽。
目光移到对方的手臂,裴怀清忽然头脑一片空白,想好的措辞一个也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死死盯着西泽尔手臂上的编号刺青,眼圈开始发红。
“这是怎么回事,西泽尔?”
西泽尔在意识到的第一瞬间就拿薄被盖上了那里,但裴怀清还是看见了。
因为那样的伤口,他在自己的身上也看见过。
寂静蔓延,两人之间,连空气都开始稀薄起来。
多年前在镜中映出的狰狞刺青,与刚刚眼前一闪而过的劣质刺青相重合,死灰复燃的回忆让裴怀清一呼一吸都在发痛,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语调渐渐上扬。
“他们不是不敢么?不是做手术么?为什么会刺上这个?!”
西泽尔垂下目光:“抱歉。是我自愿的。”
裴怀清眼瞳都在抖动,他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门板:“你疯了?”
“你疯了?”
他轻声重复着,眼中破碎的泪光让西泽尔开始感受到伤口本不存在的剧痛。
西泽尔连忙起身,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僵硬在沙发上,远远望着裴怀清,眼中含着焦急的神色:
“我……你不要生气,放轻松。小清,放轻松。”
裴怀清喉结滚动,一滴细小的泪珠霎时流下眼眶。
被刻意忽略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疯狂席卷过来,他瞳孔都在颤抖,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而大步靠近西泽尔:
“手拿出来。”
西泽尔一条腿搭在地板上,另一只蜷在沙发上,沉默仰头与裴怀清对视。
那双清澈的鹿眼如今黑沉沉湿漉漉,含着一丝极为陌生的冷漠。
“我说,手拿出来。”
这样的裴怀清是西泽尔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展现出一种罕见的攻击性。
他默默无言地抽€€出手。
在看见他手臂全貌的时候,裴怀清忽而哭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西泽尔的手指甲已经全部掀开脱落了,如今覆盖在那里的,是一块块新生的,歪歪扭扭的丑陋指甲。
难怪西泽尔这些天没有摘下手套,因为他的指甲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以为他被废墟掩埋后徒手去挖造成的。
真的很丑,和西泽尔全身上下的美感都不匹配极了。
泪水滴在扭曲的编号上,西泽尔慌张地把他脑袋扭过来,拿干净的袖口给他擦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笼生活过去了,西泽尔的伤口也已经过去了。
裴怀清忽而什么都不顾,用力推开他,恶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什么过去了!”
西泽尔的伤口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而崩裂了一些,渗出血丝来,裴怀清看见了,但他狠下心没有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西泽尔?”一时间像是已经不会发声了,语言变成无意义的泡沫,在空气中碎裂开:“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你凭什么?”
一字一句的诘问都准确无误地钉入西泽尔的软肋,他感觉四肢百骸都在痛,支着锋利的棱角将内脏绞成一片。
他笨拙地给裴怀清拭去眼泪。
“对不起,我只是喜欢你。”
“喜欢?”
裴怀清哽咽着,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化为大滴泪水疯狂涌出,他霎时揪住西泽尔的衬衫衣襟,不可思议道:
“你凭什么对我说喜欢?”
“你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裴怀清流着眼泪:“你,你诬陷我,你把我关在牢里,你不给我治疗,你把枪抵在我头上,但是你告诉我,你喜欢我?!”
西泽尔薄薄一片的唇瓣颤抖着,陈年旧事被毫不留情地掀开了遮掩的幕布,鲜血淋漓得惹人心惊。
他不擅长为自己辩解。
本就是事实,有什么好狡辩的。
裴怀清讨厌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不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把金色的眼珠都染红了。
“我忘了。”裴怀清松开他的衣襟,瞬间无力地坐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