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双眼睛，像是浸了层薄酒，透着凉意又让人捉摸不透。
工作人员下意识看了看剧本，他发现自己不能承受洛屿的目光，被他多看两秒就透不过气了。
“气色不错啊。”洛屿说。
这句话乍一听带着一丝恭谦，却比刚才的“隆哥”二字又沉了三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明明洛屿的台词力度感跟何慕相比弱了不知道多少，但对词的工作人员偏偏被他的气场震住了，过了好几秒，才拿起剧本磕磕巴巴地念：“哪……哪里哪里，昨天晚上睡得……睡得比较好而已。”
话音刚落，洛屿忽然拿过了工作人员的剧本，抵住他的左手，现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工作人员的手背就被卷起的剧本压在了腿上，紧接着洛屿握着剧本高高抬起，他的唇上笑容不减，阴影骤然而至，目光阴鸷得让那位工作人员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哪怕跌坐在地，对方也是万分惊恐地看着洛屿。
洛屿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剧本的一端死死把对方的手背压在地上，“可我睡得不好啊。”
仍旧是清晰地咬字，语速却不疾不徐，就好像一道明晰的界限。
你若安分，我们相敬如宾。
你若越界，我要你和你的人万骨同枯。
现场旁观者的情绪被高高抬起。
此时，洛屿耳边一缕发丝滑了出来，让他的侧脸刚性中带起一丝柔韧，紧绷的心弦仿佛随着这一缕发丝得到了放松的许可。
何慕愣在那里，这就是他初读剧本时脑海中白颖的形象，可是又比那个白颖要入骨七分。
洛屿的表演不但抓眼，源于剧本却比剧本要更有力量。
这还是洛屿吗？
那个被水军和帝俊传媒打压到没了锐气、弯了脊梁的洛屿吗？
那个每次与自己打照面都低着头生怕和自己对视的洛屿吗？
何慕看向评审的方向，果然向着自己的任婷还没从洛屿的表演中回神，呆呆看着对方。
林导和华编剧仍旧没有任何评语或者情绪的表露。
洛屿把工作人员从地上扶起来，轻声道：“对不起，把你吓到了。”
“没……没事。”工作人员赶紧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他还以为自己的手真的会被钉在地上呢。
洛屿看向评审，鞠了一躬，“我的表演结束了，谢谢各位评审和工作人员。”
林导不动声色地说：“好，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好的。”洛屿转过身就走了出去。
他为了保证试镜的状态，连早饭都没有吃。既然试镜结束了，他可以出去吃点东西了。
何慕见洛屿走了，咬了咬牙，也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看着前面洛屿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无法描述的不安，就好像自己攥在手里患得患失的东西就要像流沙一样失去了。
他快步走过了洛屿的身边，先一步到达电梯口，皇帝出巡一般，后面跟着他的团队。
电梯门打开，他们走了进去，当洛屿来到门口的时候，何慕的助理开口道：“麻烦搭下一班。”
就在这个时候，何慕的眼神忽然变了，因为他看到顾萧惟走了过来，就站在洛屿的身边！
“学长……顾哥，你要上去还是下去？”何慕赶忙开口道。
顾萧惟淡然道：“不了，我搭下一班。”
想起刚才助理为了把洛屿拦在电梯外面说的那句话，何慕怀疑顾萧惟是不是听到了，而且还觉得自己很霸道。
他刚想要解释，但是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他只能狠狠瞪了助理一眼。
洛屿看向旁边的顾萧惟，他神色如常。
关键是现在的自己和顾萧惟并排等电梯，越是安静就越是尴尬。
第10章 审美标准
“那个……皮筋你帮我还给你的助理吧？替我谢谢她，也谢谢你。”
洛屿刚要把皮筋摘下来，顾萧惟淡声道：“不用了，她脑袋上的小丸子还挺稳固。”
洛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另一边的电梯打开，顾萧惟的手挡在电梯门边，说了句：“学长。”
意思是你是学长，你先进去。
上辈子跟顾萧惟打交道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教养极佳，这是他的礼貌并不意味着他要跟自己共叙同校情。
电影学院毕业的多了去，真要叙校友情，顾萧惟几天几夜都叙不完。
不过那一声熟悉的“学长”还是会让洛屿百感交集。上辈子他们第一次排练话剧的时候，顾萧惟就是这么叫他的。
洛屿走了进去，按了一层，然后看向顾萧惟，“你呢？去地下车库吗？”
“嗯。”顾萧惟轻轻应了一声，洛屿替他按了负一层。
洛屿本来以为两人会相顾无言到一楼，没想到顾萧惟先开口道：“学长住在哪里？”
“啊？那个附近的招待所。”洛屿说。
“哪个呢？”顾萧惟又问。
“靓妹……招待所。”
这个名字还真有点烫嘴，听起来就像不正经的地方。
可问题是正经的宾馆酒店最便宜也得120一晚，但是这个靓妹招待所才60块。
但是顾萧惟涵养不是一般好，既没有让洛屿再说一遍招待所的名字，也没有问为什么要住这样的地方。
只是当他们快要到1楼的时候，开口道：“还是找一个近一点的地方，林导有跟人聊剧本到凌晨的习惯。”
洛屿笑了，“能到林导的面前试镜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意思是能不能被选上得靠天命了。
“谢谢，有缘再会。”洛屿走出电梯的时候对顾萧惟说。
两分钟之后，顾萧惟的电梯从负一层上升到一层，门一打开，他的助理小琴拎着一袋零食走了进来。
“诶？顾哥，你不是在房间里看剧本吗？”
“出来走走。”顾萧惟说。
“走走？”小琴狐疑地看着他。
难道说顾哥的走走是酒店车库一分钟游？
洛屿离开酒店，跟着手机走了快二十分钟才找到了一条小街，街上的小吃摊还挺多，洛屿随便找了一家，点了一碗馄饨。
手机震了一下，显示一条陌生信息，是导演助理：林导让我叮嘱你，暂时不要剪头发。
洛屿垂眼一笑，看来自己拿下了白颖这个角色了。
而此时的何慕正在跟高禾打电话，要求对方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保住白颖这个角色。
这才早晨十点不到，高禾昨晚有应酬，现在根本没心思跟何慕讨论角色，敷衍道：“我刚看到那部戏的制片发来的信息，说你表现的很好，很有气场。她都这样说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何慕张了张嘴，差一点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洛屿的表演”。
他再傻，也知道如果没有洛屿，林导和华编剧也许能勉强接受自己，而且自己的表演就是纸老虎，完全照着台词老师的表演模仿来的。一看完洛屿的表演，他脑海中浮现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他不想，不想给洛屿任何被公众看到优点的机会！
洛屿才是萤火，在帝俊传媒这样的大公司面前，就只能被捻灭！
高禾叹了一口气，“任婷答应了我会为你尽量争取。林钺和华星云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如果实在啃不下来，就等下一个机会吧。”
说完，高禾就赶紧把电话关机，他宿醉之后头疼欲裂，急需睡眠。
同样补眠的还有洛屿，他来到那间小小的招待所房间，倒在小床上闭眼就睡觉了。
一天的试镜结束，林钺、华星云还有任婷坐在小会议桌前讨论着今天的试镜。
其他角色他们都没有异议，反倒是白颖这个只有三集戏份的炮灰配角他们三个意见不一致。
“其实我觉得何慕的表演很有气场，还能吸引年轻观众来看我们的《反击》。我觉得他准备了很久，态度也很好啊。”任婷开口道。
华星云立刻摇头，“不行不行，何慕是还好，气场上也很能唬人。但白颖这个角色混到现在靠的不是气场，是能屈能伸，是一种对对手精神层面的压制。何慕的分量还是轻了一点。相反我更看好洛屿，从台词到表情都很有层次，能挑动观众的情绪。”
任婷心里其实也认同，但是她没有忘记高禾的嘱托，“但是白颖这个角色本来就年轻啊。什么精神层面的压制，您这说的也太虚幻了，观众的理解到达不了那个层次。我觉得还是何慕的表演更大众化一点，更能被观众接受。”
华星云又道：“何慕的表演确实到达及格线了，但还是在我们的想象之中。洛屿不一样！他的表演让我对白颖这个人物有了很多灵感！原来这个人物还能写的更深！”
任婷看向沉默的林钺，“林导，你怎么个想法？”
“这个……任总啊，观众的审美取决于我们给他们看什么。我们给他们看的东西只到这个层面，”林钺的手掌在胸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那他们就只能在这个层次里欣赏。但如果我们给到了更高的层面，观众也会跟着挺起背抬起头。当观众的品味提升了，那么这个行业的标准也会跟着提高。”
任婷笑道：“我们在谈白颖这个角色，您跟我谈行业标准。我都不明白林导是什么意思了。”
“我的意思就是，选何慕，只是满足部分观众的期待。如果任总追求收视率追求流量，我们有顾萧惟还不够吗？现在就是剧的质量，每一个角色我都要用最好的演员。而洛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我没有理由降低自己的标准去用何慕。”
林钺的这句话已经相当直白了。
这时候小会议室的门被敲开，顾萧惟的声音响起：“林导，到时间该吃晚饭了。给你们送进来吗？”
任婷一听到顾萧惟的声音，想起高禾说过前段时间还带着何慕跟顾萧惟吃过饭，也许顾萧惟能给何慕说两句好话，她笑着说：“小顾，你进来一下吧。”
顾萧惟把门打开，任婷就招呼他也在会议桌前坐下，把刚才关于选角的讨论说给他听。
“小顾，你觉得何慕还有洛屿谁更适合白颖这个角色？”
任婷心想，顾萧惟毕竟不是导演，以后的发展还需要这些大公司捧着，比起死脑经的林钺和华星云，顾萧惟应该会为何慕说话。
“他们两个的试镜表演，我看了一下录像。一个像小孩模仿大人耍狠的校霸，一个是以世俗名利淬出来的寒刃。”顾萧惟语气平静地说。
任婷被哽了一下，很明显“小孩子模仿大人耍狠的校霸”指的不可能是洛屿。
华编剧露出得意的笑容：“你看！你看吧！之前是三比一，现在四比一！任总，你劝我们不要为了一个小角色放弃流量，我也要劝你不要因为一个小角色放弃质量！”
任婷深深吸了一口气，举手投降道：“行吧！行吧！洛屿就洛屿！”
明明这场讨论自己落了下风，任婷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也被洛屿的表演所吸引。
这下全部剧组都确定了，他们几个走出了会议室吃了一顿舒心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