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枫这一次低下头笑了,从温煜驰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额头和鼻骨,可那种极致的美感却成百上千被的涌入温煜驰的眼中,似要引他心中的万物垂怜。
“所以你喜欢的是我的颅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会立好遗嘱,把我的颅骨送给你。”陆屏枫抬起眼,用很认真的语气说。
“是手腕。”温煜驰说。
“嗯?”
“我最喜欢的是您的手腕。”温煜驰的目光垂落在陆屏枫的腕间,“可惜……今天我没有看到。”
因为陆屏枫的薄线衫下穿着一件棉麻的衬衫,袖口的扣子系着,正好遮住了手腕。
“哦€€€€温法医,那天你跟我握手,到底是为了看我手指上的伤疤,还是为了看我的手腕?”陆屏枫问。
“你的手腕。”
温煜驰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尴尬和窘迫,坦荡得理所当然。
“那还要看吗?”陆屏枫朝着温煜驰伸出自己的右手。
“嗯,要看。”温煜驰很郑重地拿过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点心碎末,解开了陆屏枫袖口的扣子,将它平整地折了上去。
陆屏枫的手向前又伸了伸,正好把自己的手腕放在温煜驰的掌心。
“我需不需要修改遗嘱?”
“不需要。”温煜驰的指尖触碰上陆屏枫的腕骨,“如果有一天您死了,我大概不会觉得它很美了。”
“为什么?”陆屏枫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却一直在温煜驰的脸上。
这位年轻的助理法医垂着眼睫,专注地感受着他腕骨的走向和曲折的角度,他比那些鉴赏家和收藏家对他的溢美要更加坦荡和真实。
“就好比小野花离开了干裂的墙缝、躯体蜿蜒的松柏离开了峭壁、飞鱼落在沙滩上€€€€那就不美了。它只有存在于你的躯体上,才有被欣赏的价值。”
温煜驰非常绅士地将陆屏枫的手推了回去,站了起来,“既然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私人画展,我当然要好好欣赏一下陆先生的作品。”
他来到了画室的门边,按照顺时针的方向转了起来。
第一幅画上的是一株藤蔓缠绕在一棵树上,树已经被耗尽了养分,外部干瘪剥落,而树的中央也烂出了一个大洞,有虫蚁从中爬出。
而那株藤蔓的叶子也已经泛黄垂落,哪怕抵死缠绕,也无法获得丝毫养分。
两者形成一种扭曲的形态,画面上的颜色也很阴暗,但越是扭曲,就越是有一种勾人视线的力量,像是要挣扎着从画面里攀爬出来。
“这幅画的名字是什么?”
“没想过公开,所以也没给它起名字。”陆屏枫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后靠着,看着温煜驰的背影。
“这幅画倒是把因爱而生的控制与掠夺描绘得形象啊。”温煜驰仰着头,淡声道,“所以啊,爱一个人不要太偏执也不要爱得太多。越爱,就越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越多。”
“说得好像你曾经那么偏执地爱过一个人。”
温煜驰摇了摇头,“我只会偏执地追求死亡的原因。好比这棵树,我一定要弄明白它的这个伤口是因为什么形成的,是病理性原因还是器械性伤害。它被吸取养分多久了,它死掉之后需要多长时间被分解。”
“但你却从中看出了爱意。”陆屏枫侧过脸,托着下巴看着对方。
“在死物里,我看不出爱意。只不过案子听得太多了,这种情况比较符合情杀中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说完,温煜驰又走向第二幅画。
稻田边站立着一个稻草人,而稻草人的肩膀上扎着一根削尖的竹竿,上面是一只鸟,尖端从它的尾部没入,从它张大的嘴巴里伸出来。
鸟的毛已经开始剥落,掉在稻草人的肩头,配上稻草人诡异的笑容以及阴暗的配色,夸张汹涌的线条,哪怕没有画出一丝鲜红的血,都让人感觉到大脑发麻的残忍。
“经纪人说这幅画不会好卖,因为太神经质。”陆屏枫开口道。
但是温煜驰却没有走开,他甚至走近了半步,凑向那个稻草人。
“孤独也算神经质吗?”温煜驰轻声问,像是问陆屏枫,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是孤独?”陆屏枫的食指很轻地勾了一下。
“稻田的主人是为了恐吓偷食的鸟群才会把这只鸟穿成串扎在稻草人的肩膀上吧?只有主人的利益和死亡的垂怜,才有这么只鸟陪在稻草人的身边。不过……”
“不过什么?”陆屏枫站了起来,端着茶杯走到了温煜驰的身边。
“不过稻草人本来就没有心,它根本就不知道何为孤独。除非……画它的人很孤独。”
说完,温煜驰就走了回来,从陆屏枫的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茶杯,很豪爽地喝了一大口。
“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什么能让你感性?”陆屏枫问。
“当然有。我感性的时候,会告诉你一声的。”温煜驰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向下一幅画。
这是画室中央的那幅澳洲红背蛛,雄蛛只剩下一半的躯壳了,但它最重要的那部分依然在雌蛛的躯壳里,它们之间的追求与毁灭形成鲜明的对比,狂放的线条,阴暗却大胆的用色,雄蛛的死亡带着震撼眼球的张力,给予和占有都极端到让人心颤。
“在这间画室的所有作品里,你最喜欢它,对吗?”陆屏枫开口道。
“它最像我眼中的你,陆先生。”温煜驰转身瞥向陆屏枫。
那一刻,温煜驰的眼眸和唇上的笑像是沾染了那幅画的浓艳与极端,像是在等待某人走向他。
无论在其他人的眼中陆屏枫是怎样的异类,在温煜驰那里永远拥有被解读,被接受的自由。
当陆屏枫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温煜驰的面前。
那一刻他不可否认自己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愿意为他奉献出自己的躯壳,从血肉到骨骼,给予他钟爱的一切,只想这个人继续看着自己。
因为这个世界只有温煜驰会用解构死亡的方式来解读他。
那是无法复制的浪漫。
就在这个时候,温煜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
“喂,师父,怎么了?在哪儿?好的,我大概半小时赶过去。”
挂了电话,温煜驰看向陆屏枫。
“你又要加班了,是吗?”
“抱歉啊,您精心准备的私人画展,我只能欣赏到这里了。”温煜驰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歉意。
“我送你吧。”
“这个时间点,我搭乘地铁反而能更快。”
说完,温煜驰又拿了一块松饼,一边吃一边离开了画室。
直到两人都离开了摄影范围,工作人员才提示说这幕戏拍摄结束。
片场不约而同传来呼出一口气的声音,接着议论声越来越大。
“太厉害了吧?这么长的一幕戏,本来还以为要分成好几段拍摄,谁知道他们俩连台词都没卡壳一句,全程演到结尾。”
“顾萧惟所有的微表情还有语气都特别值得细品,而且明明温和又有距离感,但每一次他和温煜驰说话,脸上的表情就会变得……”
“从精美冰冷的雕像变成活生生的人?”
“对!还有洛屿的演技,完全超乎我的预料!他每一次看向陆屏枫我都有点激动,就像是心里面有一种期待被挑起来一样!”
而旁观这幕戏的聂扬尘,闭上眼睛看到的不是顾萧惟精湛的表情和台词,的是洛屿站在红背蛛前回头对顾萧惟的那一笑。
死亡在他面前失去了本来的神秘和压抑,生命在他的眼中如白驹过隙。
他一笑,凋零的万物再次生长。
这样的人,身为画家的陆屏枫可曾想过画地为牢,可曾被挑起无法压抑的接近欲?
这场戏还需要补拍几个人物特写的镜头。
之前的对戏气氛太好了,补镜头的时候现场工作人员们都在担心他们回不去那个状态了。
副导演也看向一脸严肃的盛云岚,生怕顾萧惟和洛屿的高光表演无法复制,导致追求完美的盛云岚过不去这一场戏的坎儿。
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补拍特写镜头的时候,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到了另一种层次。
彼此之间从眼神到台词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你来我往,每一个眼神都看似坦荡,细品之下若有深意。
每一句台词都像是对彼此内心深处的回应。
越是补拍,盛云岚就越是上瘾,就差没三百六十度用偶像剧接吻的角度来拍一遍了。
终于补拍完了,工作人员们开始布置一下一场戏的场景。
这时候的洛屿正端着剧本温习,旁边是叶盛宜在帮他整理发丝。
“哥,你刚演的太棒了,你和顾哥之间都快拉出丝儿来了!”
“我跟顾老师又不是拔丝地瓜,还拉丝。”洛屿好笑地闭上眼睛。
“对啦,今天晚上八点,《反击》就要播出了。哥,你兴不兴奋,高不高兴?你可是开篇镇全场的角色啊!”
洛屿心头一颤,《反击》终于要播出了。
这是他重生之后的第一个角色,到底能不能得到观众的认同,就看今晚了。
像《反击》这样的正剧,经常在开篇不是那么引观众的注意,直到后面剧情的反转不断出现,角色不断刷新观众的认识,收视率才会稳步增长。
不过……有顾萧惟在,第一集 的收视率应该很稳。
这时候顾萧惟端着保温杯坐在了他身边的小椅子上,也是低着头仔细看剧本。
洛屿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嘿,今晚《反击》要播出了,晚上回去要一起看吗?”
顾萧惟回答道:“好啊。”
旁边的化妆师阿岩听到之后,露出挺惊讶的表情来,“诶,顾哥,你之前拍戏的时候不是不看自己演的剧吗?怕影响状态啥的?”
“你还会怕影响状态呢?”洛屿笑着凑向顾萧惟,想看看他这会儿是什么表情。
他的手腕被对方一把扣住,顾萧惟撩起了眼帘,他的面容看似温和,目光却有点凉,这是属于陆屏枫的状态。
“与其担心我的状态,不如担心你自己的€€€€下一幕戏,你还能保持状态继续吸引我吗?”
顾萧惟的视线让洛屿感觉到的不是压力,而是另一种……另一种更加放肆的许可。
剧中的温煜驰被那幅红背蛛的画给吸引了,而洛屿被靠在那幅画边看着他的顾萧惟所引诱。
洛屿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和情绪,脸上是属于温煜驰的漫不经心,心里却是蠢蠢欲动。
在这一幕又一幕的戏里,洛屿可以借着温煜驰的身份,对顾萧惟做所有在现实里他不会做甚至没有想过去做的事情。
“当然。”洛屿回答。
工作人员推着遮光板从他们之间经过,暂时遮蔽了洛屿的视线。
好可惜,没能看到顾萧惟的反应。洛屿坐在原处撑着下巴,看着顾萧惟转过身去正准备下一场戏。
下一幕戏,是聂云杨饰演的收藏家秘书秦临到访,想要买下陆屏枫的那一幅红背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