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惟的力量越来越大,哪怕洛屿想要挣扎出一丝缝隙仅仅吸一口气,顾萧惟却如影随形。
洛屿忽然想到了沉入水中的白颖,在濒临溺毙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被严野高高地举起……命运不能收复白颖,但严野可以。
洛屿慌张地拽着顾萧惟的后衣领,他能感觉到顾萧惟冷峻外表下的偏执与疯狂,那种极端其实和严野、和陆屏枫并无两样。
只不过剧本里的角色得按照剧本走向结局。
而顾萧惟,却没有任何一个剧本能够束缚他。
他想要的结局,他自己决定。
就在洛屿快要失去反抗的力量时,顾萧惟忽然放开了他。
空气涌进了肺部,洛屿像一只弓绷了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发觉房间里空荡荡的,顾萧惟不见踪影。
他艰难地坐起来,看向门口。
门锁得好好的,顾萧惟不曾进来过,可他却存在于洛屿的大脑。
又或者在梦中,洛屿潜意识里邀请他的入侵。
脖子上起了一层薄汗,心脏还在震动不休。
洛屿的喉咙动了动,他掀开自己的被子,无奈又尴尬。
“搞什么啊……”
大半夜里,洛屿换了裤子,扔下来的那条他甚至懒得洗,就像某种心虚的证据,洛屿毫不留情地把它给扔了。
喉咙里就像有火在烧,只想要喝一大杯冰水。
洛屿打开了门,下了楼,来到了厨房里。
他打开了冰箱,里面放着小琴之前就订好的瓶装矿泉水。他拎了一瓶出来,拧开盖子就迫不及待地大口灌了进去。
好不容易体内的温度被降了下来,洛屿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口气把一瓶水喝到见底了。
为了不惊动任何人,他下来的时候没有开灯。
这会儿,他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转过头准备回去的时候,赫然惊觉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对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隐匿了存在感,甚至于明明看到他下楼了也一句话没有说过。
郊区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的,特别是在凌晨。
那个黑暗中的人影蛰伏着,像是会随着空气渗透进洛屿的每一个毛孔,以及五脏六腑。
“谁在那儿?”
洛屿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着。
对方的手里仿佛握着什么,在黑暗中隐隐透着寒光。
洛屿没有再继续上前,而是后退向后摸索。
他记得在厨房里摆着一排刀具,为了方便度假村的客人做饭还有切水果。
可是当他摸过去的时候,才发觉放水果刀的地方是空的。
“蒋哥?还是岩哥?”
无论是谁,大半夜这样一声不吭地吓人,洛屿很想揍对方一顿。
洛屿走向厨房的电灯开关,摁下去之后,意想中的光亮并没有到来。
可是刚才冰箱是有电的。难道这条线的电闸被人关掉了?
洛屿的心情越来越忐忑,难道是别墅里进来了什么人?狗仔?私生饭?还是入室劫匪?
想象力在那一刻无尽发散。
他拉开了冰箱的门,借着冰箱的光亮想要看清楚对方是谁。
当微弱的光线一点一点照亮沙发的时候,洛屿看到了唇上噙着戏谑笑容的顾萧惟。
“你的反应,真有意思。”
顾萧惟的声音响起,可在他一贯微凉的声线里,透着一丝恶劣。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捏着水果刀撑在桌面上。
顾萧惟总能随着光线呈现出不同的气质。
比如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会显得清冷寡欲,无情地遵循世间法度。
可一旦在阴暗的环境里,他清俊的眉眼就像是沉入了邪欲里,正邪难辨,真假难分。
“怎么有意思了?”洛屿的喉咙动了动,他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客厅里?
之前不都关上门睡觉了吗?
“你被我吓到了,充满了警惕。你猜了蒋哥,猜了阿岩,却从来没猜到是我。”
洛屿朝着他的方向摊了摊手,“你该庆幸,大半夜把别墅的电闸关了,坐在黑暗里拎着水果刀的危险人物,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你。说明我把你这个人放在我的安全范围内。”
“因为如果你知道是我,哪怕我把刀扎进你的身体里,你也不会害怕。”顾萧惟说。
洛屿忽然想到着就是顾萧惟即将拍的一场戏:赵思沉在监控里看到陆屏枫拎着水果刀梦游,刀尖上有红色液体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你是在琢磨陆屏枫梦游的戏?”洛屿问。
“那如果我不是在琢磨这出戏呢?”顾萧惟歪着脑袋问。
那是一种不属于顾萧惟的笑,像是脱离了他循规守矩的束缚,一点一点露出本来的颜色来。
洛屿缓缓地关上了冰箱,整个空间再度陷入黑暗。
他走向顾萧惟的方向,在他的身边坐下,淡声道:“说吧,陆屏枫梦游这场戏你遇上什么瓶颈了?”
“你觉得他梦到什么了?”顾萧惟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刀,“在现实里他用画笔记录死亡,而在梦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创造死亡。就像他永远记得母亲死在他的身边,让他拥有了停留与陪伴。也许在他的日常幻想里,他无数次地杀死自己在乎的一切。他的经纪人,照顾他的何叔,还有那位停留在他画中的女学生……所以他才会在梦里,以刀为笔,刻画他脑海中的画面。”
洛屿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意识到上辈子顾萧惟也许就是这样独自在黑暗中思考,于是越陷越深,最终不可自拔无法从角色中超脱。
“顾萧惟,你觉得自己和陆屏枫最相像的地方是什么?我是说……如果在梦里,你想用它毁掉谁?”
洛屿的指尖在顾萧惟的刀背上轻轻碰了碰。
他没有刻意去拿走顾萧惟的刀,因为他担心这样会引起顾萧惟的戒备和反抗。
在顾萧惟看来,这把刀是他通向陆屏枫梦境的路径。
顾萧惟长久地沉默,没有回答他。
洛屿很轻地笑了起来,整个空间紧张的气氛都缓和了起来。
“想不出答案对吧?因为你不屑用匕首这种利物。你要打败任何人、征服任何人都不会借助这种东西。使用它是一种自身能力不够并且软弱的表现。顾萧惟,你的存在本身就带着让人望尘莫及的优越感。你擅长的是从精神上凌驾于对手之上,让他们充满永远赢不了你的绝望。你是如此,陆屏枫也是如此。”
第83章 陪着我,看着我
顾萧惟看向洛屿, 渐渐地,他松开了手中的刀,将它放在了茶几上。
“很晚了, 睡觉吧。”洛屿的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也许我本来就在梦里。”顾萧惟的声音幽幽响起。
心疼的感觉再度涌上洛屿的心头。
一个演员能入戏是好事,比任何人都入戏更是天赋,但如果找不到自我和角色之间的边际就会很危险。
必须要让顾萧惟感觉到自己和陆屏枫这个角色之间的界限,必须要有什么让他能随时回归自我。
洛屿弯下腰, 捏着刀刃, 将刀柄放回顾萧惟的手中, 然后握着他的手腕, 刺向自己的腹部。
顾萧惟的手臂瞬间绷了起来, 而洛屿义无反顾的向着刃尖撞了上去。顾萧惟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眼底的惊恐无法掩饰, 他甚至不惜伸出另一只手挡在了洛屿的小腹上。
“你干什么€€€€”
“看啊, 你不惜弄伤自己都要保护我。无论你把自己变成了哪个角色,当我有危险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救我,哪怕是你自己手握刀刃也绝对不会伤害我。所以只要这个世界有你在乎的东西,你都会回来。”洛屿靠近了顾萧惟,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
当洛屿靠近的时候, 他们的呼吸好像都在轻轻碰撞。
那不是试探,而是在寻找融合的缝隙。
明明没有足够的光亮,可顾萧惟却在洛屿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他的眼睛反射出最微不足道的光, 却像是穿透了他大脑的晕轮, 让心血回温, 抚平思想深处所有的凹陷。
“你不知道我有多出格……多危险……”顾萧惟哑着声音道。
“你说, 我听着呢。”洛屿挪开了抵在自己腹部的匕首, 回握住保护着自己的那只手。
顾萧惟的喉咙动了动,他低下头,额头抵在了洛屿的胸膛上。
“我曾经陷落在某个角色里不可自拔,我找不到自己的出口,回归不了正常的生活。”
洛屿的眉心颤了颤,所以在接到陆屏枫这个角色之前,顾萧惟就已经把自己困在角色里了吗?
可在洛屿的印象里,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比陆屏枫更加克制、迷茫又更极端。
“我想停下来,想让大脑里的那个幻影消失……那个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了我的不正常。他们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看着我,不让我做任何越界的事情。可我已经很疲倦了,只想让一切结束。”
洛屿的心脏向下一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抬起手,圈住了顾萧惟。
“我假装自己恢复了正常,看我经常看的书,学习我经常学习的东西,听我从前爱听的音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了……每天周而复始,我等待着他们放弃对我密不透风的看顾。我假装自己是正常的,就像陆屏枫……假装和其他画家一样€€€€吃饭、睡觉还有画画。”
洛屿抬起手,轻轻摸着顾萧惟的后脑勺,他的发丝比自己想象的要柔软。
而他也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脆弱。
“终于有一天,那些专家们说我已经正常了,照顾我的人也如释重负。瞧瞧我的演技啊……多么精湛。”顾萧惟轻轻地笑了,也许是自嘲,又也许在哂笑,“哪怕我的心已经是脱缰的野马,可看起来却依旧循规蹈矩。”
“你获得自由之后,做了什么?”洛屿的心脏像是被一股力量牢牢地拴紧,血液无法透过,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会压抑而死,因为他与他共情,沦陷在了他的世界里。
“呵呵。”顾萧惟发出了得意的笑声,冰冷得让洛屿胆颤,“我想从那座城市最高的地方跳下去,和这个世界奋力一撞,多壮观。”
洛屿的眼睛湿润了起来,“你有着其他人没有的热烈和敏锐,所以才会和角色无限共情。这不是你的错,是你最美好的东西。”
“嗯……”顾萧惟摇了摇头,“那天当我把车开过某个剧院的时候,去看了我人生中以为的最后一场表演。我见到了真正的热烈和敏锐,他是我的神明与命运,他为我另成一个宇宙,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都像是浴火重生。他让这个世界沸腾喧嚣,而被点燃的是我。”
“所以你的出格是指你把以死相抗的执着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洛屿发现这一刻自己心里的并不是嫉妒,而是一种由衷的感激,“这不算出格。就好像我,在最迷茫的时候看到你,也会觉得勇气万丈,可以与这个世界的规则奋力相搏。”
顾萧惟抬起了眼,目光里是洛屿没有见过的偏执与占有欲。
“我会去看他每一场表演,看他所有的访谈,我会开着车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等候在公交车站,我在心里策划所有接近他的方法,我要装作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我从一开始只想和他说话,到我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有他……我想隔绝所有看着他的视线,把他完全的据为己有……洛屿,你明白了吗?我从来没有从那个角色里走出来……因为我们的本质是同样的人。”
顾萧惟在笑,就像要在瞬间开败的蔷薇,用极致的绚烂来掩饰腐朽。
“那他呢?你的这些想法他知道吗?”洛屿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