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抚过那些垒在一起的画框,这些画不是速写,而是顾萧惟坐在画架前一幅幅画出来的。竟然累积了这么多……都是什么呢?
洛屿小心地将画框搬了下来,这第一幅就让他愣住了。
这幅画是彩色的,洛屿戴着眼镜穿着一身六、七十年代的西装,站在舞台的中央。他的笑容已经和大学里不同了,知性而成熟。
这是哪一场期中或者期末汇演吗?
洛屿不记得自己这样装扮过,倒是……倒是他后来告别演艺圈走上话剧舞台,第一个最重要的配角就是这个留洋回来的建厂子的年轻人!
为什么顾萧惟会画这个?
他不可能看到过啊!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这个场景并没有发生过!
洛屿急切地又搬下第二幅画,整个人都镇住了。画面上是他手捧一大束金鱼花站在话剧院门口等出租车的样子。
那是他收到的第一束花,而且对方很神奇地知道他喜欢金鱼花,从此以后每当演出结束,他都会收到一大束金鱼花,上面还会有卡片。当时还有其他演员拿他的卡片打趣,说是有人在追洛屿。
但卡片上的自己虽然漂亮,洛屿确知道那是男人的字。而且留的话也很简单。
[我今天看了你的表演。台词很有力量。]
[今天无法到场,送上鲜花预祝演出顺利。]
[今天你漏了台词,但圆回来的很自然,比原版要更有味道一些。]
……
洛屿倒抽一口气,他看过顾萧惟写的字不多,基本上都是在剧本上的备注,可现在猛地回想起来,剧本上的字迹和卡片字迹……极其相似。因为他从没有往这方面想,加上卡片上的字要更端庄小心,而剧本上的那些备注更随意,所以洛屿没有意识到!
但为什么这幅画会出现?他既然没有去演话剧,那么就不会收到金鱼花€€€€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顾萧惟又画下来了?
他又把下一个画框搬下来,画面上的内容再次让他惊讶。
那是他在话剧团里饰演的第一个主角,赵武。画上的自己身着战国时期的戏服,手握佩剑,侧目看向惊慌倒地的屠岸贾,寒剑即将出窍,而洛屿的目光坚毅而冷漠。
无法语言描述的力度感跃然纸上。
这就是顾萧惟眼中的自己,站在明亮的高处,仿佛他心中的信仰,目光追随却又遥不可及。
洛屿的手颤动得更加厉害,某一个不切实际的想象涌上心头。
推门的声音响起,洛屿猛地回头,看见顾萧惟走了进来,将两罐啤酒放在了小桌上。
“你……为什么会画下这些?想象吗?”
再度与顾萧惟对视,洛屿的心脏跳得快要裂开。他的内心忐忑又无比地期待顾萧惟的答案。
“那些,都是我看到的画面。”
顾萧惟垂下眼,看着从地面一直垒到脖子那么高的画框,手指轻轻掠过,就像抚过曾经的那些回忆。
“我对你说过,我曾经过度沉溺于一个角色。”
“你想要来一场和世界的猛烈撞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屿的心脏一阵刺痛顾萧惟很无奈地笑了一下,缓声道:“这个角色就是陆屏枫,他对死亡的追逐屿偏好彻底影响了我,让我难以解脱。长达两年的疗养,没有让我变得更好,反而更向往死亡。我无比好奇……陆屏枫所描绘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这对于洛屿来说,只是上辈子在热搜上看到的几个词条和惋惜,但对于顾萧惟来说却是无边的精神折磨。
“只不过,这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罢了。那是我离开疗养院一个月之后,我推掉了蒙钰给我接下的很多工作,决定最后看你一眼。但是我只买到了最后一排的票,也订好了金鱼花。人们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对于我来说就像那只活泼可爱的,只有短暂七秒的快乐。我那天有精心打扮过的,学长。”
洛屿的眼睛红了,身体一阵失重一般的坠落。
“我围着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穿着高途设计的呢子大衣,每次我穿那件大衣,小琴和阿岩就会说很帅,不断地夸我……我这辈子第一次对自己的穿着万分考量,就是为了去见你,尽管你根本不可能看到我。因为你在追光灯下,而我在遥远的阴影里。”
顾萧惟侧了侧脸,看向洛屿,那一眼有一点自嘲,还有一点……遗憾。
“我看到你了,顾萧惟。我看到了。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一直在寻找送我金鱼花的人,所以每次站上舞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你。我想象过无数遍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话的声音是怎样的?为什么送我金鱼花?然后那天我看到观众席的尽头好像有人捧着一大束金鱼花的时候……我紧张到台词差点说错……”
洛屿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顾萧惟。
顾萧惟向后踉跄了半步,用力圈住了洛屿,埋在了他的颈间。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限向往,“话剧舞台上的你醒目而耀眼,让我第一次有了不甘心的感觉。这样的不甘心随着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你不甘心什么?”洛屿问。
“不甘心还没好好和你说过话,不甘心还没真正追求过你……不甘心没有牵过你的手,没有清醒地吻过你……不甘心没有和你演戏……不甘心只在自己的幻想里和你天长地久。我的不甘心太多太多了。因为对你太向往,我不甘心结束自己的一切,不甘心成为陆屏枫,不甘心被他的世界左右。我明明还有你……你承受那么多的恶意还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明明浴火却能重生。所以我想靠近你……”
原来如此,原来上辈子顾萧惟来演话剧并不是巧合,而是他的有意为之。
“所以你来演话剧……我当时还想着‘真不愧是顾萧惟啊,有任性的本钱’,推掉那么多的剧本和项来演话剧,就是为了打磨演技。”
“和你在一起演戏的那段时光,确实是我演技的高光时刻。和你在一起,无论台前还是幕后,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无比快乐。那次演出结束,我和你在后台一起喝
啤酒,我靠在你的肩头觉得这样很好,哪怕我永远不说出口,也很满足。”
“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这个傻瓜
为什么不说出来?”
“因为……越靠近你就越害怕被你拒绝,害怕好不容易获得的亲近和信任变成反感和厌恶,害怕你把我当成欧俊韬,避之不及。”
洛屿扣住顾萧惟的脸,用力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你傻吗?为什么要拿自己去跟欧俊韬比?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为了给我争取试镜角色差点把自己赔进去!为了亲近我放弃那些大制作的项目陪我演话剧!为了我,走出陆屏枫的世界。所以顾萧惟,不要拿你自己去跟任何人比,他们都不配!你明白吗?”
顾萧惟的眼眶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滑
下来,那不是演技,是属于顾萧惟的眼泪。
“所以我为自己的怯懦付出了代价。如果我早早就表白,如果那天你坐在我的车里……你就不会掉下去了。我用力敲那扇窗却敲不碎!我喊你的名字却只有水冲进我的喉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
洛屿终于明白了,那个一直敲着车窗不肯离开的人是谁。
只有顾萧惟,会用性命与他共沉沦。
“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什么?”洛屿的喉咙疼得要命,他曾经以为上辈子被迫离开演艺圈才是最深的痛。
现在他才明白,那根本就不叫痛。
顾萧惟的痛,才是一切被瓦解,一切都破灭的痛。
“只能陪你沉下去……”
他说的那么轻,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仿佛那才是他所追求的最终结局。
所以,顾萧惟所谓的幻想拯救了他,这个幻想一直都是洛屿。
所谓的幻想破灭,指的是洛屿上辈子沉江而亡。
“我醒来的时候,在浴缸里……你在哪里?”洛屿慌张又心疼地抹开他脸上的眼泪,吻上他的额头和脸颊,顾萧惟是他最珍惜、最小心呵护的宝贝。
“泳池里……我惊醒的时候,听见导演在呼喊,我正在拍公益广告,演的是救生员。”
“哈……哈哈哈……”洛屿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流泪,“还好……还好我没看到你溺水被急救上热搜的消息。”
“学长……”顾萧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再加上他低沉的嗓音,真的是磁性低音炮,让洛屿爱意泛滥。
“所以我去试镜白颖的时候在电梯里遇到你,不是巧合?”
“我在试镜名单上看到你……特地去等你,我想看你不会不会来。如果你来了,只要你的实力足够我不会再让欧俊韬挤掉你。如果你没来……这辈子我不会再隐忍,我会去找你。”
照这样说,从洛屿的人生重启,顾萧惟就一直爱着他。
那么……
“你跑来找我对戏……还对什么爱情戏、接吻戏……”
顾萧惟难得别过脸去,表情倔强又隐隐透着几分孩子气。
“我想让你熟悉跟我亲近的感觉,等我真正追求你了,你不会太过抗拒。”
“那我在闲鱼上卖掉的衬衫、围巾还有鞋子,是因为上辈子我在闲鱼上帮陈教授卖他演的话剧《逆局》的票,你说你想看,就问我要了闲鱼号把票买下来……”
“嗯。重生之后,我就一直关注你的闲鱼号,看你什么时候再卖话剧的票……想着可以借此接近你。谁知道你卖的都是那些东西。”
“那你还买?”洛屿好笑地用鼻尖碰了碰顾萧惟的鼻子。
“会卖那些东西,说明你在筹谋自己的生活。我就想减轻一点你的压力。而且如果被狗仔知道你在闲鱼上卖二手奢侈品,说不定又要嘲你。我不知道你重生了,只怕你像上辈子一样心理脆弱,就想着趁被狗仔和黑粉发现之前,把你想卖的都买下来。”
第131章 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洛屿轻轻笑了起来, “那你有没有对我的衬衫、围巾还有鞋子做什么啊?”
“没有。我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你都没有用过。你喜欢穿卫衣,那件衬衫不属于你喜欢的款式。
你喜欢穿板鞋、运动鞋, 就算出席活动的皮鞋款式也很简单, 这种镂空花样,你心里肯定觉得太骚了,根本不会穿出去。羊毛围巾也是……一股在衣柜里放了很久的味道。”顾萧惟很认真地回答。
洛屿歪着脑袋, 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和顾萧惟相处的点点滴滴。
“所以……我们一起拍《反击》的时候,你故意带了一条根本不属于你风格的线衫给我试穿,还叫我不用穿打底衫……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顾同学?”
“我们就要分别了,我喜欢你, 所以……想留一件你穿过的衣服在身边,就像你还陪在我身边一样。我从来都不想冒犯你, 我只想给自己一点慰藉。”
“什么叫做冒犯呢?”洛屿轻轻拨开顾萧惟额前的发丝,看进他的眼睛里, “你是否幻想过像欧俊韬那样左右我的人生?还是像季柏年那样,威胁利诱, 甚至来一杯让人失控的酒?你是否想象过未经我的允许干扰我的生活, 比如趁我不在溜进我的家里, 睡我睡过的床?”
洛屿轻轻扯着顾萧惟的衣领, 带着他一步一步后退。
“如果说你看到了我,画下我的样子就是冒犯, 那么被画在纸上的小猫小狗、小花小草、道路行人都被冒犯了吗?”
顾萧惟看着洛屿,万千心绪都被那只手拖拽着一步一步向前。
“如果说你留下我落在现场的保温杯和外套, 不忍心我的签名照被扔在垃圾桶里所以捡出来好好珍藏, 这些算是冒犯……那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银杏叶是对那棵树的冒犯吗?鸟儿掠过天空你留下了一根羽毛也是对那只鸟的冒犯吗?”
顾萧惟的目光逐渐变得明亮透彻, 仿佛酝酿着无数的期待。
“如果说喜欢我,所以给我写信叫做冒犯,那我不爱收粉丝的礼物,更喜欢收到他们的信,是不是代表我特别喜欢被粉丝冒犯?”
洛屿的声音拉长,他的吻从顾萧惟的眉心,沿着他的鼻梁而下,停留在他的鼻尖上。
“如果说爱慕我,所以想要留下我的味道叫做冒犯,那么那些囤了一大堆龙涎香的人是对鲸鱼的冒犯吗?”
顾萧惟顿了一下,紧绷的唇线缓慢地弯了起来。
而眼前的洛屿,仿佛融合了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欲望,是顾萧惟灵魂归于的自由,是轮回时间里无数次心动形成的潮,他脸上的蔷薇花枝随着他眼底的热烈绽放开来,是独属于顾萧惟的灿烂的告白。
“学长……”顾萧惟侧过脸,吻上他还没有洗掉的蔷薇刺青,顺着藤蔓从他的耳后一直吻到他的眼睛下面。
“如果你因为喜欢我所以接近我算是冒犯,那全天下所有的爱慕都是对对方的冒犯。”
洛屿退到了阁楼的尽头,那是一个懒人沙发,很明显不是顾萧惟的风格,而是洛屿喜欢的款式。
这栋别墅啊,明明是按照顾萧惟的风格装修的,可是无处不在以洛屿的喜好取悦他。
就连这个上锁的阁楼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