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再看不下去青年那副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顾琮起身,双手箍住席冶的胳膊,让对方坐到椅子上。
散落在流云山的储物袋大都被藤蔓搅碎,能用者寥寥,他只得摊开掌心,向上:“药。”
几秒前认错时还可怜兮兮,可一旦严肃起来,眉眼英俊的少年,却又透出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来。
谎言被戳破,总算不用再违心地欺瞒对方,顾琮如同卸掉肩头重担,整个人都轻快起来,连带着,他在面对席冶时,也更自在:“石头怎么办?”
“你说呢。”小小一道伤口,还要被按着上药,麻烦。
鸦睫低垂,席冶装作漫不经心,幽幽:“要么……杀了吧。”
顾琮却连眉头都没多动一下。
没等到预想中的劝阻,席冶又想看对方哄着自己的样子,便张口,重复,一字一顿:“我说,我要杀了石头。”
“我知道你不会。”第一次发现堂堂异仙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半蹲在对方身前的顾琮无奈抬头,坦荡地,直视对方。
反倒是主动挑衅的席冶,像被烫到,错开眼:
“往日怎么没见你这般胆大。”
别说盯着他的眼睛说话,就连稍稍亲近些的举动,都要靠他来骗。
“大概是因为我终于能与你真心相交。”抛却任务,抛却人设,以顾琮的心。
无声补完后半句,顾琮继续:“如此,便有了底气。”
能被席冶收进袖里乾坤的物件,绝非凡品,覆住指尖的灵药飞速消融,带来伤口结痂的痒意。
皮肤仍残留着点点被少年握过的温度,席冶的手动了动,又克制地,攥成拳,悄悄藏回袖子里。
眼下的他,到底处于现在、未来、还是过去?
在没有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前,他不能越线,他必须保证,顾琮最后会完成任务,平安离开这个世界。
但很快,席冶退缩的手,重新被另一只探进衣袖的手,用力拽出来。
“别攥,”连接彼此的儡丝越靠越近,由无形,化作实体,纠缠交叠,耐性十足,顾琮低低,“伤口会裂。”
这一瞬,席冶忽然理解了自己。
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乱七八糟、已经活过一次的世界,傻乎乎,精心谋算自己的死期。
他大抵是爱顾琮的。
而爱没有道理。
“其实我还有件事瞒着你,”无法直接透露与快穿局相关的信息,顾琮谨慎斟酌着用词,轻声,“虽然听起来可能没头没尾……”
“但席冶,你要相信。”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空口白牙,又是沈清疏派来的卧底,初见便始于谎言,易地而处,这话换做顾琮自己,他都未必能相信。
可顾琮就是想告诉席冶,哪怕是书中的反派,亦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听不懂也没关系。
他就是单纯地,想说给席冶。
偏偏,命运流转,此时坐在他面前的席冶,是经历过无数轮回的本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懂这个承诺的人。
“滴答。”
暮色四合,借着昏暗遮掩,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重重,大颗砸在顾琮的手背上。
第151章
眼泪原来可以是烫的。
顾琮想。
只一滴, 摔碎在他手背,就让他的心也跟着泛起疼。
偏偏,等顾琮抬头,瞧见的席冶, 仍是那副€€丽却冷淡的眉眼,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唯独青年深渊般黑沉沉的瞳仁,像是在泉水里浸过, 软软地, 透出两分平日难见的莹润,提醒着他, 对方在逞强。
顾琮忽然便很想抱一下席冶。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顾琮站起身, 弯腰,轻且短促地给了青年一个大大的熊抱, 沉稳道:“你先休息。”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看似镇定又靠谱,实则耳根都红透大半。
走向门边的那几步更是有些同手同脚。
引得席冶没忍住勾唇, 破涕为笑。
原本顾琮以为, 按小石头那个大嗓门,用不了多久, 村民们就得带着锄头镰刀来赶人, 可直到太阳彻底西沉,村里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再晚些时候,村长甚至特地来给他们送了一盏油灯, 和两块糙面的干粮。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修真界流通的灵石珍贵,对普通人来说却是烫手山芋,正当顾琮纠结着该怎么答谢对方时,儡丝牵动,他手里倏地多了个小东西,硬硬的,硌得慌。
偷偷借着月色一瞧,顾琮才发现,那竟是块碎银子。
成色一般,用来抵饭钱却是恰好。
“点石成金?”艰难送走几番推让的村长,顾琮仔细护着油灯,把它放在离白雀最远的桌边,好奇道。
不置可否,席冶挑了挑眉梢:“想学?”
虽然对钱财暂时没什么太强烈的渴望,但既然席冶开口问了,顾琮便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配合点头。
想起之前青年关于彼此身份的设定,他鬼使神差,又补了句:“先生。”
先生。
席冶满腹的调侃,皆被这两个字堵了回去,顾琮叫得太正经太认真,反倒让他生出几分心虚来。
“骗你的,没有这样的法术。”俗世流传的那些故事,原型大多是障眼法,过不了几天就会露馅。
至于他给顾琮那块,是临时在系统商店换的,货真价实。
独自在识海郁闷的1101:怎么说呢,它觉得自己和系统商店实在太没用了点,每次宿主交换的道具,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
唯一一颗救命药,不仅是它自己买的,最后还被送了出去。
统生挫败。
“原来修士的储物袋也会装银子。”自动将席冶的小金库理解为流云山藤蔓缴获的战利品,顾琮半点没失望,反而有些庆幸,亏得银子里没灵气,否则肯定要被藤蔓绞成齑粉,那他们此刻,便真要体验次「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简陋,却足够宽敞,顾琮先是把自己的外袍脱掉,铺平,充当新的褥子,然后才慢慢扶着席冶躺好。
精血的亏损需要静心休养,顾琮坐在床边,整晚没合眼,生怕主角受再通过他使出什么伤害席冶的花样。
谁料,那个被青年打进他眉心的阵法,竟比想象中更有效。
一连几天,顾琮都没再收到沈清疏的联络,隐隐遭受窥探的感觉也跟着消失,因得这场意外,席冶每日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左右是走走停停四处闲游,清醒的顾琮果断做主,等席冶养好了病再启程。
第三次在门口瞧见一小把山里摘的草药,刚打完水的顾琮拎着木桶,朝矮墙的转角处望了望:
“石头。”
一小片未藏好的衣角动了动,灰扑扑,还打着补丁。
前两回,顾琮怕吓到小孩,一直装没看到,但事不过三,压过恐惧的纯粹善意,他总该当面谢谢人家。
“我已经看到你了,”俯身将草药捡起,顾琮语调缓和,道,“出来吧,腿蹲麻了又要摔跤。”
慢吞吞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从矮墙后挪出来。
正是马石头。
眼见那高高大大的英俊少年已经放下木桶,朝自己走来,他条件反射看向对方修长有力的右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截坑坑洼洼的枯木。
他有点想逃,偏偏身子不听话,僵在原地,只能任由那古怪的手抬起……
而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很温暖,干干净净,带着点皂角的味道,一瞬间,马石头几乎觉得,自己是太慌乱看走了眼,误会了对方。
顾琮却道:“你没看错。”
“谢谢你保护了我和我的先生。”
“我才没有,”黝黑的皮肤下晕开一抹红,马石头梗着脖子,小声,“我就是觉得你当时痛得要命,没准自己就死了。”
村长爷爷去送油灯时他也在,悄悄躲着,怀里还抱着隔壁二丫家的大黄,准备一出事,立马放狗进去咬。
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这两人真是妖怪,那也绝对是妖怪里最笨的。
小孩子脸皮薄,顾琮亦没和对方争辩,仅是把路上摘的野果,分给男孩两颗。
“你先生,他怎么样?”自小没被谁哄过,马石头接过果子,有点想笑,又绷紧嘴角,“我听村长爷爷说他生病了。”
所以他才会去山里采些常用的草药。
难得有人和自己一样关心席冶,顾琮屈膝,平视对方:“应该还要再睡几日。”
犹豫两秒,马石头捏紧果子,讲出自己的猜测:“是为了救你吗?”
顾琮垂眸:“是为了救我。”
果然,是两个傻乎乎的妖怪。
“那你对他一定很重要,”肩膀愈发放松,马石头人小鬼大地安慰,“我娘也是为了我才落下病根。”
顾琮想都没想:“那不一样。”
“不一样?他不是你先生吗?”眨眨眼,马石头疑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妖怪都没学过?”
顾琮:……
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的他,还真是席冶所造。
但他心里却别扭地,不希望席冶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关照有加。
“总之就是不一样,”全然忘记否认男孩口中妖怪的叫法,顾琮也不知自己跟一个小朋友较什么劲,严肃地纠正,“但我确实对他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