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们好像只有合作一条路能走,”接收到赵东肯定的点头,确认信息无误的程小蓉起身,大大方方,“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如同被设定好规则的死板程序,不管车厢里闹出多大动静,只要玩家们没有离开座位,闷头开车的司机便似失聪一般,毫无反应。
不理解这群人为什么会对无聊的抓鬼游戏兴致勃勃,席冶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感到一股浓重的困倦。
无意识合拢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青的阴影,小鸡啄米般,他一下下点头,偏又在即将歪倒的瞬间,猛地坐直,清醒。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当少年又一次摇摇晃晃要栽倒时,顾琮伸手,赶在对方坐直前,轻轻按住席冶的头,倚在自己的肩膀上:“借给你。”
“枕头。”
与他相反,男人的体温很高,隔着层层衣料也能让席冶感到暖和,眼皮沉重得像挂了两个铅块,他迷迷糊糊:“很脏。”
“衣服。”
“没关系,”心念电转,立刻反应过来少年几次回避和自己肢体接触的理由,顾琮不自觉勾唇,诱哄般,笑,“你很干净。”
彻底褪去年少时期的青涩,他的嗓音低沉磁性,如醇厚的酒,一下便让人软了耳朵。
神思微松,被顺毛的席冶不再挣扎,放任自己把重量交给对方。
全程围观的0028简直有一万句槽要吐:NPC睡他也睡,除开腕表,席冶到底有哪点像个玩家?
它就不信顾琮没看出来。
揣着明白装糊涂。
「无所谓,」轻易猜到0028在闹腾什么,顾琮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让少年能靠得更舒服,“他是席冶就好。”
至少这一世,让他来保护对方,偿还那些愧疚。
……偿还,偿还也好。
破罐子破摔地,0028想,解开心结,顾琮才能继续向前走,一次高难任务的积分罢了,亏得起,怕什么。
“没有外伤,”离第二具尸体最近,李杰耐着性子检查了遍,嘲讽,“之前给我让座的时候就战战兢兢,说不定是吓死的。”
没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唐燕道:“以血肉为养料的蘑菇,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暂时还算安分,尸体唯一的伤口在胸前,左胸。”
“样本太少,”推推眼镜,医生打扮的男玩家回身望向程小蓉,“之前两名玩家是怎么死的?”
€€€€程小蓉是最后一位上车的乘客,模样又略显狼狈,很容易便能让人联想到,在休息站时,有什么东西袭击过她。
“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自认没必要隐瞒,程小蓉一五一十道,“我醒来时在女厕,洗手池上面的镜子里有脏东西,想把我拽进去做伴,被我逃了。”
为了证明自己讲的是实情,果断地,一直没喊过疼的程小蓉撸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五道狰狞的青痕。
此话一出,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眼下已知的三种死亡条件,如果说程小蓉遭遇的镜中鬼还算恐怖片的经典套路、有迹可循,那另外两名玩家遭遇的一切,只能算和整个副本风马牛不相及的无厘头。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慢慢地,玩家们的视线开始一道道聚集在顾琮身上,谁叫对方此刻瞧着,是车厢里最镇定、最游刃有余的一个。
言简意赅,顾琮淡淡:“死亡播报。”
死亡播报?
死亡播报怎么了吗?
总算弄清老大之前为什么要指耳朵,程小蓉努力思索,忽然惊觉,这么久过去,系统居然还没有宣告两名玩家的死亡。
“万一是要等抵达小镇后一起播报呢?”同样领会到这一点,唐燕提出异议,“之前那次也是在客车发动后。”
不急不恼,顾琮颔首:“很好,我也有这个疑惑。”
“所以……”随意拨弄了下左手的腕表,他轻声,“系统,查询当前存活玩家人数。”
【叮€€€€咚€€€€】
尾音拖得老长,本该充满恶趣味的机械音半死不活:“当前存活玩家人数:13。”
参与《梦魇小镇》的玩家却仅有十五名。
也就是说,真正被淘汰的,只有没能登上大巴车的陆仁已和贾丁,他们眼前的这两具尸体,都是假货。
联想到新副本的名称,赵东突然福至心灵,环视周围沉睡的乘客,喃喃道:“我们,在梦中?”
顾琮:“没错。”
顾琮:“比起研究死法,还是想想该怎么尽快醒来吧。”
“否则……”当着所有玩家的面,他特地垂眸看向席冶,意有所指,替少年打了个掩护,“我们可能要永远睡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PS:席猫猫的腕表是真货,所以会被算作玩家。
第168章
事实上, 在场怀疑席冶身份的玩家,几近于零。
唯一明晃晃对席冶展露出厌恶的李杰,也只是再次肯定自己「废物点心」的判断,没有把席冶的困倦朝鬼怪的方面联想。
毕竟, 少年手上的腕表, 尽管大部分时间都被袖口遮住,但偶尔也会随着对方的动作露出来些, 款式、构造, 和游戏发放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仅有玩家能够看到, 翻遍论坛,都找不到被NPC抢走的记录,自然成了副本中确认彼此身份的最佳凭证。
“总而言之, 就算他们还没有真正被淘汰,梦境里的死亡也不是什么好预兆, ”迅速理解顾琮的提醒,医生望向昏睡中的席冶, 又一次推了推眼镜, “这位小朋友,还有呼吸吗?”
€€€€根据一代代玩家多年总结的规律, 无限游戏在汲取新鲜血液、填补损耗时, 会自动跳过老人和孩童,年纪最大的,不会超过五十,年纪最小的, 也有十八。
而以席冶的外表和着装, 怎么看都是卡着下限被挑中, 哪怕已经成年,在无限游戏的世界里,依然是最嫩的那一批「小宝宝」。
似模似样地抬手,放到少年秀挺的鼻尖下,明知对方单纯在睡觉的顾琮,一本正经,用食指感受几秒:“有。”
很缓慢,也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其他两位呢?”碍于禁止离开座位的限制,医生无奈耸肩,摊了摊手,“虽然我很想自己来,不过……请。”
臭着张脸,李杰不情不愿,重新检查起邻座胆小鬼的尸体。
这时候他倒勉强发现了那个废物点心的好处,至少「死」得静悄悄,睡着一样,表情安详。
原本需要唐燕捂嘴才能止住尖叫的新手女玩家,也咬牙,战战兢兢把手伸向了那具菌丝涌动的「皮包骨」。
没一会儿,李杰先开口:“确实有。”
“我……”尾音微微发抖,又等了两分钟,新手女玩家才道,“我好像也感觉到了。”
担心其他玩家觉得自己的回答是跟风,不靠谱,她又匆匆补充:“非常非常弱,是温的,应该没错。”
“他的更弱,需要我全神贯注。”听到这话,李杰难得正视了眼这个勉强能派上些用场的菜鸟,起身,接道。
要不是他强化过身体,精神集中时五感皆更敏锐,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
“所以,越早在梦中死去的玩家,呼吸越弱,如果我们一直没察觉,拖延太久,等这一点生机也断掉,他们在现实中就会被真正淘汰。”
捋顺逻辑,医生苦笑:“怪不得要限制玩家留在座位附近。”
比如他,职业习惯所致,很可能会在检查尸体的过程中,提前识破系统的小手段。
可如今,李杰旁边的玩家死相僵硬,恰好能留在座位上,一副紧张到快晕倒的怂样,天然容易引起前者的厌恶,减少关注;
死相狰狞诡异的蘑菇,则偏偏出现在心理素质较低的新手女玩家隔壁,人一害怕,就容易慌乱,智商下降,更何况,任谁瞧见那位倒霉玩家胸腔大开、被蘑菇寄生的干尸样,都不会觉得对方还活着。
倘若没有与少年邻座的大佬点破,他们恐怕要等到第一声死亡播报响起才能反应过来,大幅减员。
这般恶意满满的安排,很难不让人怀疑那车中鬼是故意的。
“所以要怎么醒来?”弱弱地,又一名玩家开口,“我刚刚拿刀划了自己一下,很疼,可我还在这里没走。”
示意般,他抬起胳膊,露出自己正在流血的左手。
头一次听到的声音从自己后方冒出,赵东回头,瞳孔地震:这也行?
是个狠人。
“梦里的血,”彻底误会了赵东的意思,一脸丧气的小白毛解释,“应该不会引来鬼。”
而且那朵大蘑菇也没动弹。
他很白,除开皮肤头发,连睫毛都如雪一般,因为从头到尾都披着外套窝在最后排,才没被其他玩家注意。
“哦。”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某种遗传病的患者,赵东及时收住惊讶,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小白毛的说辞。
发表完意见,小白毛又重新用外套盖住自己,倒回座位。
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世界里,活得够久,见到什么样的怪人都不奇怪,冷静地,唐燕重新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要怎样醒来?”
“或许要先弄清我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思索两秒,医生接话,“希望大家能仔细回想下,再小的线索都好。”
说话间,专心当了许久靠枕的顾琮忽然轻轻地,挪开自己肩上熟睡的少年,咔哒,替对方系好安全带,长腿一跨,越过席冶,离开座位。
“哐啷!”
车厢震颤,安静到几乎变成背景板的司机猛地恢复活力,狂踩油门,后视镜映出的眼神凶狠:“滚回去!”
“小子!”
顾琮却完全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他身手矫健,在大部分玩家需要扶稳座椅的晃动中,灵巧地维持住平衡,目标明确地,走向前排的某个座位。
“你好,”稳稳停步,小巧的枪支顺着衣袖滑落,顾琮手腕一翻,虚虚抵住左侧乘客近在咫尺的太阳穴,温和礼貌地询问,“到站了。”
“可以请你醒过来吗?”
€€€€臃肿堆积在座位里的身体像座小山,正是发车前后,打呼噜最响亮的那位乘客。
尽管在这辆闷热破旧的长途客车上,许多乘客都在熟睡,打鼾的也不止一个,但每次车厢的死寂或热闹,都是以最响亮的那道鼾声为起止。
由于有发动机的轰鸣、以及乘客和玩家的闲聊作掩护,加之鼾声本就断断续续,这一点其实很难被察觉,顾琮却相信自己的耳力,特意留神后,更是通过车厢氛围的几次变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果然,在顾琮即将扣动扳机、射出对鬼起效的符文子弹时,没胆子继续装睡的乘客倏地睁开眼,神色仓皇,缩紧红通通的瞳仁。
天旋地转。
周遭的景象如同融化的奶油般渐渐模糊,缓缓淡去,闷热的空气蒸腾,伴随似有若无的窃窃私语,粘腻地附着住皮肤。
“呼€€€€”
常常能在梦中体会的、摔落悬崖的跌坠感传来,肌肉一紧,顾琮清醒过来。
然后,他就瞧见了自己身旁,脸颊鼓起,手里握着半块巧克力的少年。
对方约莫也是刚醒,梦中睡得沉,此刻神色还有些茫然,可很快,他就咽下嘴里的食物,喉结一滚,望过来:“你抓到他了?”
一个细心观察就能破解的障眼法而已,对顾琮来说,本没有什么值得骄傲,更遑论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