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多了。江霄有些心疼,却仍然压抑不住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庆幸和窃喜。
改天……还是趁着对方醉酒表白,就算被拒绝也能糊弄过去。
“那付总我先回去了。”小助理对付清舟道:“我会尽快跟常总那边的人交接清楚。”
付清舟点了点头,坐在了轮椅上。
江霄推着他往车边走。
付清舟靠在轮椅上,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的扣子被他扯开了两颗,江霄低头,正好能看见他锁骨上那道浅浅的疤。
“来得这么早?”付清舟伸手捏了捏眉心,不知道是因为喝酒头疼,还是因为不适应安装不久的假肢。
江霄猛地回神,干笑道:“我在家也没事。”
“记得跟小张说一声,改天把假补上。”付清舟摘了眼镜,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舒服。
“好的付总。”
晚风和煦,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江霄放慢了推轮椅的速度,紧张地手心都沁出了汗,他握紧了把手,感觉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付总,其实我€€€€”
手机震动声响起,打断了江霄的话,付清舟看了一眼显示接了起来,抬起手示意他稍后再说,那只手腕看着纤瘦苍白,手背上的青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格外惨淡。
江霄在路灯下停住,识趣地走到旁边的草丛边,点了根烟,目光落在了付清舟稍显空荡的小腿上。
裤管和皮鞋的交界处露出了小截冰冷的假肢关节,刺得江霄心里生疼。
付清舟这个电话很长,他频频地用手掐自己的眉心,好看的眉毛皱得死紧,显然双方交谈地并不愉快。
半晌,他才扣掉了手机,半张脸被遮盖在阴影里,沉默了许久,偏过头来看向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小江,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江霄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推着他继续往前走,“付总,工作是做不完的,您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付清舟大概是听过太多人同他这样说,连回答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客气,“我会的。”
根本没往心里去。
江霄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扶着他坐上了车。
付清舟上车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腿上盖着提前放好的薄毯,江霄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已经很好了。江霄安慰自己道。
能天天看见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同他在车上独处一段时间,哪怕不说话,都会觉得开心。
但心里却仍然不满足,想要得越来越过分。
想要付清舟工作别这么累,想要付清舟身体健康起来,想要付清舟对他笑,想要付清舟……也喜欢他。
痴心妄想。
江霄默默地在心里唾弃自己。
他配不上付清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和付清舟唯一的相同点,大概就是曾经读过一个高中的一个班€€€€可惜付清舟转学来的前一天,他就已经退学了。
每每找李博文喝酒提起这件事,他就能把肠子悔青一遍。
江霄扶着方向盘看着车灯前的公路,他开车向来很稳,每次付清舟都能安心地在车上睡一小觉。
等付清舟醒来,他一定要说出来。
谁知刚准备拐弯,挡风玻璃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车底一阵颠簸,江霄猛地踩下了刹车。
从陡坡滚落的私家车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江霄……江霄……”
江霄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汽油味焦糊味和血腥味一股脑地钻进鼻腔,浑身上下都找不出半分力气,有那么一瞬间江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有人在拍他的脸。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被血糊住的视野有些模糊,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侧颈,一向淡定的声音竟然在发抖,“江霄!醒一醒!别睡过去!”
铁锈味从喉间涌了上来,五脏六腑的剧痛好像也在逐渐消失,他冲身下的付清舟笑了笑,“付总……我没事。”
闪烁的光下,付清舟的脸色很难看。
江霄感觉眼皮上仿佛坠了两块铁,付清舟的眼角上沾了血,他用拇指轻轻给他擦掉,有气无力道:“付总……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也别老熬夜……”
“江霄,你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付清舟按在他颈侧的手更加用力,但血还是汩汩而出。
江霄伸手帮他抹掉额头上的血,点了点头,意识愈发模糊,“付总,我其实……”
付清舟的手背因为过分用力爆起了青筋,他看着满脸是血的江霄,“什么?”
江霄还是撑在他身上死死护着他的姿势,付清舟听见他的声音愈发短促,赶紧喊他的名字:“江霄!别睡!”
江霄又猛地回神,认真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却是满嘴的血。
他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和不安,看向付清舟的目光却满是遗憾和不舍,然后隔着淋漓的鲜血,温柔又克制地在付清舟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在付清舟惊愕的目光里,抱着他亲吻的人逐渐停止了呼吸。
“江霄!别睡!江霄?!”
“江霄?”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久等啦-这次是温暖开心的日常!
第2章
退学
七中…什么七中?
“江霄!”
无边无际的寂静在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下轰然消退,江霄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老师不过是说了你两句就要退学!?你进七中的时候成绩那么好,我也相信你是个能学进去的好孩子。
但是你现在退了学连高中学历都拿不到,以后能干什么!啊!?找工作人家都不招你……”
慷慨激昂的声音像是隔了层棉花落进了江霄耳朵里,他涣散的意识有些聚拢不起来,目光落在了放在桌上的玻璃杯中。
里面几颗枸杞应该是刚放进去,两颗半死不活地飘在上面,还有几颗缓缓地往下坠落,冒起了一连串的小水泡,他甚至能听见水泡破裂的细微声。
我在这里干什么?七中……什么七中?江霄目光恍惚地想,只觉得全身疼得要命,连脖子都在隐隐作痛。
“江霄!”对方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声音中带着愤怒和失望,“我跟你说话你都不带听了是吧!?”
江霄冷不丁地回神,猛地喘了一大口气,像是散乱无措的灵魂终于回归了身体落在了实处,只有对方声音的碎裂溃散的寂静里冲入了许多人喧嚣吵闹的声音,将他瞬间湮没其中。
“快点把名次表贴后门,还有十分钟就上课!”
“语文课代表,把卷子拿过去发了,第一节 课咱们讲高一期末试卷。”
“这三班和四班的物理课表不对啊,我去找主任调一调。”
“李博文!你在门口贼眉鼠眼干嘛呢!赶紧回去准备上课!”
“小张老师,你先坐这张办公桌,刚实习去听几节课……”
“吴芳,叫几个人把高二的新书发下去,找后排那几个,抓紧时间!”
办公桌上叠在一起的标了鲜红成绩的试卷,一摞摞放在地板上还带着油墨味的崭新课本,走廊里传来了活泼的脚步声和笑闹声,窗户外烈日当空,茂盛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透过窗户的斑驳光影落在了江霄的手背上。
他低头,就看见自己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A4纸,上面印着「芜城七中退学申请表」几个大字,旁边的一寸照片红底白边,里面的少年顶着一头卷毛对镜头正笑得灿烂,左边胸牌上清楚写着芜城七中65级,江霄。
表格里的日期和年龄栏让他愣住。
二十年前,江霄十八岁,高二上学期开学第一天就把退学申请表交给了班主任,然后潇洒地从七中拍屁股走人。
第二天,付清舟就转学到了他的班里。
付清舟是谁?江霄茫然地想。
闹钟,电话,镜子,照片……宴会,轮椅,假肢,告白,付清舟€€€€车祸!?
冗杂的记忆倏然回笼,车祸中的剧痛仿佛还停留在身体里,让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江霄,江霄?”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江霄猛地抬起头来,下颌绷得死紧,额头上全是冷汗。
卢凤有些不放心道:“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要不要去医务室?”
江霄仓惶地转头看向四周,满是学生和老师的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电脑上和办公桌上的日历无一不在提醒他这是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九月一号,十八岁的江霄退学的那一天。
“我觉得你退学的事情还是需要再认真考虑一下€€€€”卢凤想拿走他手里的申请表,却被江霄一把给抽了回来。
在卢凤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他将退学申请表撕成了碎片。
“呃……”他看着面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竟然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顿了顿才道:“老师,您教育得对,我不该这么冲动退学,谢谢。”
说完习惯性地同卢凤握了一下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卢凤和旁边几个老师呆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这小子又发什么疯?”一个年纪大的老师疑惑道。
“卢老师,他还和你握手。”年轻的教师哭笑不得道。
“他刚才这语气和动作,我差点以为是哪个学生的家长。”卢凤摇了摇头,“我给他家长打个电话。”
江霄其实有些记不清楚在七中上学的日子,他只在其中度过了一年的高中时光。
而且大半时间不是在逃课去网吧就是在睡觉,除了李博文,基本没什么朋友。
他退学之后,就一个人从芜城跑去了南方疯玩了半年,直到接到警局的电话……
“江霄!诶!回神了!”李博文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好奇地问:“你去找凤仙儿干嘛了?”
面前的李博文还没二十年后那副斯文败类的精英模样,这会儿还顶着头毛刺和一脑门的青春痘,跟只小狐€€似的抻着脖子盯着他瞧,一脸的八卦。
江霄摩挲了一下被自己掐青了的虎口,刺痛明明白白,好像在坚决地告诉他这不是个荒唐的梦。
“付清舟……”江霄的心跳得飞快,抬头就看见了高二八班的牌子,有几个男生正拿着扫帚在门口打闹。
“什么粥?瘦肉粥?”李博文推着他进了教室,“咱们中午去南食堂吃吧,一暑假没尝到南食堂的皮蛋瘦肉粥,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