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
他叫付清舟
江霄大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这时候天已经很冷了, 付清舟站在校门口很显然是在等人，而且他先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江霄彻夜未眠, 脑子混乱又亢奋，下意识以为他在等自己。
不等他想明白，人已经站在了付清舟跟前, 明知故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等人。”付清舟向来怕冷, 校服里的高领毛衣几乎要遮到下巴, 他淡淡地扫了江霄一眼，颧骨和嘴角还有点淤青，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江霄顶着那头卷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显然是想道歉又在纠结，付清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等江霄终于鼓足勇气,“那天是€€€€”
“付清舟，来这么早,”一道男声打断了江霄刚开了个头的道歉，“等很久了吧？”
“邵老师。”付清舟点了点头,“没有, 刚到。”
“这大冷天的, 主要是昨晚上才接到通知，又非得要九点半之前录上，这不就是折腾人嘛。”邵老师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 穿了件薄薄的黑色羽绒服，脖子上还挂了个酷炫的耳机, 他单脚踩在自行车上, 接过了付清舟递过来的文件,“行了，你快上课去吧，我这会儿正好去教育局把表交上。”
“辛苦邵老师了。”付清舟笑了笑。
“€€，从城西骑到城东，正好当晨练，走了。”邵老师脚下一蹬，连人带车就蹿了出去。
付清舟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江霄。
江霄木着张脸和他对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死里边儿。
比自作多情更尴尬的是自作多情被发现。
江霄张了张嘴，积蓄起来的勇气就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全都徐徐飘散在了冷风中。
付清舟背着书包抬脚就走。
江霄在他身后懊恼地抱住脑袋，崩溃地揪住了头发，好一会儿才追上去，不近不远地缀在付清舟后边儿。
付清舟在江霄看不见的地方勾了一下嘴角。
傻狗。
体育课休息时间，李博文坐在篮球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好哥们，“所以，自从你俩吵架之后，付清舟一句话都没跟你说过？”
江霄沉痛地点了点头。
李博文无情地嘲笑出声：“今上午舟哥还给我讲了俩题呢哈哈哈！”
江霄抬脚就要踢他屁股底下的篮球，被李博文一把抱住大腿，“你踢我可以休想伤害我的爱球！”
“你天天拍它！”江霄扯住他的腮帮子，对着操场扫视一圈，没找到目标。
“别找了。”李博文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舟哥跑完一千就去机房了。”
“呃……”江霄面无表情道：“我又没找他。”
李博文揶揄道：“得了吧，自从调了位子你魂都跟着他飞了，我就不理解了，既然你这么稀罕人家，为啥非得跟他断？”
“也……不是断。”江霄低头摸了摸鼻子，“我就想先冷静冷静，然后气头上，话不过脑子给撩那儿了。”
当时那一瞬间觉得到此为止就好了，他可以在旁边默默守护着付清舟，但等他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甚至连他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两个人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之下。
“有一说一，江儿，你说那话确实挺伤人的。”李博文说：“要我女朋友跟我说这种话，我打死都不会再跟她好，瞧不起谁呢。”
江霄耷拉着脑袋，头上的卷毛都蔫了，“所以我才不敢道歉。”
“但这么拖不是个办法。”李博文戳他脑袋，“你得跟他把话说明白。”
“其实我是从二十年后重生回来的。”江霄突然抬起头来说。
“呃……”李博文沉默了三秒，“叶扬是不是又给你分享什么奇怪的小说了？”
江霄诚恳道：“我说真的。”
“所以小说还是要少看，容易看魔怔。”李博文语重心长，换了副比他还要严肃的神情，二指扶额，声音低沉道：“其实我是从异世界穿越到这里来拯救你们的，魔王的低语终将于少女耳边绽放，沉睡的战士啊！带上你的武器！随我一同前往！”
“呃……”江霄沉默了三秒，叹了口气，“你也少看点动漫吧。”
“呵，呵呵呵！愚蠢的人类！颤抖吧！”李博文单手抓住篮球，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将篮球投进篮筐里，转过身来睥睨地望着他，“这，就是实！力！”
江霄叹了口气。
李博文这种中二少年不适合当实践对象。
但毫无疑问，他要是跟付清舟坦白，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是被当成神经病就会被当成中二病。
“Where are you going My son！”李博文在他身后大声呼唤。
江霄头也不回地给他竖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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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遄一边打游戏一边看着付清舟敲代码，“我今早晨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人家开门我送资料，我容易嘛我！”
付清舟面不改色道：“早点儿锻炼身体。”
“早晨你旁边那卷毛帅哥是不是你们班的学生，我瞧着还挺眼熟。”€€遄问。
“是。”付清舟淡定道：“我男朋友。”
€€遄差点没攥住手机，操控的人物被一击必杀，他瞪着屏幕缓缓抬起头来，“你老师我年纪大了，听不清楚，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付清舟按下回车键，深吸了口气，“用不了不多久。”
€€遄脸上的表情五彩斑斓，良久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卧槽。”
“注意你的身份。”付清舟看着自己未来的得力助手兼碎嘴子副总，“真不去？”
“我再考虑考虑。”€€遄冲他抱拳，“小朋友，虽然你提的条件很诱人，但我搁这儿工资稳定，事少活少，事业编制五险一金，你还不懂生活的苦。”
付清舟笑了笑，“没事，你慢慢考虑。”
€€遄实际上有点纠结，毕竟对方给得太多，但鉴于付清舟只是个高中生€€€€虽然是个很牛逼的高中生。
“你真能跟常子期搭上线？”他关掉了游戏。
付清舟眉梢微动，“当然。”
“你真喜欢男的？”€€遄狐疑地问。
付清舟将电脑关了机，起身把椅子推回原处，“记得保密。”
“那这种重要的秘密你就不要随随便便跟别人说啊！”道德感和责任感都极高的€€老师崩溃地拍桌子，“而且早恋不对！”
“还没来得及。”付清舟纠正道：“他不稀罕我。”
€€遄寂静三秒，无情地嘲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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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自习付清舟要去上竞赛课，江霄磨蹭到最后一节课放学，拎着书包坐在实验楼外的马路牙子上等人。
脚边地小野草随着冷风摇曳，看着哆哆嗦嗦好不可怜。
然后他把可怜的小叶子薅下来，放在手里折来折去，折到第三回 小草都快气活的时候，实验楼里终于响起了下课铃声，没多久就有学生稀稀拉拉往外走。
付清舟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路灯底下的江霄。
前世的许多个夜晚，江霄就是这样或坐或蹲在车边的马路牙子上，在路灯底下抬起头来看向他，脚下一片烟蒂，先是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起身大步朝着他走过来，喊他一声付总，推着轮椅慢慢地往车边走。
他总能闻到一些极淡的烟草味，尽管他并不喜欢，可也没有制止。
穿着校服尚且稚嫩的江霄跟他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突如其来的错乱和真实让心脏的惊悸几乎不受控制从气管蔓延至鼻腔，呼吸都变得慢了几拍，充血的感觉让他甚至感觉到了某种眩晕。
他攥着书包背带，站在了江霄面前。
江霄仰起脸来看他，脸上的笑容带着某种如释重负，“舟哥，我们谈谈吧。”
付清舟觉得喘不上气来，刻意疏远江霄的这几天堆砌出的冷静，累积起来的愤怒以及用尽全力压制住的躁动和渴望，都没能扛住江霄冲他笑一下。
出息。也就这点儿出息。
付清舟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他们已经一个多星期都没有说过话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
江霄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小心翼翼又歉疚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当时……你突然把我叫回来，脸色又那么难看，我真的……急疯了。”
他迫切地想将付清舟保护在自己的身后，让他事无巨细都告诉自己，带着成年人对年少者的强势和不容置疑，所以当付清舟无意识拒绝甚至反抗时，€€€€他才会如此失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做法比之江磊于他，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这几天琢磨了很多，发现自己不仅爱钻牛角尖，对少年时期的付清舟总带着某种成年人高高在上的霸道和强势，也许平时表现地并不怎么明显，但总是存在的。
“舟哥，你不打算跟我说话了吗？”他看着迟迟不开口的付清舟，有些忐忑地问。
付清舟盯着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冷清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疲惫，“我跟他不同，让你很介意吗？”
江霄沉默良久，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名字。”
“他叫付清舟。”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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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他, 他坐在轮椅上，在打电话。我当时已经一年半没有工作过了，紧张得不行, 生怕这份工作黄了，但他虽然看着生人勿进，但说起话来却温和又有礼貌, 我给他当了私人司机。”
江霄看着付清舟, 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的哈气在路灯底下让他的笑看起来有点模糊又遥远。
“付清舟真的是个好老板, 非常好。”江霄看着他，像是在试图从他身上去找另一个人影子，“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 他只是给了我一份工作，但我知道, 他把我从那滩烂泥一样的生活里拽了出来。”
江霄在笑，看起来却像是在哭,“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么勇敢又坚强的人，他十八岁时出了场车祸, 失去了双腿, 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人, 但他却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就算前面看不到一点光，他还是会继续往前走。”
“在找到那份工作之前，我走不下去了。”江霄看着眼前的付清舟, 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在二十多层的楼顶上坐了一夜, 我找不到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也想不通活着的意义, 但那楼真的好高，太高了，我、我不敢跳。”
江霄哽咽了一声，那些晦暗无光的过往连带着被隐藏了许多年的绝望和懦弱被他自己重新剖开的那一刻，有释然，但涌上来的更多的是委屈，“付清舟，我活不下去了，没有人可以来救我，我也救不了我自己，我想我妈，想我奶奶，想我爷爷，更想我爸，我想知道他跳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我想不明白，付清舟，我想不明白。”
“但是我太害怕了，我恐高。”江霄有点想笑，“然后我就跟我自己说，要是明天九点的面试能通过，我就活下去，什么时候老板把我给炒了，我就再从这儿跳下去。”
“我不敢死，但也不是那么害怕。”江霄鼻子有点堵，“我从楼顶下去，然后就碰到了付清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