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霄目光震惊地看着那辆单车的主人,对方身上穿着大红色的校服,上面三中的大名十分显眼, 那人手里的伞一收,猛地往旁边打着伞的某个学生身上狠狠一抽, 而后在一片混乱的喊声里扬长而去。
那个被抽的倒霉蛋跌进了雨水里,哀嚎的声音仿佛在杀猪。
江霄淌着雨水往前走, 余光忽然瞥见了个眼熟的身影,他下意识地一把将人拽住,“郁乐承?”
郁乐承仓惶地转头看向他, 脸色比记忆中还要苍白上几分, 他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三中的红色校服湿透之后在夜色与灯光之中竟然有点诡异骇人。
“你伞呢?”江霄把自己的伞撑在他头上,“这么晚来七中干嘛?刚才那人你认识?”
郁乐承张了张嘴,先是点了点头, 又疯狂地摇头,磕巴道:“不、不认识!”
江霄有点奇怪, 但还是没有多问,“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吧, 付清舟在那边,等会儿你拿我伞回去。”
看他这样子肯定是跟刚才打人的那个认识,估计是去了新学校又被人给欺负了。
“不用了,谢谢!”郁乐承有些慌乱地看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跑进了雨里。
“哎€€€€”江霄喊他,但声音很快就湮没在了雨幕里。
等他好不容易跟付清舟碰头的时候,脚上的运动鞋已经湿透了,裤腿也湿了大半,他收了伞挤进付清舟的伞里,嘟囔道:“这哪儿是下雨,这是倒水吧。”
付清舟没有回答,江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舟哥,回神了!”
付清舟如梦初醒般看向他,“你这衣服哪来的?”
“李子的。”江霄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外套,“怎么样,酷不酷?”
付清舟罕见地没有应和他,只是抓住了他的手,声音紧绷,“先回家。”
江霄笑道:“你果然很讨厌下雨天。”
“嗯。”付清舟拽着他往前走。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江霄有些艰难地躲开旁边挤着的伞,差点被刮到脖子,“郁乐承,他还穿着三中的校服,还有个€€€€哎!”
他冷不丁被付清舟拽了个趔趄,“怎么了?”
“离马路远点儿。”付清舟皱着眉说。
这会儿离学校远了不少,非常靠近小区了,马路上偶尔一两辆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这雨快把人给浇透了。”江霄叹了口气,转头扫视了一圈,“走走走,这边这个小巷子,咱俩抄近路回去。”
付清舟浑身一僵,“不。”
“不什么不啊,有我€€€€”江霄笑嘻嘻地拽着他往那条小巷子里走。
“别去!”付清舟猛地抬高了声音,把江霄给吓了一跳,“舟哥?”
付清舟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走这条路。”
“好。”江霄对他这个表情太熟悉了,猛地攥紧了付清舟的手,一切都顺着他来,“你说走那条路咱就走那条路,你往伞里边儿点。”
两个人刚准备离开,突然有人从旁边的小巷子里蹿了出来,江霄拽着魂不守舍的付清舟猛地向后一退,对方苍白的侧脸从两人眼前闪过。
“郁乐承!”江霄赶紧喊了他一声。
刺耳的喇叭声刺破厚重的雨幕,刹车声在昏黄的路灯里变得尖锐而绵长,付清舟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江霄松开他的手之后温度流逝的速度,雨伞甩开的水滴砸在了灯柱上,发出了啪嗒的声响。
江霄穿着黑色外套的背影同他记忆里模糊的场景重合,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近乎僵硬的腿脚,试图去阻止江霄,手掌却在雨水中抓了个空。
在某个瞬间,他仿佛沉入了无尽的黑暗,锥心蚀骨般的疼痛呼啸而过,记忆里江霄温热的血和现实冰冷的雨混杂在一起,冲刷着他的心脏和血管,无数个日夜的孤寂和思念缠绕进刺耳的刹车声里,墓园里潮湿稀薄的空气疯狂地挤压进他的肺部,最终全都定格进那张空洞又扭曲的遗照里。
初见时江霄的善意仿佛照进他灰暗生命里的一束光,即便后来他的生命全是浓稠的黑暗,但那点光依旧坚强地亮着€€€€
可偏偏这光不是独属于他一个人。
刹车声戛然而止。
沉重的车门声唤回了付清舟的神智,伞重重地跌在地上,溅起满地的污水。
救护车的警报声和红蓝交替的光在雨幕里交织成模糊的网,雨水淋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付清舟紧紧攥着江霄的手腕,黏腻的血和雨水却让他没办法攥紧。
“松手!快松手!”
“来个人拽开他!”
“快松开!别耽误时间!”
“别拦!让他上车!”
“快€€€€”
付清舟在一片混乱中被推搡上了救护车,他转头看向肇事的司机,是个面容沧桑惊恐的中年男人。
不是谈远。
救护车的门重重的合上。
付清舟感觉到了一阵令人精疲力竭地窒息。
江霄这种烂好人,仿佛血液里就带着善良和热心四个大字。
旁人看到或许唏嘘或许鄙夷,又或者不理解,但当自己变成了那个「非亲非故」「素不相识」的被救助的那个人,在溺水般的窒息与绝望里被陌生人一把拽起来的时刻,那个人在自己的眼睛里是会发光的。
原本这点光并不足以让他动心。
后来这个陌生人从非亲非故变成了导致他失去双腿的诱因,又变成了默默无闻陪伴他的司机,最后用近乎惨烈的方式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回他的生机。
别人都可以说江霄傻,唯独他不行。
尽管他总是开玩笑说江霄好像只傻乎乎的大狗,但对江霄的善良,他从来都是敬重的。
可仍然不甘心。
别人就这么重要,值得让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施加援手?
还是说他们兜兜转转,不管再怎么努力,都逃不过命中注定的这个劫难?
江磊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如同丧家之犬的付清舟,他浑身上下都淋透,惨白着张脸靠在墙上,眼睛里的红血丝分外€€人,整个人像只绷紧的弦,只要外部稍微再施加一点压力,就会绷断。
那并不是害怕,而是某种力竭的崩溃。
提着心的江磊甚至都忍不住安慰他,“霄霄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付清舟点了点头,看向手术室亮着的灯。
江霄被推出来的时候,付清舟只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只挪一下都觉得困难,他深深地望着眼角还带着血痕的江霄,张了张嘴。
“孩子没事。”医生看样子跟江磊认识,说起话来要坦诚一些,也更让人心定,“腿骨折了,年轻好好养一养没什么大问题……内脏没有损伤……主要是肋骨……”
“另一个孩子脑部有淤血,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太好说……”
付清舟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后面又说了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江霄的手,小声地喊他:“江霄?江霄?”
“麻醉还没过呢。”旁边推车子的小护士见状道,“得等到两三点差不多能醒过来。”
“江霄?”付清舟依旧固执地在喊他。
江霄的手指很应景地动了动。
付清舟抬头看向小护士。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小护士说:“但你别再掐他胳膊了。”
€€€€
江霄没能半夜醒过来,他甚至还睡了个囫囵觉,早上七点半准时睁开了眼睛,面色逐渐扭曲。
付清舟猛地站起身来,“别乱动。”
“卧槽……浑身都疼。”江霄虚弱地喊。
付清舟咬了咬牙,“知道疼还不要命地往前冲?”
“我……嘶。”江霄面容扭曲地倒抽了口凉气,“腿好疼。”
“断了能不疼?”付清舟语气有些冲,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耐心地帮他调整好了姿势。
“没不要命地往前冲。”江霄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就在旁边拽了郁乐承一把,你还在我旁边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付清舟垂眸望着他。
江霄心虚地不敢看他,嘀咕道:“那车突然转向,我以为他冲你来的。”
付清舟目光一滞,紧接着心脏像是被人拧着般疼,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问江霄,“你就这么想替我€€€€”
到底没能说出那个「死」字来。
江霄慌张地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当时脑子懵了,全是在想着会不会是谈远……”
付清舟死死盯着他。
江霄语气更软了,“舟哥,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
付清舟用拇指擦了一下他的眼角,“你哭什么?”
江霄吸了吸鼻子,在熹微晨光里咧开嘴冲他傻乐,“腿好疼啊。”
第91章
馄饨
我肚子疼
江磊进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傻儿子耷拉着脑袋研究自己腿上的石膏。
“看啥看, 你盯着它就能立马好啊?”江磊把给他买的粥放到桌子上。
江霄嘿嘿傻笑,“我还以为没了呢。”
“没个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江磊抬起巴掌就想呼他脑袋,但看见他惨白消瘦的脸又没忍心, 他转头看了一圈,“他呢?”
“谁啊?”江霄明知故问。
“付清舟!”江磊没好气道:“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粘你身上的那个!”
“回家给我拿衣服修手机去了。”江霄摸了摸鼻子。
“手机比你亲爹都亲。”江磊一边唠叨一边坐下来给他打开保温盒,“责任判定出来了, 主要是那个叫郁什么的小孩儿突然冲出来, 人家司机没什么责任, 顶多百分之十五……至于你这个€€€€”
“爸,郁乐承怎么样?”江霄还是有点担心。
“脑部淤血,暂时还没醒, 不过这个程度医生不建议开颅手术,他家长也希望保守治疗, 看能不能等淤血散了。”江磊说起来又忍不住想揍他,“你怎么就这么逞能, 就属于厉害了是吧,你怎么不想想爷爷跟我, 还有人家小付……”
江霄嬉皮笑脸,“哟, 不喊他他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