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很穷,不富裕,但是每顿饭他都单独的有一个鸡蛋,家里活计很重,两个姐姐年纪不大,手上却满是茧子,但是他们却不让他做什么活计。
“光宗是咱们家男娃,给咱们家传宗接代的,哪里能干活儿呢!”
他们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但是四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却忽然的怀孕了……
“父亲”很高兴,晚上躺在被窝里,语气中又很忧心忡忡,“那年生完老……不是说不能生了,这咋又怀了呢?”二丫头都挺大了,家里婆娘一直也没怀上,不得以才买了老三。
“母亲”美滋滋地道,“能生还不好,咋的,你不想要啊?”
“父亲”黝黑的脸庞上,眉毛皱得紧紧的,“万一又是个丫头片子咋整?”
“母亲”的枕头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
是她探过来,查看每晚都要睡在自己身边的宝贝三儿子来了。
童天心跳得极快,但是他放平呼吸,装作睡得熟了,半点没醒的样子。
“母亲”没察觉出异样来,把脑袋转回去了,压低嗓子与父亲道,“我倒是觉得,这回肯定是个儿子!”
“父亲”的枕头也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但是没吭声。
母亲的话,从漆黑的夜里传来,“这光宗再如何,毕竟也不是咱们家的种……”
“我有时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养了他两三年了,可是你瞧着,这孩子总是不太跟咱们家亲近!”
“父亲”的声音闷闷地响了起来,“你想咋?”
“母亲”的声音越发的低了,几乎气声,“我听王婶儿她表姑家燕子说,现在城里医院能做那个啥,必查,说是肚子里坏的是男是女,一查就能查出来!要是个男孩子,我就生下来!”
“父亲”不屑地嗤笑一声,“啥必查,那叫B超!还必查!”
“母亲”用力地怼了“父亲”一拳头,“你管啥,你就说,我这么的行不行?”
“父亲”半晌没说话,童天的心悬在半空,茫然地想着:等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回爸爸妈妈身边了?
“那以后,三儿咋办呢?”父亲闷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丝毫没提这胎若是个女娃要咋办。
这一刻,童天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听“母亲”漫不经心地道,“还能咋办,咱买他花了那么些钱,也娇养了他好几年,够对得起他了!谁家男孩子像他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帮家里干活啊?”
“以后该下地下地,该捡柴捡柴,生火做饭,伺候鸡鸭,再大点帮忙种地……那么大个小子,养着白吃饭的啊,啥不能干啊?”
“我身子重,干活费劲,他不得孝敬孝敬我这个妈?”
“等咱儿子长起来,他这个哥哥不得帮忙照看着?小子力气大,也能干,咋也比俩丫头片子顶用吧?”
“父亲”半点儿迟疑也没有,一锤定音,“行,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
“母亲”瞬间高兴了,安稳地躺在枕头上,弄得枕头哗啦作响,心满意足地长出口气,道,“以后我也享享我儿子的福……”
以后的日子,童天便不大记得清了,好像是“父母”高高兴兴地从县里回来,他就从家里的大屋,搬到了厨房边上的一个满是灰尘,四处透风,却唯独照不到阳光的储藏室里。
“母亲”板着脸道,“你也大了,男孩子要自立,以后不能跟爸妈一块儿睡了,从今往后,就住这里吧!”
然后就是一层接一层的苦。
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了新衣服新鞋子,每顿饭的鸡蛋,先是到了怀孕的“母亲”碗里,后来又到了“弟弟”的碗里。
每日有干不完的活儿,他稚嫩的手上,也慢慢长出了厚厚的茧子,还有大小不一的裂口,伤痕,甚至冻疮……
他的日子,比起似乎是家里隐形人一样的两个“姐姐”,还要难过起来。
他没有书读,没有去过幼儿园,直到“弟弟”到了读书的年纪,他才被“特许”去跟弟弟一起读一年级。
童天逃出那个家,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
那年春耕的时候,家里的小霸王耀祖,他的“弟弟”,周末非要和同学去县城电影院看电影。
那时候正农忙,大人们没有时间,“父母”又怕宝贝儿子被人贩子拐走,只说不让去,弟弟便满地打滚开始撒泼。
最后闹到没法,只好叫童天陪着一起去。
看电影那种“奢侈”的事情,童天是没有份的,他只能陪着“弟弟”去县里,然后站在电影院外面,等着弟弟跟他的同学们看完电影,然后回家。
还好那几年,乡里跟县里通车了,他不用再背着沉甸甸胖墩墩的“弟弟”,光着脚走又长又烂的泥巴路。
“一路上小心,他去看电影你也不能乱跑,要是叫你弟弟走丢了,看我不再打折你腿!”
忘了那语气凶悍的话,到底是“父亲”说的,还是“母亲”说的,亦或是两个“姐姐”说的。
也忘了他是如何离开的电影院门口,如何逃离了那个小县城,如何远远地,毫无目的地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
那时候他心底就一个念头,走,走得越远越好,离开那个不是他家的地方!
当他独身一人站在陌生城市街头的时候,回想儿时那点微薄的记忆,却绝望的发现,它们已经消磨在辛苦的劳作里,消磨在苦难的时光里。
他已经不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了,不记得家住在哪里了,也不记得自己的本名是什么了……
但是他深深的记得一个数字,“一万五”。
“你是我们家一万五买来的!你还不起!你还吃我家饭!你就得给我当牛做马!”
他弟弟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趾高气扬地把这话挂在嘴边了。
好像因为陈家付出了一万五,他就欠他们家一辈子。
多可笑。
他想找到他的爸爸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女性被拐卖,会遭遇更严重的苦难折磨和非人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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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说一嘴,我好像要犯病,不是,好像我已经犯病了
还好我还有许多存稿
v后爆更完,尽量双更嗷
想想17年日一万二的我,真是个青春尚在的猛士
现在我已经是个病骨支离的狒狒了……原谅我……
第12章
童天一个人跑走,虽只凭心中一股愤勇执念,却也并不如何害怕。
从能接触到外人开始,他就一直在努力地、悄悄地探索着这个世界:出村的路怎么走,出县城要怎么买票,如何倒车,车票是多少,哪个城市最近,哪个城市人口众多,哪个城市的生活习俗,有他微薄记忆里,爸爸妈妈的影子……
甚至还包括小孩子怎么在外面赚“零花钱”……
在学校老师办公室里,有一张大大的全国地图,童天每次有机会去,都会努力背下很多城市的名字。
他们夺走了他的名字和身份,却夺不走他的聪明坚韧。
他逃出那个小县城后,便按照自己的记忆,躲躲藏藏,想方设法,一路往省城去,往更大的都市去,往更远的地方去。
幸运的是,他没有遭遇第二回 磨难,平安地足足在火车上沿着路线走了十多天,到了一个名为“滨海”的海边小城后,才被好心人发现。
人们询问他的名字来历,惊诧他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孤身在外,因为他常年吃不饱,还要干很繁重的活儿,哪怕十四五岁了,个子也不高,人瘦瘦小小的,甚至比他高高壮壮的“弟弟”还要瘦小,因此大家只以为他才十来岁。
他认真地、努力地,用自己私下学来的普通话生硬地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儿,我被乡里伯伯带到这儿,他说让我等一会儿,我等了两天,也没等到人……”
好心的人们发出怜悯的叹息,窃窃私语,“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才领到这儿不要了?”
“唉,别叫孩子听见,等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来了,叫他们带着去检查一下……”
“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造孽!”
童天捏着破烂的衣角,按捺住欺骗了别人的羞愧和与撒谎一并而来的羞窘,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后来福利院的阿姨来了,温柔的问他的名字,年纪,生日,家乡住址……他不愿意提那个什么“光宗”,更不想提那一家人恶心的姓氏,就给自己编了一个名字。
童天。
但是旁的,他一概以,“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做为回答。
只要他不提,没人知道他从哪里跑出来的。
那一家人没给童天办过身份证,在四岁以后,也没给他照过照片,童天出来进去也总是低着头,蓬松不修剪的头发厚厚地遮挡了他的眉眼。
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村里,没有人具体能讲出他的相貌,就连他的“父母家人”也不能。
因此他远远地逃离之后,完全不担忧会有人把他认出来,继而揪回那个家去继续给那一家人当牛做马,偿还那一万五千块钱。
他不想被送回去,只能不记得,只能不知道。
见他一问三不知,人也有点呆呆的,好心的人们又在轻轻叹息,“怕不是真的脑子有啥毛病……”
“养这么大再丢,爹妈也真狠心!”
……
福利院的阿姨带走了他,登记了他的基本信息,说是会帮助他找到亲生父母,他听到这个消息,又紧张又激动,揪着胸口破烂的褂子道,“真的能找到我爸爸妈妈吗?”
“我爸爸妈妈,是大学老师!”
福利院里其他工作人员都笑了。
大学老师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呢?这孩子一看家境就不好。
阿姨问他,“那你记得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嘛?”
童天的眼睛立时黯淡了:他不记得。
但是他又不敢说出自己幼年被拐卖的事,他怕这些人把自己送回那个不是他的家的地方!
“谁买了就是谁家的!”
“哪怕你亲爹亲妈来了,也不可能带走你!”
“你们欠着我们家钱!买你的钱!养你的钱!”
“打个金山都不嫌多!你们还的起嘛!”
这些话,在他背着他“弟弟”上下学的路上,时时如恶魔的低语一般,在耳边响起。
那对夫妻有了亲生儿子后,就已经不介意谈论童天是他们买来的这件事了。
左右十里八乡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谁?与其叫别有用心的外人来暗戳戳地跟他们家“三儿”说出这事儿,还不如叫他们自己挑明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