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走廊,看到“茧”游戏的纪念厅,还有玻璃门后面的机器模型。弘树说哥哥姐姐们之前做过另一个项目,想用机器人来为他制作可以活动的身体,但最后还是因为没能找到维持长时间运作的能源而放弃了。
单纯可动的机械产物当然早就不再被技术桎梏,但要保证动作跟人类完全相同就需要相当大的计算量,而目前的电池都没法满足这样的需求。弘树倒是可以用诺亚方舟的核心来演算,但信号的传输效率让他注定没法走太远。
弘树指着其中一个放在最外区域、已经跟普通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机械模型说:“我特意拜托有希子妈妈来,就是想看看易容技术能不能给面部表情的呈现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对了!上个月我还用这具身体在公司里活动,想要吓他们一跳,结果大家早就发现了,就是没告诉我而已……”
“这种事如果你想的话也很容易就能得知。”工藤新一也在打量着眼前的机械人形。他长着泽田弘树的脸,穿着浅棕色的儿童风衣,还戴着一顶小帽子,看起来像是个小小的福尔摩斯。
“那样就没意思了!”弘树说,“新一哥哥不是说生活里本来就要有惊喜的吗?”
工藤新一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你搞错了,我那时候说的是生活里的‘惊喜’太多了,我都要习惯了,要生存下去就要适应这些意外,并且做出相应的对策。”
还不是因为计划总是出现意外。但凡有一次能顺利成功,他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9月12日,“茧”游戏的内部封闭测试启动。
在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加班加点关注游戏进程,或者以看自己孩子的眼光去看终于上线的游戏的时候,在一个无法被直接访问的加密区域,公司的新老板登入了十九世纪末的伦敦。
与即将开放的游戏区域“福尔摩斯密语”不同,这里设定的时间要早于游戏区域的伦敦,此时福尔摩斯先生还并非那么有名的侦探,女王却依旧表达了对他的赞许;莫里亚蒂教授的存在刚刚浮出水面,这座繁华的城市一如既往地运转。
刚刚踏入伦敦的夏洛克€€平井就是这里唯一的玩家。
火车带着巨大的轰鸣声远去,泰晤士河上湿润的风从对岸吹来,自谢菲尔德大学受邀来到克里斯综合学校教授数学的夏洛克先生还是第一次踏入这个时代的伦敦,就算是看着早已知晓的风景也会心潮澎湃。
他在河边漫步,看到白鸽落在教堂的尖顶上;他站在桥上,听跑来跑去的小孩欢声笑语。湛蓝透彻的天空中有几缕安逸的云线,当侦探往贝克街221B走的时候,他忽然有种想留在这里的冲动€€€€如果能来到这个时代,在现实里完全不存在的伦敦生活,或许每个福尔摩斯迷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工藤新一摇摇头,把这样的想法抛之脑后,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沉浸在这个本不存在的世界里。但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就这么一会儿,他还是可以假装自己真的来到福尔摩斯生活过的“那个”维多利亚时代。
于是,就在这个下午€€€€
从谢菲尔德来的夏洛克侦探拜访了福尔摩斯,并且以一种非常迅速、旁人难以理解的速度跟伦敦的名侦探成为了朋友。福尔摩斯先生说要带他游览伦敦的风景€€€€当然,他们说的风景也未必是平常人所知的风景,总之那天贝克街的邻居都看到福尔摩斯先生高兴的表情,还有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像是同行的年轻人。
瞧,就算是福尔摩斯也会有一见面就能志同道合的朋友,被扔在家里的华生决定把这件事写进他的回忆录里。他看到的那位年轻侦探应该跟福尔摩斯差不多大,虽然脸要更年轻一点,更有趣的是他们有同样的名字……虽然那位侦探立刻就说这不是他的真名,只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才会用“夏洛克”这个名字,但很显然福尔摩斯并不介意这点,反而十分高兴。
“他们两个就像是很久没见面的朋友。”华生耸耸肩,对房东这么解释,顺便他还要解决某位先生把正在进行的某项实验扔给他的难题,所以桌子上的这堆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他们说的是初次见面,约翰。”人们都这么说。
华生不这么认为。虽然那位平井先生说他来伦敦是受到某所学校的邀请,但看起来他是专程来见福尔摩斯的,不知道他们两个的散步是否跟期待的一样愉快……
也并没有很愉快。
这位新来伦敦的侦探时常怀疑自己是被某种存在诅咒了,不然不会出现每走几步就会遇到案件的灾难,福尔摩斯先生看他的表情就说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但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遇到同样的情况。那天下午他们两个沿着泰晤士河走了一圈,一共遇到了十七桩案件,并且全部都跟他的来访没有关系,搞得被屡次找来的警探都觉得他们两个是有什么问题。
最后他们在晴朗的夜色里止步,而福尔摩斯先生跟他告别的时候,说:“你并非来这里教书的人,也不是来自于谢菲尔德,更像是专门来拜访我的侦探,虽然你说以后会住在伦敦随时能再会,但我想我们以后很难见面了。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的人,哪怕你对我说的全都是谎言€€€€”
英国最有名的侦探说出了这样的话,但站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坦诚地回答:“如果这世界上都是真话就麻烦了,无论如何,我想见到您的心情是真的,这对我来说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关于我隐瞒的那些部分,就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详谈吧,或许到时候您已经得出了答案。”
他们两个准备分别的时候又遇到了一桩新的案件,互相对视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从年轻的侦探脸上看到了“果然如此”的无奈,最后他挥挥手说你该走了,还有其他客人在等你。
从漫步的街道走到伦敦的另一边,工藤新一看着打着伞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孩,诺亚方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在他身后。
“看起来福尔摩斯先生很喜欢你。”诺亚方舟说。
工藤新一回答:“我做过跟他吵起来的准备,因为我们在很多地方的看法并不相同,但他没有跟我谈那些话题的打算,老实说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把真正的福尔摩斯放进来了,他甚至一眼就看出我可能不是属于他认知的世界里的人。当然,这才是福尔摩斯。”
诺亚方舟小跑着跟上他:“这里是以贝克街的侦探为核心的世界,如果有福尔摩斯看不出来的事情才叫奇怪,我承认我把他的各项能力都调整到了极限的数值,但如果没有的话你们这些福尔摩斯迷才会生气。”
“他可是福尔摩斯。”工藤新一说。
诺亚方舟收起了他的伞,气鼓鼓地说:“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大人。怎么样,我给你创造的伦敦,或者说属于福尔摩斯迷的伦敦?”
“……”
工藤新一有一会没说话,就在诺亚方舟穿着小靴子快步跑到他身前的时候,却看到侦探有点松了口气的表情。
“怎么了,新一哥哥?”
“没什么,我在想福尔摩斯不是老爸的脸真是太好了。”侦探这样回答。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伦敦的街道上继续前行,就在诺亚方舟说不如暂时离开游戏去吃晚饭的时候,有一封信被流浪汉递到了工藤新一的手里。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流浪汉,以工藤新一的判断能力也知道他只是被委托来送信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在这里出现的侦探到底是什么人。
诺亚方舟看着那封信,终于发出了“啊,还是来了”的声音。
而工藤新一拆开信封,阅读着里面书写漂亮的语句,最后看向了诺亚方舟:“弘树,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抱着黑伞的小孩用力摇头,他说:“我是管理了‘茧’的主系统没错,但‘诺亚方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游戏的每个方面,如果所有的进程都放在我身上就麻烦了,我只是借用了‘茧’的服务器而已。这个游戏有自己的推演方式,每个NPC都有可能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我基本上只在自查的时候确认他们的情况。”
侦探也知道这点,毕竟为了分散服务器的压力,“茧”游戏并非全部区域都是活跃的,只有在玩家潜入的时候才会用到相关的进程。
但是,送到他面前来的这封信,也就是€€€€
“莫里亚蒂教授的邀请啊,是我在伦敦显得太突兀了吗?”
虽然没有署名,也没有特别的暗示,但收到信件的人总会知道在这背后的人是谁。工藤新一叹了口气,他想自己还是因为看到福尔摩斯而太轻松了,幸好这里只是测试区域,被某位教授邀请虽然令人高兴,但是€€€€在这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我要去看看。弘树,在这个游戏里死亡,应该不会真的死吧?”他半开玩笑地说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诺亚方舟气鼓鼓地跟上:“怎么会!你们不是都做过检查了吗?这次的‘茧’没有那种能力,要说极限功率的话,也就是对大脑造成一点损伤而已,烧毁大脑的事绝对不可能。”
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的伦敦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在这座古老又安逸的城市里,来访的侦探跟一位犯罪顾问见过面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工藤新一坐在钟楼的顶端,白鸽落在他的周围,他看向脚下灯火璀璨的伦敦,夜风把他的衣服吹起来,钟声就在他脚下响起。
就在钟被敲响的一瞬间,所有的白鸽都四散纷飞,雪白的羽毛落了几片,被风吹走、打着卷儿往漆黑的夜空里去了。年轻的侦探笑起来,比破解任何案件之后都来得轻松。
他说:“以后还是把时间设置在莱辛巴赫瀑布之后吧,要是每次来都能引起教授注意,你的游戏也根本就没法通关了。”
一直落在他头顶上没动的鸽子发出了小孩子的声音:“那是因为玩家是你,不然怎么可能会刚来就引起他的注意……好吧,其实是‘山口乱步’这个身份造成的影响,教授知道你跟福尔摩斯见面了。”
工藤新一把鸽子拿下来,总觉得这很像是快斗送给他的那一只:“我以为你说的建立两个账号是指互不干涉的两个,没想到根本就是在同一个世界里。”
“当然了,”诺亚方舟说,“这又不是可以无限重启的世界,而且玩家本来不就只有新一哥哥一个人吗?没有通关任务的游戏不通关也没关系吧……我可以把时间推进到那个时候,新一哥哥想看吗?
“可以吗?”
“需要一点时间,要快速推演的话大概一天能推进一年的程度,一旦开始就没法停止了。主要是新一哥哥来了一趟,有些事就会发生改变。刚好今天会有系统自检,我可以趁这个时候……”
诺亚方舟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工藤新一问。
“有外来……不、不对,是内部的人员篡改了系统的部分指令,他们在这里埋下了病毒,我还没有发现,这是备用的系统……”诺亚方舟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但并非信号的问题,就像是个小孩子正在手忙脚乱地操作系统。
工藤新一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内部的工作人员在备用系统里投放了病毒,但备用系统平时不会用到吧。”就算是要对游戏发布造成什么影响,也不会专门在备用系统里做手脚才对,除非他们是打算在那天大规模攻击“茧”游戏,强迫公司启动备用系统,再进行下一步连锁计划。
弘树在他面前打开了系统自检程序的面板,回答说:“是的,平时用不到这部分,但我给新一哥哥搭建的世界就在这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发现……不对,他们投放的不是病毒,是活的?跟我一样的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这种程度的人工智能还能出现第二个?
工藤新一看看左手的鸽子和右手的光球,好吧,还能出现第三个?等等,他想起来了,如果按照组织的计划的话,他们本来也就会成为这样的东西,难道说这件事也跟组织有关系?
埃尔文€€辛德勒,好像是组织的成员对吧。
“弘树,埃尔文现在在哪里?”工藤新一问。
“……”诺亚方舟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又重新响起,“他失踪了,脱离了我能找到的范围,新一哥哥是说这件事可能跟组织有关系?对方发现我的存在了,他打算攻击这边的系统,新一哥哥你快点退出游戏,不然的话€€€€”
可工藤新一没有一点要退出游戏的打算,他打开了眼前的面板,代码显示的速度已经远超人类大脑能理解的程度,但名侦探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不,他要攻击的是主系统,现在还有其他人在游戏里,他是想让这些人没法离开。他在威胁我们。”
这是宣告,这是通知,如果他们继续跟对方较劲的话,对方就会采取某种非常的手段。
须知,无法退出游戏在这个版本的“茧”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强制下线是完全可行的,但要对一个人的大脑造成损伤并没有那么难:大量混杂的图像和声音,以及洗脑式的信息输入,本来就是恶劣手段的一种。
“通知外面了吗?”工藤新一问。
诺亚方舟回答:“我向管理部门发送了错误报告,但还没法准确定位它的所在,它应该在这里潜伏很久了,完全可以伪装成我发送完全相反的内容€€€€没想到公司里也有组织的人……”
所以说这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和人工智能互相这么放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他只是来参加游戏测试,怎么又出问题了。工藤新一翻看着系统目录,一边编辑给赤井秀一的消息一边寻找对策。
虽然赤井先生应该在开家庭会议,但如果是跟组织相关的工作,那玛丽女士肯定可以临时放下会议来的。他还没写完,忽然看到了一段条目。
“弘树,它是只能在备用系统,没法进入到主系统里的吧?”
“嗯,是这样,它可以通过外界通路截断登出渠道,但如果它敢过来的话我就能抓住它。”
工藤新一看着那段文字,说:“那么将系统切换到备用系统,它就没法做到这点了,到时候在封锁的系统里逐一排查。虽然有点不符合你们公司的标准……”
“那么做需要管理部门的权限啦,我一个人没法……”诺亚方舟说到一半,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但是老板亲口授权也可以,新一哥哥,你现在是公司的老板了对吧!”
“还没有更新信息的话你这根本就是擅自决定,不过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工藤新一觉得这次被坑的好像都是自己,但他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毕竟对面很有可能对正在潜行测试的工作人员做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保全其他人。
泽田弘树出现在了钟楼旁边,他说:“那么就按照新一哥哥说的,暂时替换主系统和备用系统,然后我会锁死备用系统,并且向所有人发出警告,它要么逃出来要么就被封锁在里面……新一哥哥记得退出游戏,不然这次真的要留下啦。”
“我知道啊。那么,我们……”
天空忽然破裂了一个角,暴雨混杂着大量的信息倾泻而下。说是突如其来的伦敦的雨,但其实是两个人工智能的交锋,整个伦敦的黑夜忽然就变成了暴风雨侵蚀的长夜,电闪雷鸣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
昼夜交替,时间的推演还在进行,金色的光点在工藤新一的手里蹦€€了两下,但没有同样数级服务器支撑的“A”无法参与到这场属于人工智能的战争里。
工藤新一看着崩坏的系统面板和变成一团乱码的程序,以及无暇顾及操控虚拟的身体而站在原地不动的诺亚方舟,他叹了口气,把原本写给赤井秀一的信息转给了"A",然后说:“去找赤井先生,把这个交给他。还记得紧急联络方式吧?”
光点跳了两下。
名侦探戳了戳它,解释说:“我已经出不去了,看来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想法了,现在他就是冲着我来的。没关系,我相信你。”
小博士。
他攥住光球,把它往那片漆黑的暴风雨里一扔,金色的光点划出一条弧线,往破裂的天空那边飞去。
在这片暴风雨里,他看着伦敦一点点被淹没,最后,他身边响起了诺亚方舟的声音。
“新一哥哥,她没有公司的权限啊,你让她怎么送信出去?”
“……”
坏了,忘记这件事了。辛德勒公司为了保密,设置了主系统锁死后关闭外部接入渠道的防护程序,也就是说“A”大概率也会被困在无法开门、同样锁死的办公室里。
那谁去送信啊。
“比起这个,”工藤新一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不下线的话身体怎么办?”
“哎、这个,你用的是‘茧’的初号机,有长期测试的休眠功能,沉睡状态维持机能没关系,要不然新一哥哥先睡一段时间,等我抓到它再说?我刚才紧急把锁死的区域限制在这个备用的游戏区域里了,抓到它肯定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这里可是我的世界。”
“弘树,你刚才就没抓到它。还是等外部的人介入吧。”
“那个,因为我把程序内外的通道强制关闭了,现在我和它都没法直接跟外面联络,当然外面的哥哥姐姐们也没法修改程序,所以他们很难介入。不过没关系!我刚才没能抓到它是因为还管控外部程序和运行游戏世界的推演进程,这个东西一旦开启就没法关闭,现在我可以腾出精力来对付它了!”
“……好吧。”
希望这段时间真的不会很久。
十天后。
“弘树……”
“那个、新一哥哥,我没想到他们还是启动了游戏的发布测试,然后这边就作为游戏区域的一部分被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