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都是理智的, 被外人称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稳重。
最近的家庭矛盾又再次激化。
起因是父亲会被调离日本,前往美国工作至少半年。
工作内容是协同美国研究者提供技术上的支持。说是工作半年, 其实工作上可能会变成一年多。母亲泽田这边是非常看重孩子家庭教育的人, 她认为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亲的支持和陪伴,父亲在孩子的生活里面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母亲那边坚持父亲一定不能离开日本。就算离开日本, 也要带上他们。
因为这件事,他们在短短几天里面就发生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吵架和冷战。
€€村弘树事实上并不认为父亲一定要待在家里面陪家人。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东西,他想要的家庭关注和关心已经足够了。他也并不觉得父亲离开了,自己会失去对他的爱, 或者他对自己的爱。然而,他的想法永远在母亲的想法之下。母亲只是认为他懂事而已。
于是在各种摩擦和矛盾中,€€村弘树还是被母亲带去美国,去面对新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在这个环境里面, 其实最不适应的还是母亲, 哪怕已经住在了日裔区里面,她依旧不适应。虽然从来都没有在父亲和€€村弘树面前抱怨过,但是€€村弘树知道她每天都在和日本的亲戚朋友联系, 也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新闻草木皆兵,并没有打算去适应美国的生活。
“美国每年接到儿童失踪或者绑架案的人数大概80万。”
这是€€村母亲每次都会说的话。
事实上,美国人口贩卖的市场极少, 真正危及到孩子人身安全的案子其实只有百来件, 大部分都是孩子离家出走或者沟通不及时造成的。可是这些永远都进不了母亲的耳里面。
父亲€€村忠彬同€€村弘树说过, 母亲的重心是家庭,家庭的重心是孩子。她离不开你。你要体谅你的母亲。
€€村弘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也明白妈妈的想法。只是当€€村弘树听到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也并不了解自己。有一瞬间,他觉得逃离这个家庭,才能喘口气。但是,这也是一种想法而已。他知道,自己离开所获得远没有比自己得到的多,也没有比自己得到的重要。
而他是所有人口中最乖最懂事的孩子。
然而命运总是和自己开玩笑。
这刚好是放学的时候。
通常放学后,母亲去哪里,都总是会把自己随时随地带着。可毕竟也是在美国相处的时间便长了,且€€村弘树自己的要求,€€村弘树不用总是被母亲牵着。在商场的儿童乐园玩的时候,母亲就在旁边和其他家长聊天。在母亲没有注意的角落,€€村弘树遇到一个本地的孩子。大部分拐卖孩子的策略都是大人进行诱骗,但是很少有小朋友也是其中的棋子。
€€村弘树当时就觉得他很奇怪,但是任何人都有那么鬼使神差的一下€€€€「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更别说是小孩子,€€村弘树本质上并不觉得危险。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他觉得自己会发生一些事情,但这件事绝对不危险。因此,他在对方邀请自己的时候,就应下来了。
€€村弘树果然遭遇了绑架,并且被关进了陌生的仓库里面。
因为表现得很乖巧,€€村弘树并没有收到多大的虐待,除了不能出门之外,正常吃喝还是可以被满足的。€€村弘树被关进仓库当天晚上,思考过现在家里的情况,也思考过自己的情况。后来他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果断地跟着这个人走。
他认为,自己有能力逃脱。
在看到诱引孩子的方法是用孩子来拐带的方法,且发现对方行动是有目的性,并不是随机选择。因为€€村弘树并没有看到那个被指使的孩子找其他人,事实上€€村弘树自己也有试探性地坚决拒绝过一次,但对方执着地找自己。那€€村弘树可以判断,对手是有基本的智力的。
如果对手是有稳定的智力水平和情绪状态,不是变态心理,那么€€村弘树并不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应付。因为自己应该有对方想要的东西。可能是作为威胁父亲的把柄,也可能是其他的,但是只要判断出具体情况,到时候再逃离就可以了。
如果那边还有其他被困住的孩子,€€村弘树也可以往外透消息。
在这次绑架过程,€€村弘树认为自己除了年龄小让人不好防范之外,还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对方以为自己是不会听懂英语,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地讨论之后的计划。
€€村弘树知道他们并不是要把自己当做是要挟父母的筹码,相反的他们想暂时养着自己。听他们的口吻,FBI查日裔失踪案查得很紧,他们暂时不想要弄出大的风波,了解到自己的情况是只要乖乖听他们的话,就暂时性命无虞后,€€村弘树小小的坏念头又冒起来了€€€€逃离现在的家庭。
母亲性格并不是脆弱的,只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之后,她才变得容易患得患失。父亲性格沉稳,可以陪伴母亲,两人不会出什么大事。尤其是考虑到一回去之后,€€村弘树可能会被父母看得更紧,甚至母亲会立刻要求全家回日本,€€村弘树一时间并不想要那么快回去。
€€村弘树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乖小孩,别人这么说,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他发现自己不愿意回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其实骨子里面并没有那么听话。他也是会做很多“出格”的事情。
单调重复的生活模式让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直到他们这些人要开始转移地点后,€€村弘树决定要逃离这个地方。这个冒险故事应该写上句号了。
事实上来这里的第一天,€€村弘树就知道怎么让自己藏身地点暴露出去。这和野外求生没有区别。但是€€村弘树发现事情也有自己掌握不了的情况,火势要起得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他原本是打算把火苗扔在栏杆外。外面有一片草地,起火的话,就很容易引起外面其他人的注意,也不会让劫匪第一时间反应。结果,他发现自己算漏了一点€€€€风向。他没有办法控制风向。
当天起的风是偏西风,往他的窗户里面窜。
风往他所在的屋子里面吹,再加上屋子里面的棉花是易燃物,很快就燃烧成一片。屋子里面的门是铁门,很快就被火烧得烫手,锁扣也肉眼可见地跟着变形。€€村弘树开始感觉到恐惧,当时就听到劫匪们无计可施,打算要果断放弃他的时候,当下自己心里就凉了一片。
要是自己现在是成年人,也许可以利用仓库里面其他的工具,突破火圈,但是正因为自己只是孩子,他除了坐以待毙,似乎也别无他法。在他开始后悔自己的任性时,火圈里面冲进了一个黑发的青年。事情发生得突然,那个人开枪崩开了窗架,他从外面像是卷着风一样地钻进了火场。
黑色的头发被火光照得橙红,连碧绿的眼瞳也跟着染上了夕阳的颜色,装着太阳一样的盛光。
两人的眼瞳很快就对上了视线,€€村弘树看到对方见自己用润湿的毛巾捂着口鼻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出入危险的地方,对于对方来说似乎并不是难事。€€村弘树所在的楼层是四楼,四楼之外只有一片大片空旷,人迹罕至的私有草地。€€村弘树有一段时间从窗户里望出去,是那种把自己的头挤着栏杆往外的观察。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可以爬的地方。
因此,这人的出现简直不可思议。对他来说,从窗外闯进来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
没等€€村弘树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抱在怀里面了。他全程就看着对方的脸,只有少数时候因为青年拉着窗框往下跳的时候,他才下意识地跟着望向越来越靠近的地面。这过程是在几下呼吸之间。在完全落地之后,€€村弘树脑袋里面才重新浮现了对方怎么从四楼外墙,靠着墙砖之间的裂缝以及窗框之间狭小的窗台反复借力,全程靠着对方的指力,臂力和腰力保持两人的平衡,就像是攀岩一样,完成一般人不敢想的一系列动作。
€€村弘树是在对方落地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可以呼吸,对方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的同时,说道:“能自己走路吗?”
见对方要把自己往地上放的时候,€€村弘树立刻反应过来,“…不能。”
€€村弘树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他和劫匪他们说话,是对方要求他们必须想办法救自己的。€€村弘树有想过这人其实是劫持自己的大坏人。可是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眼睛时,€€村弘树就知道这人是来救自己的。如果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而已,这人不会关心自己会不会受伤。
他还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给他自己这么强烈的感受。仅仅只是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对方是可靠的,安全的,甚至还是温暖的。€€村弘树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就像是有一面墙在自己面前,墙上有一个透着光的洞,他就想趴在墙洞旁,看清那洞里面的另一面有什么。
晚上的时候,€€村弘树顺利地住在一个叫做赤井秀一的FBI探员家里面。屋子里面就只有一间房间,€€村弘树自然而然地就睡在主卧里面。卧室里面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资料,资料上写着「€€本弘一」的名字。€€村弘树顿时定住了脚步,见到赤井秀一他们在外面聊天,€€村弘树下意识地去翻里面的资料。
听他们对话的内容,€€村弘树知道他们是教官和交易的过程。€€村弘树想的是那里面可能是一份类似介绍€€本弘一的简历,他翻出来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份病历。病历时间是在十年前,直接诱因是在学校砸到了脑袋,去医院抢救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记忆出现了紊乱,且性格出现变化。
「因为创伤下被激活的情结让患者出现了病理性补偿性人格,在应激情况下会间或出现粗暴霸道,缺乏同理心的行为模式。患者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精神状况的变化,对自身行为的负面影响无动于衷,甚至产生抵触,反抗的心理倾向。此人格障碍与其他精神障碍出现合并症,有可能会发展出躁郁症,厌食症或物质使用失调,需要进一步观察。」
这个病历不到一天之后就被改动了,原来写下这个心理医生又重新列了一份资料,撤回之前的心理状况的判定,改为「精神心理性眩晕(CSD)」€€€€神经敏感,即使是换季天气变化,或者待在在拥挤嘈杂环境时都会容易出现呼吸不畅顺,心悸,焦虑,无法做出常规反应等症状,与器质性前庭疾病无关。这类患者更偏向于是自身躯体存在疾病,而非精神疾病。
最后几页已经标注了€€本弘一治愈的结论。
这些文字让€€村弘树还没有消化完,就听到赤井秀一回来了。€€村弘树连忙把东西往原来的地方一塞,自己跑到床上睡觉。可能是晚上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村弘树很快就陷入了睡梦里面€€€€
梦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花园里面,墙里面住着一个巨大的熊娃娃。他身上缠着绷带,还有很多钉子,就像是那种市场上卖的诅咒熊娃娃一样,连眼瞳都是暗的,布偶里面全是带着针刺的钢筋铁骨。他性格很奇怪,有时候会很自私,不允许有人碰自己的花,有时候又很慷慨,可以把自己的花全部摘下来送人。
€€村弘树梦到他有一天在睡觉,自己好奇地去碰他的爪子。感觉会像是一堵墙一样硬邦邦的,结果他碰了碰,只碰到了一团大棉花的感觉。他可以整个人埋在他的掌心里面。于是他站着直接倒在他的手里面,比世界上最温暖柔软的床还要温暖柔软。
熊娃娃感觉到动静,低头看着€€村弘树,凶巴巴地说道:“干嘛!”
€€村弘树满脑子都是€€€€哇,他会说话!
熊娃娃叹了一口气,继续睡觉了。
……
€€村弘树很早就醒了,醒的时候,赤井秀一其实也醒了。他对昨天那些东西也不太在意,只是想去看€€本弘一,看他醒了吗?€€本弘一睡相好像很差,整个人掉在地毯上面,早晨很凉,因为€€本弘一看起来很白,€€村弘树也觉得他像是白色陶瓷一样摸起来凉凉的,结果手放在他脸上的时候,感觉对方暖暖的,就像是一个小暖炉。
因为被碰了一下,€€本弘一好像畏冷一样蹙着眉头,于是€€村弘树很聪明地给他盖好被子,结果€€本弘一却睁开了眼,越过自己的脑袋。€€村弘树正要退开,发现€€本弘一把手抵在他身后桌边的尖角,似乎怕他不小心撞到一样。
“……”
€€村弘树发现€€本弘一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他,也更不想了解他是什么人,但是他好像就是很喜欢€€本弘一,就像是自己在橱窗里面看到的梦寐以求的神奇的巨大的又温暖舒服的熊娃娃一样。
不知道抱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第137章
除了那通跟匪徒接通的电话之外, €€村弘树能够完整地复述了全部的细节。虽然他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隐瞒了他不想回家,延迟求救的事情。这算是他抓我一个把柄, 我也抓他一个把柄。理论上, 我一般不会抓小孩子的错误来威胁他们。因为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笔录过程很顺畅,孩子逻辑很清晰,记录起来并没有任何困难。我正在抱着手臂在隔着单向玻璃看收尾。赤井秀一对我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
“你可以走了。”
我走去哪?
他居然想把我用完就扔。
虽然我确实什么事情都没做,吃了冰淇淋和松饼、炸鸡,还吹了空调, 但是书面报告上的我可是相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任劳任怨, 非常无私奉献。
我压下忿忿不平,表面继续云淡风轻地问道:“那我去哪里等你?”
这句话问下来, 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在偷听。我已经发现, 周围人都对赤井秀一很感兴趣。他这人生活已经成谜了吗?大家看着他就像是移动的谜语库吗?
赤井秀一听到我说这句话, 回头看我,说道:“去学院上课。”
坐车回去还要一个小时, 之后要是给他办事,还要再坐车一个小时, 他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效率问题吗?
“可是我任务不是还没有完成吗?”
“仓库着火的地点已经足够让我们调查一些时间了。而且,你也不用那么频繁地去找他。”赤井秀一冷静地说,说得就像是在念冰冷的图表数据一样。而那张表格上面把我什么时候出动的时间也写得很详细,所以他完全不需要通知我要做什么事情。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通知。
“我之后等通知?”
“之后等通知。”
“那我纹身什么时候能洗?贴一次很简单, 洗一次很麻烦。”我昨天并没有洗掉我的纹身, 这纹身也不是用沐浴露就可以洗干净的。我昨天自己搓好久, 只是印子浅了一点而已, “你要我带着纹身回学校吗?到时候我的名声都毁掉了!”
“…………”
赤井秀一瞥了我一眼,就像是我本身确实有名声,但是因为我这抑扬顿挫的语调,他觉得我其实根本也不在乎自己的声誉。
只是在演。
“如果我下次不贴,被对方看到了,对方绝对会觉得我是造假。我会很容易失去信任的。而且,现在是FBI调查案子的重要关头,他可能会觉得自己受到了监视,之后你们要再派人接触他,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赤井秀一说道:“那这次他看到纹身了吗?”
他这句话是这么问,但意思是,如果他没有看到纹身,那就根本不需要贴新的。我也没有必要思考怎么应付。
“你看得到的话,他就看得到。”
赤井秀一短暂回忆了一秒,直接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其实中间注意到好几个人开口想要打断我们的话,但是每次都被专注在和我对话上的赤井秀一屏蔽掉。要是一赤井秀一总是不理我,我就要拉其他下水,延长我在FBI的时间,然后我就可以再以各种借口不去学院。老实说,我又不是多爱学习的人。不过,赤井秀一跟我聊天还是有来有回的。
我想怎么样?
我就想待着不走,先度过学院体训期。
“我想多和赤井探员多学一点东西。”
我说完之后,笑了笑。
赤井秀一两只眼睛都写着不信任。但这就不是我关注的重点了。茱蒂老早就欲言又止好久了,我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说道:“怎么了吗?我看你想说很久了。”
“我就是好奇你们说的事情是什么?”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刚才都是用日语和别人聊天,只是间或插一些英语。赤井秀一也跟着我讲日语。所以我朝着茱蒂来回指着我和赤井秀一正要开口说话,赤井秀一冷冰冰地看着前方说道:“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
茱蒂立刻闭紧嘴巴,我则看着赤井秀一无声地学着他刚才不苟言笑的表情。旁边有注意到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被逗得笑个不停,只有赤井秀一在瞪我。
第138章 气死你
赤井秀一在与€€本弘一相处第二天的晚上才想起自己以前见过这个人。
十年前父亲赤井务武去调查羽田浩司案时, 曾经与日本警察合作过。
赤井务武向来很少会把工作带回家,母亲也并不会在孩子们面前讨论工作内容,即使赤井秀一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父母的工作内容和一般人不一样。那次赤井务武的工作与国际警察合作, 连母亲赤井玛丽也跟着讨论起来。赤井秀一从父母的态度里面认识到了这次案件的不一般。
因为羽田浩司是日本人,且还是日本名人, 所以日本对于这起凶杀案案件也很重视。案件发生不久,日本警视厅很快也调动了部分优秀的刑警介入。消息中提及会有一个刑警会带一个孩子过来。那孩子年纪大概是十岁上下,是一名小小的侦探。孩子平时很少去学校,但学东西很快,小学时期就已经自学完国中时期的内容,一般只要参加考试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