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和乌丸岚。
从七岁到十六岁,他们一直是最默契的搭档和彼此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师从同一个老师,做着相同的训练,知道对方身上每一块伤疤的来历……即使他们现在彼此厌恶,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恐怕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就像是琴酒能在田本病院提前预计到乌丸岚的撤退路线,乌丸岚也能猜到,如果琴酒抵达现场,他一定会选择这个教室的这个位置,在离开前最后确认情况。
现在,果然在这里堵到了这个家伙。
不过他今天在这里可不单单是为了报仇的。乌丸岚把枪口从他头上移开,顶在他的肩上:“只要是冲着你肩膀开枪就足够了吧?下面都是持枪警察,就算是你,也很难脱身吧?”
乌丸岚满意地看到琴酒的脸色变黑,说:“告诉我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也不会提前在这里设好埋伏。
“还是想在你这里确认一下。”乌丸岚吐出一个名字:“朗姆?”
琴酒没说话,乌丸岚继续说:“让我猜猜他的命令……趁机把事情闹大,让那位大人对我彻底失望?应该差不多就是这种命令吧。”
朗姆,这个组织中的一把手,已经是第三次试图给他找麻烦了。
人和人互看不爽的原因,无非就是那几点€€€€钱、色和权。
乌丸岚并不觉得组织一把手是会缺钱和女人的人,那么就剩下最后一条了,朗姆认为他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所以才会这样着急的想要把他拉下水。
乌丸岚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就在这时,琴酒抓着窗沿的手猛的用力,翻身跃上窗台,劈手就去抓那节白皙脆弱的咽喉。
以他对乌丸岚体术的了解,这一下对方绝对躲不开。
“啪。”
一只手掌从侧面截断他的攻击,然后变掌为拳袭向他的面门。琴酒踩在窗沿的边缘,硬接下这一拳,才得以跳进屋内,脚落在了实处。而乌丸岚也早就被拉到了他碰不到的地方。
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阴冷的目光看向窗口的那个卷发男人,对方毫不畏惧看了回来,缓缓摆出了拳击的动作。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想揍你了。”松田阵平眼睛里跳跃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他们之前见过吗?琴酒并没有从记忆中找出能和这张脸匹配的名字,不过这并不重要,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他花费脑细胞去记住。
两个人在窗边迅速交手,琴酒在心里默默评估对方的实力,对方的拳击并不是花架子,很有可能接受过专业的训练。
自从乌丸岚到东京后,乌丸峰谷,朗姆还有那位大人,都一直在暗中观察乌丸岚,确保他周围是‘干净’的。
那么……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又是从哪来的?琴酒余光扫过乌丸岚那边,对方又重新端起了枪,慢吞吞的瞄准。
再打下去也讨不到好处了。琴酒清楚的知道这一点,除去面前和他缠斗的卷毛男人,乌丸岚身后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刚才身手敏捷的把乌丸岚拉出了他的攻击范围,明显也受过格斗训练,如果他等下上来帮忙,琴酒也不确定能否全身而退。
只能收手了。琴酒一脚横踢,松田阵平下意识的用手肘格挡,谁知对方虚晃一枪,转身便抓住窗框上沿。
等的就是这一刻。乌丸岚扣下扳机,子弹没入人体的声音,琴酒闷哼一声,抓着外面墙体的手硬撑着没有松开,逆着月光,回头看了他一眼。
乌丸岚缓缓站直:“晚了四年的子弹,还给你,从此之后你我两清。”
“两清?”琴酒嗓音低哑,透着疯狂的味道:“永远也别想。”
他想的倒是简单,可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又岂是一枚子弹就能说清楚的,两清?想都别想。
黑色的风衣下摆消失在窗口,一直站在阴影处没动的山口介之才走了出来,神色复杂:“你和他还有……过节?”山口介之难得委婉了一下词句,毕竟两个人刚才看起来可不只是过节,更像是杀父仇人。
他刚才不管是帮谁的很尴尬,所以在看到乌丸岚没有危险后,索性选择站在角落里不说话。
乌丸岚唔了一声算是回答,问松田阵平:“伤到了吗?”
松田阵平刚想摇头,乌丸岚就伸出手指戳在他肩上,这里刚刚被琴酒踢中,触碰之下带着骨头缝都疼,他一个激灵,感觉自己尾巴和耳朵都要抖出来了。
“干嘛?”他粗声粗气的喊回去。
乌丸岚刚想说什么,旁边的山口介之先忍不住了,问:“这位是?”能和琴酒打成平手的人,不应该是他没听过的无名之徒。
乌丸岚指指松田阵平,说道:“松田。”
松田阵平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原。”
€€原研一伸出手和山口介之短暂接触后分开,笑眯眯地说:“请多指教哦~”
这是他们两个和乌丸岚商量后做出的决定,以乌丸岚手下的身份重新出现。
他们不像是诸伏景光,他们两个的死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尤其是松田阵平,连从逃生通道侥幸逃脱的借口都说不通,只能先给他们两个安排一个合理身份,然后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唔,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乌丸岚想看看安室透在看到他们两个之后,能脑补出什么剧本,他也好接着往下编。
楼下的警察已经逐渐散开了,山口介之看伊藤正一离开时面如死灰的样子,就知道他被人摆了一道,在玩具店里恐怕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如果他幸运的话,接下来他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不过这种概率很小,因为山口介之并不认为,乌丸峰谷会好心到放这样一个知道他底细的人去监狱里养老,伊藤正一大概率会在开庭前暴毙。
而那间玩具店,依旧像是一株杂草,顽强的生长在银行和拉面店的夹缝中。
*
山口介之离开后,松田阵平依旧维持着半倚在桌边的姿势,没有动。
乌丸岚走过去,松田阵平转头,面无表情的回望。“怎么?”
乌丸岚伸出手指,换了个地方,戳在他腰侧。
“嗷€€€€”
瞬间人形垮塌,乌丸岚从衣服堆里拎出一只哼哼唧唧的卷毛猫猫,无奈道:“不能动了就别硬撑啊。”
乌丸岚和琴酒从小打到大,太知道对方下手有多黑了,打人专挑疼的地方揍,一场格斗下来,经常关节脱臼,行动困难。
松田猫猫挂在乌丸岚的手腕上,哼唧两声没说话。
既然变成猫了,那放松一点也没关系了。
毕竟丢人的是卷毛猫猫,和他松田阵平有什么关系。
刚才和那个银发男人的比试,还是他赢了。
就是这样。
第79章
男人穿着下摆破损的长风衣,风衣下角有血不断的滴落,但是他的步伐很稳的走在小巷子里,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琴酒面无表情的拉开安全屋的铁门,快速确认了窗户、门口是否人进入过的痕迹,最后才从简陋的铁床下找出了医疗箱。
脱掉上衣,从衣服的夹层中掉出一块变形弯曲的金属片€€€€就是这块特殊材质的金属片救了他的命,子弹撞在金属片上,但是金属片能挡住致命伤,却不能挡住飞溅的弹片,所以他胸前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顺着衣摆滴落的血迹也来源于此。
琴酒对着屋子里的镜子,熟练地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手法粗暴地把伤口中的弹片挑出来,用镊子翻动皮肉的过程让人牙酸,琴酒一直到用酒精冲洗伤口时,脸上的表情才出现了变化,抿住嘴角,下颌线紧绷,微微皱住眉头。
他是很能忍痛的人。
但并不是不痛。
只是没有像他那么痛。失血过多让琴酒有些思维涣散,撑着用绷带潦草包扎后,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强迫身体快速进入休息。
【嗷€€€€轻点啊!这是肉啊!】
少年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向后弓腰,腰腹上刚刚止血的伤口再次洇出红色。
很漂亮。黑泽阵喉结微动,手上的动作没停:“不消毒,你是想感染发炎,然后变成烂肉……”
“闭嘴吧,真是不会说话。”少年黑着脸把橘子糖塞进他嘴里。
甜丝丝的橘子味在嘴里蔓延开,黑泽阵依旧低头盯着那节漂亮的腰线,用犬牙磨碎了嘴里的那块硬糖,舔了舔发干的唇角。
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
虽然这样想,但黑泽阵很清楚,这不是那些人说的那种愚蠢的爱,毕竟他不会为了对方怎样,如果某天他对他产生了威胁,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对方。至于现在……也只是单纯地想要把对方留在身边,死的活的都行,活的更好,毕竟还是活的更有趣。
最开始黑泽阵以为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只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见过少年这样的人,这样蠢得天真的人,就像是在深渊里发现了一株向日葵,或者在海底发现了一颗星星,而产生的那种荒谬的新奇感€€€€毕竟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他这种人无论如何不该生活在黑暗中。
他为什么还能活着?黑泽阵被他勾起了久违的好奇心。
所以在挑选搭档的时候,他做了一点手脚,换掉了八方绪子的名额,把自己的名字填了上去。
本来是想消磨掉那种新奇感,但是现在好像越来越不想放手了。黑泽阵在包扎时,手指有意无意的从少年的腰上擦过,对方怕痒的绷紧肌肉,显出诱人的弧度。
黑泽阵并不是会收敛欲望的人,但是少年却在这方面迟钝的惊人,一直把他当作弟弟,似乎是想把缺失的亲情从他身上找回来,就算是后来乌丸岚被洗脑忘记了很多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变过,就维持在这种诡异的平衡上。
像他们这种人,还在渴望亲情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就像乌丸峰谷那个家伙,如果不是早早就被踢出了继承人的队伍,也不会选择留下乌丸岚这个儿子。
没有人之间不是利用关系,不过既然对方想玩这个扮演游戏,他也可以奉陪,一直到他失去兴趣的那一天为止。
不过黑泽阵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失去兴趣,对方就先一步放弃了他,就像是扔掉一条狗那样,毫不犹豫地放手。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黑泽正去找对方,被麻生佐田*拦在书房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相信。
因为他知道乌丸岚的性格,对喜欢的东西都是宽容到近乎放纵的态度,无论是猫还是人。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乌丸岚会不原谅他。
他一把推开麻生佐田,闯进门去。
乌丸岚坐在书桌后,抬起眼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黑泽阵从来没体会普通人那种激烈的情绪,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杀人的瞬间和呆在乌丸岚旁边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淡淡的愉悦感,所以他喜欢做这两件事。
但是现在他第一次体会情绪的失控感€€€€就是因为乌丸岚一个满不在乎的目光。
他清楚的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即将脱离控制,某个有趣的玩具在他还没有厌烦之前,居然自己就要选择逃跑了?
他隔着书桌拉起对方的衣领,对着白皙的颈侧咬了下去,口中弥漫开血腥味,和独属于对方的味道。
这是他的东西。看着对方眼睛里盈满的错愕,黑泽阵有些恶劣地笑了,谁要陪他玩哥哥弟弟的游戏?主人需要考虑玩具的想法吗?不需要。即使这个玩具顶着乌丸家少爷的名头,即使这个玩具有点难搞,但是他看中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然后乌丸岚就抄起了桌面上的铜像,拍在了他脑袋上。
他离开前,最后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不出意外的又险些被精装书砸到。
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
短暂的休息后,琴酒重新睁开了眼睛,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属片。
真狠啊。琴酒捏着金属片想到,乌丸岚这一枪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如果不是他习惯在要害处设防,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冷透的尸体了。
他现在依旧不能理解乌丸岚当初为什么生气,甚至向乌丸峰谷提出将他在家臣中除名,因为那一枪?
可是他当时并没有想杀了对方,只不过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就算是八方绪子不来,他也会把乌丸岚带去医治。那种距离下,如果他真想杀掉乌丸岚,并不存在失手的可能性。
琴酒相信乌丸岚也一定能看出这一点。那么是因为被逼着杀人这件事吗?但是远比这更过分的事他都做过,乌丸岚也都原谅了他,两个人的关系还是该怎样就怎样,他在乌丸岚心里从来没有改变过‘家人’的这个定位。
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