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有一种奇妙的既视感。”
北原和枫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眼罩,语气有些微妙:“所以你们不打算把这个拿下来吗?还是要我自己来?”
“诶?先等等€€€€尼采先生你的手风琴是在这里啦,我刚刚帮忙放过来的€€€€北原,现在可以拿下来了!”
玫瑰花在边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北原和枫听着这一片混乱的声音,突然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对方的某些无奈,在心里沉默了一会儿后,默默地主动把眼罩拽了下来。
入目的是一片黑暗……以及蛋糕上面蜡烛橘黄色的光。
旅行家看了蛋糕上面的蜡烛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面前的蛋糕到底是什么:
毕竟这个生日蛋糕看上去的确没有惯常印象里生日蛋糕的精致€€€€而且今天也的确不是他自己的生日。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手风琴拉生日快乐歌。”
尼采在边上抱着他的手风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他没有管自己在阴冷潮湿的天气下隐隐作痛的头部,而是闭上双眸,拉起那段自己€€€€或者全世界的人都熟记于心的旋律。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dear fri
第87章 生存与死亡
杜塞的雨停了。
旅行家收拾收拾东西,再一次踏上了旅程,只是在临行之前去杜塞的商场买了一瓶酒。
killepitsch,极乐利口酒。
“这种酒的背后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北原和枫当时语气愉快地说道,还晃了晃自己的酒瓶。
在酒瓶里,玫红色的酒液泛着晶莹的光,透着一种美丽而忧郁的质感。
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位旅行家眼底泛出一丝笑意:“它是一个酿酒师和剧作家在战争中的承诺哦。”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它的诞生是否依旧如此,但是北原和枫还是非常喜欢这个与它有关的故事。
酿酒师和剧作家在战场上互相约定,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地从这场战争里活着回来,那么他们就在一起喝一杯酒。
€€€€如果战争杀(kill)不死我们的话,那就让我们在杜塞尔多夫再见面的时候,好好地干杯(pitsch)吧!
“听起来很浪漫,是不是?”
北原和枫笑眯眯地说:“如果我们未来分别之后,还能够活着再见一面的话,到时候就可以一起喝……”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另外的两个人用不赞同的眼神瞪回去了。
€€€€拜托你对自己的运气稍微有点数,不要随便乱说话啊!
北原和枫:……行叭。
于是旅行家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打算把这杯酒当做纪念送给托尔斯泰。
嗯,这年头想要寄跨国快递是真的贵。
在离开了杜赛之后,三个人继续向着东南方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目标,完全是抱着能看到就是赚到的态度。
在这条跨越德国的漫漫线路上,几个人一起看完了四月份浓密的花海和绿荫,五月份羽化的蜉蝣,还有小红帽奔跑的森林,睡美人睡过的城堡,长发公主独居的高塔。
这些童话就像明亮的珍珠一样,散落在德国的乡间,安静地泛着自己圆润而又不过于亮眼的光芒。
就算不算他们所去过的那些名胜景点,光是这些也足够有趣了。
至少北原和枫在这些童话的诞生地,津津有味地画了不少有关格林童话的插画,然后入乡随俗地卖给了外地的冤大头游客,带着安东尼到处去吃当地的特色美食。
还有科隆的大教堂,哥特式的建筑简直完全符合了东方人对欧洲那个世纪的幻想€€€€不管是尖锐的教堂顶,还是透着冷肃和沧桑气息的泛黑外墙,都是属于古典的气息。
还有莱恩河上被16万个爱情锁挂满了的霍亨索桥……当然,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锁背后每个甜蜜又鸡飞狗跳的故事,轮流看过去的时候,倒是让人感到意外的浪漫。
听说就算是当年的战争也没有让这座桥上的爱情锁受到损坏,甚至还变得更加多了。
“如果安东尼再大一点的话……”在经过那座桥的时候,北原和枫有点遗憾地说道。
安东尼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尼采就露出了奇怪的眼神。
“我是说他和他的玫瑰啦……算了,总感觉在越描越黑。”
北原和枫说了一半,就接收到了玫瑰小姐下一秒好像就要变成食人花的表情,不由得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当我没说?”
后来他们也很快就离开了科隆,去看了莱茵与美茵两条河流交汇处的法兰克福。
当他们经过博物馆大道去看毕加索的画的时候,一只蓝灰色的鸽子正在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墙上栖息,见到它们也是柔软地“咕咕”着,一副惬意的模样。
“毕加索会喜欢这只鸽子的。”尼采打量了这只落脚点特立独行的鸟儿,有些笃定说道。
安东尼抬起头,和这只鸟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可是鸽子说它不认识什么毕加索呢。”
“这难道不是可以共存的吗……”北原和枫拿相机给它拍了张照片,幽幽道,“我相信,莫斯科的鸽子也绝对不认识托尔斯泰。”
下一个路过的城市是纽伦堡:属于《胡桃夹子》的城市,也是德国的玩具之都。
尼采强烈拒绝了北原和枫试图在这个城市里给他也挑一个玩具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洋娃娃都不适合我这个年龄的人吧!”
“好吧€€€€那就礼物只有安东尼的狐狸玩偶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座城市,竟然只带走了这么点东西……”
“哎?所以为什么是狐狸?我还以为这个是给歌德先生的呢。”
在最后,他们在五月份到达了德国和奥地利的边境,帕绍。
伊尔茨河、茵河与多瑙河三条河流在这里汇合,一起流向了奥地利,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奔流而去。
三条不同颜色的河水的交汇,也是德国边界上最美丽的奇观之一。
“所以我感觉我们这样做有点傻。”
尼采作为身体不怎么好的病弱人士是唯一坐在石头上钓鱼的那位,他摇晃了一下鱼竿,把上钩的鱼吓跑,同时发出了真情实感的疑问:
“为什么我们不去看江水,而是在这里观察一只蜉蝣从生到死发生了什么?”
这一天的阳光显得分外灿烂,就算是在水边也没有什么潮湿的感觉。空气干燥又蓬松得像是一朵棉花€€€€不过安东尼觉得更像是棉花糖。
这么说也没错,混杂着草木、鲜花和泥土香气的空气的确是甜滋滋的味道,像是某种味道独特的糖果。
“因为在来的路上已经远远看过一眼了?”
北原和枫举着相机调试,把镜头对准了那只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小虫,然后笑着回答道:“而且一个生命从诞生到死的全过程,这可是很多人想见都见不到的呢。”
安东尼好奇地看着这只拖着优雅美丽薄纱的小虫,它的身后两三根细长的尾丝被风轻飘飘地举起,就像是宽袍袖带,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你好。”他小声地开口,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真的很好看。”
玫瑰花在他的怀里没有哼声。倒不是这位小姐突然转了性子,而是看在对方寿命很短的面子上,懒得去计较而已。
€€€€从某种角度上,即使骄傲如这朵花儿,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成虫后只有几个小时寿命的小虫活着的时候所能绽放出的绚烂光芒。
这只小虫子张开了翅膀,轻盈地飞了一圈,似乎低低地说了什么,但是它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听清。
“唔,但也没有关系。”
北原和枫沉吟了一会儿,把焦距对准,热情地说道:“对啦,我们打算记录你羽化后的一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你的身影能够留到很多很多年后,一直被人们记住……”
小虫子安静地聆听着。
它在羽化前,作为幼虫在水下度过了很多年,所以也知道这些话的意思。
它颤动了一下翅膀,似乎在微笑,然后便飞去完成自己种族延续的使命去了。
他们在水潭边,看着蜉蝣这一生中唯一的与天空的接吻,看着这种小虫子第一次张开翅膀,看着它们优雅曼妙的舞和短短一瞬的爱。
最后在夕阳落下的时刻死去。
小小的身体重新跌到了水里,就像它们之前就是从水里面诞生的一样。
北原和枫把相机重新收起来,和其余两个人一起坐在池塘边上,在夕阳下见证了真正大面积的蜉蝣羽化,也就是“婚飞”。
成千上万的小虫从旧有的躯壳中努力地钻出,张开自己的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向天空,寻找着自己心仪的对象,接着在这样最浩大的婚礼中引来死亡。
“蜉蝣在德国也会被叫做一日蝇。”
尼采看着不断落在水面上的蜉蝣尸体,有些突然的开口道。
“啊……”北原和枫看着眼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壮观的场景,笑了笑,“在我所知道的一个国家,它们也被称作在早上诞生,在晚上就会死亡的生物。”
€€€€蜉蝣的成虫有着极其短暂又绚烂的生,也有着极其盛大又无声的死。
其实也算是挺值得羡慕的生物。
只有对死亡还不怎么了解的小王子有些困惑地在旁边听着,但他最后还是明白了某些关键。
“所有的一切都会死亡吗?”
他抬起头,眼中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是不是大家都会变成这样?”
变得不会动,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没有办法吃东西,也没有办法去抱一抱自己喜欢的人……
“没有哦。”北原和枫揉了揉这个孩子的脑袋,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给对方在童年继续编织着童话。
“大家只是回到了自己的星星上面而已。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待的有点久,所以要回家了。”
安东尼看着北原和枫,表情看上去有点遗憾和不舍:“那北原也要回家?”
“当然要啊,每个人都要回家的。”
旅行家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眯着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好啦,我们走吧。”
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一大片模糊颜色的尼采看着天空中的阴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圆满的完成者在希望者和许愿者的围绕之下,得意洋洋地完成他的死亡……”
这个年轻人喃喃地开口,然后转过头,用很高兴的语气对北原说道:“我知道那本书后面的一段应该怎么写了!”
自从收到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之后,尼采整天有事没事就喜欢以搜集灵感的理由四处转转,偶尔想出了后面的情节,就会难得很兴奋地绕着旅行家说上好一会儿。
对于正在思考哲学话题的尼采来说,他是没有心情去关注礼仪问题的,这也导致他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不过另外的两个人和一朵花其实也并不在乎礼仪的问题就是了。也就是玫瑰小姐有时候会唠叨一下,但也只是随意的借题发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