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群家伙到底有多胆小。不过他们竟然连自己所处的城市都怕……
城市意志的化身晃了一下尾巴,有点郁闷地想道。
这一点都不正常!
“话说回来……你确定这个天台会是正常人口里的天台吗?”
马可€€波罗努力地翻过窗户,看着北原和枫熟练地回头关上天窗,在屋顶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的闲适样子,忍不住吐槽道。
在这一刻,他和威尼斯隔着几层楼,在某些方面方面达成了难得的共鸣。
“唔,其实也是有一样的地方吧。”
北原和枫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视野里比划了一下他和星星的距离,同时用懒洋洋的语气回答道:“比如,都可以上来吹吹风?”
“话说威尼斯屋顶又不陡,而且还有专门可以打开的天窗,果然就是为了让人爬屋顶看星星才设计出来的吧……真有浪漫的气息呢。”
不,我觉得这种房子的设计初衷大概不是这个。马可€€波罗叹了口气,也学着对方坐在了屋顶上,抬起头,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威尼斯的夜里有很大很明亮的星,如同威尼斯这座城市的灯火在天空中的倒影,经过无数载的岁月,终于凝固成了一颗颗圆润的珍珠。
夜晚的凉风混合着水和叶子的味道,朝着人的脸上扑过来,带着点湿漉漉的玩闹意味。
€€€€但就像是这位旅行家楼里所说的那样,这里是一个很适合看星星的浪漫地方。
“有时候啊,人类就喜欢跑到很高很高、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好像才最适合说出点什么故事一样。”
北原和枫笑着举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在星光下稍微摇晃了几下,突然有点遗憾这不是家乡的黄酒了。
不是那种酒,配着接下来的故事总是少了一点味道。
“对了,你喝酒吗?”他问道。
“当然喝。”马可€€波罗很理直气壮地说道,然后在对方的目光下郁闷地皱了皱鼻子,“我只是看起来有点显小而已!我成年了!”
“噗,这可不怪我,是你真的很显小,乍一眼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北原先生!”
北原和枫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逗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也给对方在星光下倒了一杯酒。
“对了,你不是要问问我的家乡吗?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旅行家弯起眼眸,注视着里面一点点充盈起来的清澈酒液,突然温声地开口道。
马可€€波罗抬起自己碧蓝的眸子,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似乎是没想到之前一直不愿开口的人突然就这么答应了。
“你看,这一杯。”
旅行家举起酒杯,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或许是今晚清澈的星光的缘故,他的笑容显得明亮而又潇洒:“它的名字叫明清,故事则叫做。”
这是这个世界里,那个国家所未曾拥有的一段过往。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群笨蛋。他们那个时代,文字是被禁锢着的,就像是被囚笼锁住的鸟,一只垂死的天鹅。”
“但是呢……他们还是在写。他们用自己最浪漫的笔端在写字,用自己的思想投入了还有那么一丝自由的、但也遭受文学界鄙夷的领域。”
那是他们一腔还没有被社会磨灭的热血,是自己对于社会所有不公的认真反抗,是他们自己一场不愿意醒来的大梦。
于是,有人写出了那只敢爱敢恨、大闹天宫的猴王,甩棍挥舞之间便是无尽桀骜。
还有人借着谈鬼说狐、画皮画骨,写尽了属于人类的爱恨悲喜与世事沧桑。
有人把人情世态尽数托于男女爱恨,最后不著一名,只留得那一枝浓艳的梅花轻笑。
有人把自己的文章说是警世之言,有人讥诮地拍案而起,有人在纸上挥毫讲述自己二十年来所目睹之怪现象。
“哦,还有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将自己的半生心血写进了一本书里,在爱情故事的辗转柔婉下面,字字皆是他满颊泪水和呕出的血液。”
异乡人至今还记得,他在翻开那本书时,第一眼所看到的那句话。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北原和枫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眼底泛起一丝叹息,但下一秒,瞬间就变得轻快和活泼了起来。
“对啦,他们的文章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美食!比如说需要拿十来只鸡腌制香味的茄子,荷叶莲蓬汤,还有烧得皮脱肉化的酥烂猪肉,银鱼€€汤,水晶鹅,奶罐子酪酥伴的鸽子雏,酥脆可口的酿螃蟹……”
本来还有点感动和伤感,后来越听越馋的马可€€波罗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有吃晚饭。
“噗哈哈哈哈,你还是先把这杯酒喝了吧。”旅行家轻快地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酒递了过去,“就当是自己把这些东西全吃入口了?”
“您可真会安慰人。”少年吐槽了一句,举杯就着星光,将杯中的酒水一饮入喉。
倒好像也真的品尝到了那些美食的味道。
餐厅里,安东尼在忙着把自己打包带回来的甜点一个接着一个地摆上餐桌,同时把颜色比较适配的甜点放在了一起。
淋着巧克力的泡芙,巧克力肠,提拉米苏,阿芙佳朵,勃朗峰蛋糕€€€€这些是深棕色的,被放在了外围。
然后是金色的甜品们。包括了之前的炸奶酪卷,黄金蛋糕,还有被奶油、鸡蛋和甜酒调和的酱汁覆盖的火龙果。
最中心的是白色泡芙,还有上面浇着甜美诱人的树莓果酱的奶油布丁。
“这样就差不多了。”
安东尼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里面还少不了玫瑰的帮忙,但是他也提出了不少有用的意见。
这些甜点很有顺序地摆在翠绿色的桌布上,让人感到分外鲜艳和可爱€€€€以及有食欲。
“咳咳,那么。”
玫瑰小姐端庄地看了一眼自己记在叶片上面的台词,作为主持人柔声宣布道:“这一次威尼斯晚会,正式开始。”
屋顶上。
“之前的这一杯是明清。那么这一杯名字就是元了。它的故事啊,叫做曲。”
北原和枫接过对方递回来的空酒杯,为他和自己重新斟满,声音里好像还带着那个属于明清叙事的优雅:“这是一杯很短,但也不是璀璨的酒……”
异乡人挑了一下眉,笑道:“你知道这个故事的背景是什么样子的吗?”
“嗯?既然很璀璨,那应该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背景吧?”马可€€波罗看着天上明亮的群星,思考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好个鬼啦!”北原和枫嘟囔了一句,“那可是个能出版人肉食谱的时代……嗯,虽然只是最初的时候就是了。”
马可€€波罗懵了一个瞬间:“啊?”
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但是你知道吗?在那样的时代里,就在那个样子的时代里€€€€正是这些人,创造出了最美好的故事演绎。”
“他们说,一个普通人的爱恨悲喜也可以被这个世界听闻,一个柔弱的女子,也有权利在绝境里发出对这些恶人的憎恨。”
故而有了六月飞雪,有了人们口口流传的感天动地的窦娥冤。
“他们还说,爱情可以让一个人的灵魂超脱自己的身体,打破所有门第和阶层的束缚,去潇洒地追随另外一个人。”
在条条框框之下束缚的女性依靠爱的力量,彻底地离开尘世金装玉裹的枷锁,便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天鹅。
“他们还说了……”
异乡人半阖上眼睛,把最后一点自己在大学里面学到的东西讲完,认真又努力地讲着那些枯藤老树昏鸦,讲着美丽的崔莺莺,讲着那些传奇的故事,讲着那些讥诮的讽刺。
然后洒然一笑。
“好啦,这就是这杯酒。你听,这是不是很像是一首歌?当然,其实最像歌的酒还在后面一个……词曲、词和曲嘛。”
说完,他便把自己的酒饮下。
就好像自己正在饮下那个总是让人复杂难言的朝代那九十八年里所蕴含的、属于文人墨客的爱与悲,以及欢笑与热泪。
以及一首情绪最是复杂难言的歌。
“咪呦~”
餐厅里的威尼斯很有“真正”的东道主的风范,优雅地迈步向餐桌中央,然后蹲坐了下来。
在她的身后,蜻蜓一样的两对透明翅膀伸展开来,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彩虹一样绮丽又迷幻的光芒。
€€€€接下来由我给大家简单“咪”两句,作为晚会的开场吧。
这位亚得里亚海的女王很有风范地向四周围观的人、花和精灵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轻轻地唱起了一首歌。一首除了小王子,没有人能够听懂的歌。
“咪呦,咪呦呦呦……”
属于异类的语言里带着威尼斯特有的柔软,温柔得就像是一场用酒水包裹起来的梦。在这首歌里面,似乎连忧伤和静谧的气氛也是精致的,就像是最璀璨的宝石,在夜里发着光。
那群小精灵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花瓶里面悄悄地探出了脑袋来,一个接着一个,手拉着手飞到了餐桌边上,用他们银色的大眼睛好奇又惊叹地看着威尼斯。
然后也不知道是哪只小精灵带了头,这群安安静静的小家伙也在边上发出了小小的动听声音,作为副歌一样的旋律,悄声地应和着。
新加入的歌声像是清晨的露珠,带着草木花香一样的旋律,一滴一滴地融入到了威尼斯优雅柔和的嗓音里。
“咿,咿咿€€€€”
“感觉好像的确听到了什么歌声。”马可€€波罗喝完属于自己的那杯酒后,好像陷入了什么沉思之中。
“可能是那群小家伙在唱歌吧。”北原和枫倒是笑了笑,没有太过在意,手中重新给他们两个人倒了两杯。
“这种高兴的场合,唱点歌也挺合适的。歌曲嘛,本身就是自身情感的表达。人们还不会写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唱了。”
异乡人举起这杯酒,明亮而动人的星光落在酒杯深处,穿过了清澈的酒液和透明的玻璃,最后滴落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橘金色眼眸里。
“这杯是宋,属于它的故事,叫词。”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时代呢?
它有着最繁盛的市井,各种发明创造不断地成型,女性可以出来工作,勾栏瓦舍昼夜不绝,各种各样的美食开了十里街。
它有着最为狼狈的一次衣冠南渡,有着亡国之辱,有着昏聩偏安一隅的皇室,有着割地和赔款,有着让女性裹上脚的陋习。
它还有着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士子和军人,有着悲哀又骄傲的传奇,还有着那些历史上最为璀璨动人的那些名字和风景。
想形容它,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最后,北原和枫只能用一种怅然的语气,这么轻声说道:“这个时代的话……某种意义上最美,但也是让人感到最痛苦的。”
或者说,痛惜?
他眯起眼睛,在半醉半醒之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些历史中栩栩如生的记忆。
那是似曾相识的一只燕子,在落花里斜斜归来。那是富贵阁楼上的一支舞,一直舞低了杨柳楼心月。那是被珠玑和罗绮充斥着的江南富庶,还有三秋桂子和十里的荷。
那是八千里路的云和月都不曾掩盖,势要收复河山的豪情。那是一个过去曾自比鲲鹏,随着高风直上九万里,家国破灭后又能说出“死亦为鬼雄”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