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天空中的花树落下的花很难说是真正的花,或者生命。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过于漫长的旅程,每一朵花掉在地上的时候,都已经凝固成了闪着星光的宝石,远远看过去的时候,巴黎好像是被宝石的海洋所掩埋着的。
而最大的宝石就是广场上面的金字塔。
北原和枫走在排队的地方,收起自己的伞,从伞上倾泻下一片细碎流光的宝石,也抖落了满地的光辉和灿烂。
“安东尼€€€€”
“嗯,我来了!”
金发的孩子回过头,在一片光辉的花海中转过身来,抱着自己怀里的玫瑰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比这所有的花和宝石还要灿烂。
他从广场上面跑回来,拉着旅行家的手,也跟着一起排起了队。
“我好喜欢这里,还有这里的金字塔!”
孩子弯起眼睛,用不加掩饰的喜爱态度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它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倒映进去了。”
“的确,说起来,整个卢浮宫我最喜欢的也是这个金字塔。”
波德莱尔玩着自己卷曲的黑发,凑在北原和枫的身边悄声地说道,故意把呼吸暧昧地吐在他的耳朵里。
他那对漂亮的酒红色眼眸注视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字塔,好像也倒映出了这种闪烁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内里的一片漆黑。
“你看:如果说埃菲尔铁塔是强制性地改变了巴黎的历史,让每一个人抬起视线的时候都与它同在。那么这座金字塔就是把历史的幻影拉入了未来。”
这位超越者用一种好像诗歌的调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每个韵脚好像都在他的嘴里面被仔细地咀嚼了一遍,仿佛他就是三次元的那位诗人,正在朗诵着一首诗。
“真正来到了这里的人才能够感受到这一种解构了一切的荒诞€€€€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现代就是荒诞,哈。”
“当然,巴黎的人们也一样荒诞。”
波德莱尔似乎很喜欢聊这种充满了讥讽和艺术意味的话题,玩味地补充了一句。
“不管是一开始无法接受它的巴黎人,还是突然接受了它的巴黎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笑的喜剧故事了。”
北原和枫扭过头,看到了他那对酒红色眼眸中没有任何掩饰意思的讽刺和恶意。
那种恶意的诞生几乎没有任何的来由,就和在伊甸园里的那条蛇对于人类莫名的恶意一样。
好像这种生物只有生活在对别的存在的愚弄和厌恶中才能勉强品尝到果实的甘美,以及一点称得上美丽的回味。
€€€€如果他此时打开了视角的话,那条雪白的蛇一定在昂着自己的脑袋,眯起那对红宝石似的蛇瞳,嘲笑般地“丝丝”吐着蛇信。
北原和枫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然后忍不住勾起自己的唇角,笑了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觉得卢浮宫里面的其他艺术品没有什么意思的理由吗?”
旅行家没有打断他的发言,而是好奇地继续询问道。
“因为它们不属于巴黎。”
波德莱尔有些讶异地看了自己身边的旅行家一眼,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对这个话题表现得异常的包容和习惯。
“对于巴黎来说,这里面的东西没有什么意义€€€€不管是蒙娜丽莎,还是断臂的维纳斯,亦或是胜利女神的雕塑。”
“这些抢夺来的辉煌再怎么美丽,也与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面的人毫无关系。巴黎不需要别的东西来作为她的冠冕。”
巴黎是什么?
是永恒的艺术,是永恒的荒诞,是在腐臭里盛开的花,是永远的悖论和离经叛道,是永远在凋零的花雨,是冰冷破碎的闪耀宝石。
她是永远都不会熄灭的傲慢和风情,爱恋与疯狂€€€€总之绝非常态,也绝非正常。
“而这里面正常的艺术品太多啦。”
波德莱尔抱怨似的嘟囔了一声,然后酒红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北原北原,我带你去看这里面最最有意思的藏品,怎么样?”
北原和枫注视着他明亮的红色眼睛,轻轻地扬了一下眉,在一瞬间幻视了在黑色夜幕里被空气点燃的流星。
眼前的人正在期待着他的一个回答。
就像是一个始终得不到认同的孩子,在某天找到了愿意聆听和理解他的人,于是迫不及待地把只有自己看重的宝物和秘密全部捧了出来。
“北原?”
波德莱尔眨眨自己好看的眼睛,凑得更近了一点,再一次询问道。
年轻的超越者黑色的长卷发懒懒散散地披散而下,暗红色的细丝发夹在耳上的头发处认真地夹了一排,和那对酒红色的眸子显得相得益彰。
像是艳到让人感到窒息的花,肆无忌惮地彰显着自己身上毫不掩饰的恶劣,与干净无辜的纯然美丽。
北原和枫垂下眼眸,避开了对方显得有点过于炽热的视线,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安东尼,笑着询问道:
“安东尼,想去看看吗?”
在一边有点跃跃欲试的小王子响亮地“嗯”了一声,抱着玫瑰花,黑色的眸子看着几乎快要贴在了旅行家身上的波德莱尔。
“对了,说话要靠得那么近吗?”安东尼思考了一会儿,小声地对着自己的玫瑰问道。
“我觉得这种事情你还是少管一点。”
玫瑰有些干巴巴地回答,接着仗着别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恶狠狠地瞪了波德莱尔一眼。
她不喜欢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很糟糕,相当的糟糕。那种洗都洗不掉的危险气息……北原他是不是瞎了啊!
北原和枫心里自然不知道玫瑰的腹诽,而是握住了安东尼的手,把带路的工作全程交给了某位超越者。
“咳咳,什么镇馆之宝都没有什么意思,围着过去的蠢货还特别特别的多,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啦€€€€比如说这个!”
波德莱尔指着画廊上面一副还没有完成的拿破仑画像,语调轻快:“这是大卫先生画的,就是那位画了《拿破仑加冕》的画家。”
“这幅画比起加冕可要有意思多了。轻灵又生动,而且还是残缺的。北原你知道吗?残缺的画作、未完成的画作都有着一种特别的美。”
北原和枫安静地看着这幅没有几个人驻足的画,闻言笑了一声:“因为灵魂就是从这些破损和未完成的地方渗透出来,得到喘息的?”
波德莱尔看向他,语气一下子显得更加欢快起来:“没错,就是这个样子!缺陷,缺陷是灵魂的出口……”
他看着这幅画,眼睛中有着深情。
不同于对于美人的痴迷,这种感情在那对酒红色的眼睛中显得更加沉重,就像是一声叹息。
他带着旅行家在卢浮宫里面到处的转,转来转去都是那些没有什么人的地方。
他会因为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古代砝码叽叽喳喳地和北原和枫说上半天,也会带着他在挂着无数绘画作品的画廊里寻找一个少女的画像。
“你看她的眼睛€€€€和巴黎这座城市完全相反的眼睛。但是我在巴黎里面见过,就在红灯区里面。所以我喜欢她。”
这幅画像里的少女有一双干干净净的灰褐色眸子,无辜地看着来人,像是一只天生地养的小鹿,或者柔软的兔子。
北原和枫似乎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最后,他还是语气无奈地提醒道:“波德莱尔先生,这里还有未成年幼崽呢。”
“所以什么是红灯区?”安东尼看着这个他同样也很喜欢的女子,好奇地问道。
“不,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北原和枫冷酷无情地捂住了自家幼崽的嘴。
他们还去看了如同黑白照一样精致压抑,好像在孕育着暴风雨的画作,看了破败的船和雪白尸体构成的一张草稿,看到了肖邦的画像。
“其实也很像你。”
北原和枫这么评价道:“除了在感情问题上完完全全是相反的以外。”
每一个笔触好像都是燃烧着的火,无数的火焰拼凑出了一个人型,一个忧郁偏执的阴影,一个哀伤而又富有着力度的存在。
“这可是我今年以来收到过的最好的夸奖。”
波德莱尔笑着回答道,然后带着旅行家和他的孩子一起来到了最后一站。
这里展示的是古代的青铜器,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高地存在于整个天花板上面的广阔蓝色。
微妙的笔触让人有一种在海底注视海面的错觉,但仔细一看又像是块还没有完成的画布。
鹅黄色的,黑灰色的,灰蓝色的星辰圆圆地分布其上,画着古希腊雕塑家的姓名。
这个特立独行的天花板简单和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让人无端地想起了梵高。
“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最后一个东西。”
波德莱尔张开双臂,转身面向旅行家,对着他行了一个优雅的礼,接着便伸出了手。
好像他正在参加一个舞会,而此时正在向着自己心仪的舞伴邀舞,连声音听上去都是相似的深情款款:
“于此处,大海和太阳结成同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像你了,我亲爱的北原。”
“哇哦……”
北原和枫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橘金色的眼睛中有着轻盈的笑意:“你们巴黎人都这么擅长这些?”
“那是当然。”波德莱尔得意地笑了一声,没什么遮掩的意思,“我可是骗了不少人呢。”
“不过我觉得,你比起一支舞,可能会更喜欢一首诗歌。”
北原和枫看着身边的人,语气里带着调侃:“毕竟舞会对你来说也很无聊,对吗?”
“是啊,很无聊。但诗歌在我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波德莱尔笑了笑,语气慵懒,“所以你要给我一首什么样的诗呢,北原?”
“就在我们的罪恶这污秽不堪的动物园。”
就在这座美丽而又荒诞的巴黎。
北原和枫看了他一眼,合上双眸,轻声地开口:
“不属于所有正在低吠、尖叫、狂嗥、
乱爬的豺狼、虎豹、坐山雕、
母猎狗、蛇蝎、猴子和各种怪物之列,
却有一头野兽更加丑陋、狠毒、卑劣。”
波德莱尔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诗歌到底在说着什么。
“虽然它不凶相毕露,也不大叫大喊,
但却处心积虑地想使人间成为断壁颓垣,
即使打哈欠也想吞没整个世界。”
超越者垂下眼眸,抿了抿唇,有几分刻意地骗开了自己的视线,握着对方手腕的手几乎下意识地用力握紧,好像想要阻止些什么。
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是他最后还是沉默着听了下去。
“这就是‘厌倦’
€€€€眼里不由自主地满含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