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伸手碰了下对方看上去还带着点肉感的脸,声音里带上了调侃的味道:“您不就是一个有着翅膀的飞翔者吗,拜伦先生?”
一个代表着不死的浪漫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一个在最狼狈堕落的地方也能振翅飞翔的浪子,一个否认他人眼里的庸俗世界的狂徒。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跛足不方便运动的缘故,拜伦的脸看上去有点微妙的婴儿肥,让他给人的感觉意外的年轻。
以及戳上去的手感也意外的好。
没忍住手欠的北原和枫很认真地想。
只是拜伦被对方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动作搞得愣了一下,那对薄荷绿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泛上了一闪而逝的茫然。
“等等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在调戏我?”
这位英国的超越者在大脑卡壳几秒后,终于运转出了一个“在他看来相对比较正常”的逻辑,于是瞬间就炸了毛:“不准调戏你的船长啊喂!要调戏也应该是我来吧?”
还在回想某人婴儿肥脸颊手感的北原和枫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嗯?”
“不过,咳咳咳,看在你长得不错,话也说的很好听,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同一个跨越大海的理想的份上。我勉勉强强接受了,不过也只是勉勉强强而已……”
拜伦矜持地咳嗽一声,目光装作不经意地飘向了别的地方,但很快他的态度就变得强硬了起来,啪叽一下把人按在了椅子上,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但你也得等到我调戏回来再说。”
“那个,我记得我们马上就要出门看船了,拜伦先生。”
北原和枫按了按眉心,有点头疼地看着这位行为可以说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拜伦男爵,倒是没有太在意对方故意的歪解,只是无奈地提醒了一下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没错,他在愣了几秒之后,也大概知道了拜伦是故意的。
至于这么做具体的目的么。一方面大概是为了找回场子,另一方面估计是……
北原和枫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把脖子上面挂着的项链解下来,塞到了红发的异能者手心。
“其实只是想要看看的话,你是可以直接说的,拜伦先生。”
旅行家眨眨眼,慢吞吞地说道。
“其实我也只是好奇啦€€€€或者说,任何带有历史和古老气息的东西我都很好奇。更何况还是那么漂亮的宝石。”
被戳穿心思的拜伦也没有什么羞恼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站了起来,顺便拍了拍因为剧烈动作而显得有些乱的衣角,把项链暂时放到了口袋里,抬头对北原和枫挑眉一笑:
“之前不是担心你不想给我嘛。毕竟这个对你来说也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不是吗?我自认为信誉可还没那么高。”
“但是!我不要脸的程度绝对够了!”
说到这里,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在自己的脸边上比了个“v”的手势,笑得明艳张扬:“你说对不对,北原?”
€€€€所以如果我没有阻止的话,你就要扒拉开我的围巾和衣领去看项链到底长什么样了吧?
北原和枫有点无语地想到,手指先下意识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这才去整理自己乱糟糟的枫红色围巾。
“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看你的那艘船?”
他把围巾拿下来,重新围着自己的脖子绕了一圈,看到它的尾端服服帖帖地靠在了自己的胸前后才呼出口气,转头询问道。
“这个啊€€€€”
拜伦眨了一下他那对薄荷绿色的眼睛,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脸上挂出灿烂到如同太阳的耀眼微笑:“当然是马上!现在!立刻!”
这位提到他的船和远航梦就开始亢奋的异能者看向外面的阳光,语气轻快得就像是在大海上飞翔着的信天翁:
“说真的,北原,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让你去看看我家的小可爱、这片海域未来最伟大的英雄了。你敢确信,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拜伦口中的船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他通过好几年的精心打磨,一点点地画好图纸,再按照最优秀的方式拼接好的,每一处都包含着天才的心血。
顺便一提,他之所以借歌德的钱其实也是为了这个伟大事业:所以一直拖欠到现在也没有还钱是合理的,没有钱还给歌德也是合理的。
“所以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北原和枫虚起眼睛,忍不住吐槽道:“我很怀疑你到底向多少人借了钱……”
他们这个时候正走在一条树木掩映的小路上面,每一步都踩在嘎吱作响的树叶上,整条道路都是明亮的金黄与棕红。
地面上的落叶时不时地被自大海而来的风抛回空气里,带着咸味的水汽扑洒而来,让它们与从天空中簌簌而落的花叶短暂地相逢。
就在这样的瞬间,地上的枯叶变成了振翅的蝴蝶与飞鸟,拥有了一刹那飞翔的可能。
在无数鸟与蝶的翅膀拍打声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通向的正是船只摆放的方向。
“应该也向雨果先生借了吧。”
拜伦研究着北原和枫的项链,声音听上去有点不太确定:“只不过他竟然没有要你帮我问一句,说不定早就把这件事情忘了,毕竟巴黎公社的确不差钱……所以歌德明明是一个炼金术师,为什么还那么在意这几个英镑啊!”
可能是因为他在借你钱的时候在脑内自动换算出了这些钱等于多少公斤甜点。
北原和枫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项链被对方好奇地盘来盘去,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年请歌德请吃的黑森林樱桃奶油蛋糕。
说起来,这个项链还是薄伽丘当年在佛罗伦萨的时候送给他的。
点翠工艺制作的蓝色极乐鸟,被鸟嘴衔着的神秘学太阳图案,中央是一颗耀眼夺目的橘金色宝石,一如北原和枫的眼睛。
如果说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纯银的细链上面还被挂了一颗折射着七彩光晕的花朵状宝石。
“说起来,这朵花是什么宝石的材质?从色散值和里面流动的火彩来看有点像是钻石,但是和钻石完全不一样……”
拜伦一边琢磨着上面的这朵花,一边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这是法国的一位朋友送给我的,算是他和巴黎一起给我的礼物吧。”
北原和枫笑了笑,这样回答。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普鲁斯特最后让雨果拜托送的东西就是这一朵已经凝固成宝石的鲜花:来自于巴黎上方那棵树,但是却可以被人看见和触摸的花朵。
怎么说呢……这种礼物,真的能让人感觉到属于那个城市所有的骄傲与浪漫。
“这倒是挺巴黎的。不过不重要啦。”
拜伦笑了一声,把自己观察完毕的项链重新递给了旅行家,然后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对薄荷绿的眼睛里倒映出金红色的森林,好像把这些无边无际的绚烂都装进了眼睛里,流淌着一整个秋天的色泽。
“我们马上就要到地方了,那里我搭了个棚子,船就在里面€€€€你是不知道,我到底花了多大功夫才能保养好它。前几天我就把桅杆给装了上去,就等着你来看呢。”
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拨开前面有些茂密的灌木和藤蔓,一脚跨了过去。
“就是这里。”他说,以一副骄傲的语气。
北原和枫跟着走进来,摘掉站在自己的头上的树叶,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
就在这几步过后,茂密的树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视野与湛蓝的天空。在金黄色的草地上面坐落着一个小型的遮雨棚,以及散落着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圆木。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艘船。
那是一艘很漂亮的单桅帆船。
它看上去是一艘非常经典的古典柯克船,有着两层船舱和一个巨大的风帆。
它的全长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五米,宽度则是七米左右。在尾部有一个看上去小巧精致的驾驶台,高高的桅杆竖在中间。
那可以说是纤细的修长身躯上面被刷上了金红色的漆料,看上去和拜伦这个人一样绚烂又耀眼,好像一只在正空中滑行的火焰鸟。
桅杆上不知为何已经挂好了船帆。
每当有一阵风路过时,这些大海的来客都能把这面宽阔的金帆吹得无比饱满,在空气中发出烈烈的声响。金色的帆布在西班牙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晕。
就像是任何在开幕式之前热情澎拜的主持人一样,这位有着火焰一样红发的超越者抬头看着自己的杰作,骄傲地张开了双臂,往旁边退开了几步,把最好的视野让给了他的客人。
只有独属于拜伦的、带着昂扬激动与浓烈热情的声音依旧在这片树林里面响起:
“顺便一提,我给他取了一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名字:恰尔德€€哈罗尔德!是不是很好?说不定未来人们将用‘拜伦式英雄’的称呼来称呼这艘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深情地注视着船只:
“征服海洋的勇士,旧时代的辉煌,孤独的徘徊者与傲慢的挑衅者€€€€而我即将塑造这样的一个灵魂。”
“他诞生于大海,也将因为海洋而亡,就像是所有伟大的船只一样。”
第174章 出航准备
北原和枫侧过脸,看到站在阳光下的拜伦。
他的身体被灿烂的金秋阳光笼罩,一身灰绿色的宽松衣衫在不断吹来风中被撩起,露出了若隐若现的腹肌与人鱼线,红色的头发在金红色的树林里,显得更像是正在燃烧着的烈火。
€€€€或者是在森林里香得鲜活而热烈、开得执着而忧伤、鲜红到近似于血液的野蔷薇。
拜伦式英雄……
旅行家下意识地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词汇,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
那是在大学《外国文学史》的课上,一个很沉闷的下午,也是当天的最后一节课。
老师在蓝色的ppt上讲着拜伦,还有他知名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提到了这位英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所创造的英雄们。
他们永远是这个世界决绝的叛逆者,永远对这个世界充满热爱,永远秉持着自己的决心。他们也永远孤独,永远骄傲,永远走在不被人们理解的路上。
他们永远都在振翅飞翔的半途夭折,永远都在世界里上演个人英雄主义的独幕剧。
一如妄图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
这便是英雄,至少是拜伦心里的。
北原和枫当时正坐在课堂上发呆,却感觉自己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位样貌€€丽的诗人在船头眺望大海。
他看着,这个人怎样用满怀热情地去写最热烈最浪漫的诗歌,又怎样突然神色寡淡了下来,兴致缺缺地把诗稿挪开。
“是啊,他们的确都是最无畏和最坚定的反叛者,伟大的心脏里满怀着对世界的爱与同情。他们与庸庸碌碌的人不同,他们想要飞起来,因为他们天性如此。”
诗人回过头,然后叹了口气,语气听上去是厌倦的,甚至带着索然的意味:“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都会失败,他们都会死去。因为这个世界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给人类飞翔而存在的。”
北原和枫在课堂上,沉默地看着那位孤独而又高傲的诗人,那位曾被英国上流社会宠爱、也被上流社会所抛弃的叛逆者,看着他在时光的另一端轻轻地笑起来,吐出一个简短的单词。
他说:“never”
在背景里,依稀可以听到大海上海鸥扑朔着翅膀吵闹的声音。
穿越者叹了口气,从这些遥远的回忆里挣扎而出,意识被这些鸟雀的鸣叫重新拉回了现实,视线里依旧是骄傲而忧伤地注视着船只的拜伦。
北原和枫一向很能分清三次元的文豪和二次元的异能者之间的区别。对于他来说,他们是有所相似,但截然不同的灵魂。
但他在这一刻,好像又看到了那位三次元的诗人在写诗的影子,眼中的神态一如这位正在欣赏着自己家帆船的异能者。
忧郁而孤独,明亮而炽烈。注视着如火如荼盛开的生命,也在注视着他们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