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嘿嘿”笑了两声,整个人靠在北原和枫怀里,伸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还是那种灰色长发、银白色眼睛的温柔系大美人哦。”
“他看上去就像是从高天之上落下来的一滴雪,还没有接触地面的雪。北原你知道吗?我当时就是对他那张脸一见钟情的。当然,他也和你一个样,不愿意和我上床。不过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超级好!”
所以你的朋友原来都是你睡不到的人吗?
北原和枫稍微沉默了一下,有点不忍直视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免得对方太激动,从升降台上面掉下去。
“他很温柔,所以我不会感到太太太太太难过。这个世界太残忍了,一点也不适合他,尤其是现在。现在的钟塔……”
拜伦的话语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散乱的红色头发,露出非常头疼的表情:“与其让他看到现在的钟塔,还不如就早点死呢。”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很好奇你们钟塔侍从的形象了。”
北原和枫拿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法国人和他吐槽过就算了,还可以理解为是英法的百年恩怨。但英国异能者内部也是觉得这个组织不靠谱吗?
他抬起头,注视着海上显得格外孤独和耀眼的银河,似乎能听到在广阔的宇宙里、在没有声音的真空中缓缓流淌的水声。
“一群烂人和混蛋的集合地。毕竟钟塔侍从就是一个贵族组织。贵族嘛,想想都知道是什么东西:比如说我这样的,喜欢拿人头骨当酒杯的变态?”
拜伦指了指自己,发出一声闷闷的笑,那对薄荷绿色的眼睛几乎弯成了一条缝,用愉快的声音说道。
“哇哦,听起来很英国。”
北原和枫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但也没有对这种行为加以评判,只是捏捏对方凑过来的脸,惹得这个幼稚的人生气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当然,没怎么用力,更像是一句懒得说出嘴的抱怨。
“的确,英国人脑子都有点毛病。比起狄更斯那个恋尸癖,我觉得我甚至还算正常。”
拜伦很赞同地点点头,顺手踩了一把某个他一直很不爽的超越者,继续趴着回忆自己和雪莱的过去。
“哦对,我们还一起救过鲸鱼!就是那种在海洋里面特别温柔和包容的动物。泰晤士河里面有时会有鲸鱼搁浅,我们就去帮助它们,让它们在海洋动物基地养伤,然后放归大海……它临走之前还在对我们鸣叫。”
“一定很美吧,那个画面。”
“是很好看,但是我还是不会喜欢它们。”
拜伦鼓了鼓脸,说出口的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那对漂亮的绿色眼睛里好像有着不会熄灭的火光在晃动:
“我不喜欢海里面的生物,我讨厌大海:它们再次把一只会飞的生物抢走了,就像是在神话里吞噬了失去翅膀的伊卡洛斯一样。”
北原和枫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睛。
那里面是因为热爱与热情而沸腾的忧郁,是被炽热滚烫的情感燃烧着的忧伤。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样沉重而又压抑的情绪也可以是沸腾的。
这种矛盾的感情就像是拜伦这个人。它可以是无比真诚的热烈与激情,也可以是无比真实的痛苦与悲哀。
拜伦的忧郁和兴奋切换的速度往往快得令人发指,而且没有任何征兆。但每一种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的,不存在任何表演的性质。
“雪莱应该是一只云雀。他应该永远唱着最动听的歌曲向上飞,飞到与群星为伴。他就算是死也不应该被海水吞没。”
拜伦看着远处的海面,用一种很难过的声音说道:“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压力,被咸水一点点窒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法挣脱。甚至无法在生命的最后给自己唱一首歌。”
“我不会为他的死而难受。因为我知道,他只不过是从生之迷梦里苏醒……只是,这样的经历对于一只云雀来说,该多么残忍啊。”
北原和枫柔和而无奈地看着拜伦,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都快以为你要哭了。”他说。
“才没有€€€€拜伦是不可能哭的,北原。”
红发的异能者甩了两下脑袋,转而把旅行家抱到了怀里,也不知道触及了那段往事,傲慢而张扬地笑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骄傲的情绪,左手高高举起,好像要触碰到夜空里的一颗星:
“因为我可会是唯一的、能够飞到这个世界尽头的人类啊!”
我将代替世界上所有半途跌落的人飞翔,我将超越所有的苦难,我将跨越大海,跨越宇宙的壁垒,没有存在能把我淹没。
这就是拜伦。
最热烈最肆意的超越者,浪漫主义在人间行走的化身,像是野蔷薇一样盛开得轰轰烈烈,纯粹为自己的理想而活的人。
“是,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够做到,一定能够带着所有的理想来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北原和枫偏过头看着对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似的笑,伸手在寂寞而又空旷的海浪声里帮对方整理了被风吹乱的头发。
海风是带着湿气的,星星的光带着宇宙冰凉的温度,但是这些都熄灭不了一团在天空中热烈燃烧的火光。
“但是已经午夜了。船长先生你真的不打算去好、好、睡、觉吗?”
旅行家注视着那对逐渐变得迷茫的薄荷绿色眼睛,露出一个危险的表情:“否则明天您要是在航行的关键时刻睡着了……”
“嗷呜,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不行吗!”
拜伦在听到这句话后呆了呆,然后像是炸了毛似的,一把将北原和枫的嘴捂上,嘴里还郁闷地嘀嘀咕咕着:“北原就是扫兴啦,我还有好多好多和雪莱的事情都没有讲呢。”
“不过我决定了,今晚我要梦到他!”
这位红发的超越者说到这里,得意地昂起了脖子,手指在升降台上一顿乱按,成功把台子的高度降了下去。
“晚安啦,北原!”他在走之前这么大声地对旅行家喊道,“晚安!”
“嗯嗯,晚安。”
北原和枫在带着凉意的风里打了个哈欠,很简单地回应道,但却没有回船舱的想法。
他得继续坐在升降台上看着星星,判断船只前进的方向有没有错误。他还要看晚上的风,判断接下来会不会有天气突然改变的情况,防止夜里来的暴风雨。
总之,航海的过程总是有点疲倦的。
旅行家把剩下来的朗姆酒瓶子收拾好,全部都扫到甲板上的一个角落里面,打算过一会儿后收进船舱,免得从船上掉下去,让路过的动物倒了大霉。
整理完后,他抽空看了一眼大海。
这一天的月亮是弯弯的,很纤巧地印在水里面,几乎快要与耀眼过分的群星融为一体。
北原和枫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眯起眼睛,对着这个场景拍了一张可以称得上是漂亮的照片。
他想到了珀西€€雪莱,想到了那位三次元人们口中充满爱与热情的“银白色的安琪儿”,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还想到了三次元雪莱的墓碑,以及那上面字体清晰的墓志铭:
他的一切不曾消失,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成了丰富瑰丽的珍宝。
北原和枫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了笑:他想到了在故事里变成一串美丽泡沫的美人鱼,想到了她在死后为了永恒的灵魂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晚上好,星星和月亮。晚上好,大海。”
他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露出一个微笑:“还有,晚安,雪莱先生。”
海上的风声里好像传来一个柔和的轻笑。
很轻很远,恍若只是潮汐的幻觉。
第二天是一个好日子。
至少当实在困得受不了的北原和枫从甲板上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在喷薄而出的、无比灿烂的阳光。
他昨晚一直熬到了凌晨三四点,一直到估摸着拜伦差不多要醒了,才昏昏沉沉地靠在甲板上的木桶睡了过去,连船舱都懒得回。
旅行家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勉勉强强地从地上站起来,掀开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多出来的薄毯子,有些头疼地看向拜伦的方向。
他正在站在桅杆的边上。
意气风发的青年正在眺望远方的大海,一头红发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热烈如火,一点也看不出来之前喝酒时候的忧郁模样。
金色的风帆在他的身后鼓动,云在他背后的蓝天里面飞扬,好像是为这只烈焰一样的鸟儿所塑造的翅膀。
他正在朗诵一首诗,手里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指挥棒。就连语气用的也是慷慨激昂、不容置疑的语调,仿佛他就是当年站在金色大厅里指挥《命运交响曲》的贝多芬。
也许他的确是诗歌领域里的另一个贝多芬。
“你神圣的罪恶是怀有仁心,
你要以你的教训
减轻人间的不幸,
并且振奋起人自立的激情!”
拜伦闭着眼睛,手臂微微扬起,指挥棒划出一个圆满的弧度,每一个单词都包含着丰富到溢出的感情,音节抑扬顿挫,保持着贵族的风度和从容优雅:
“尽管上天和你蓄意为敌,
但你那抗拒强暴的毅力,
你那百折不挠的魂灵€€€€
天上和人间的暴风雨
怎能摧毁你的果敢和坚毅!”
北原和枫抬起头,聆听着这一场没有任何旋律伴奏的交响会。
打开了视野的他,此刻看到了那位诗人张扬而又热烈恣意的灵魂。
那是无数的野蔷薇在火焰里焚烧,但是没有任何一朵花被炽热的大火烧毁。无数的花与火焰互相缠绕着,在对方的身后升起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
而一只不死的菲尼克斯便从这轮“太阳”里探出头来,优雅的脖颈微微弯曲,轻盈地振翅飞出这夺目的红日,在烈焰的照耀下,在诗歌与文字的流动间翩翩飞舞。
它的尾羽是火,翅膀是火,就连头上的金冠也是燃烧着的金火。但在这只鸟雀飞翔的时候,这些羽毛在空气中轻轻摆动,反而更像是花瓣层层绽开的野蔷薇。
如果说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有着自己的风格,那么拜伦的灵魂便是坦坦荡荡的一片明亮,以及让人不可直视的璀璨光明。
“……
你是一个标记,一个征象,
标志着人的命运和力量;
和你相同,人也有神的一半!”
“我们将骄傲,将反抗到底!
€€€€这样,死亡也成为我们的胜利!”
就在这样的光辉下,拜伦把这首诗歌的最后一段念完,从容而潇洒地放下自己的指挥棒,睁开眼睛,笑着看向下面的北原和枫:
“刚才那一段怎么样?”
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这位朋友为什么会醒过来。或者说,他对自己所发出的音量至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