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晃了晃自己的酒瓶子,像是突然回过神来,顺口回答了一句,顺便笑着问道:“所以我们这一杯就要为了什么喝呢?”
“为了生活。”
笛福也回过神,然后笑着如是说。
虽然荒岛上的日子很窘迫,但这似乎从来都不影响所遇的人把时间过出一种平稳而又细碎的诗意来。
生活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诗歌,而是由无数细小金色粉尘汇聚成的平平无奇的一个小章节,满满都是无聊的句子和描写。
就算是偶尔的一个高潮,那也不过是一个轻快的点缀。
但就是这样的人,总能莫名地让人感受到宁静和安稳,以及欢快的热情。
“那,为生活干杯?”
北原和枫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道。
“不不不不,不应该是为生活干杯。”
拜伦在这个时候很认真地抗议道:“应该是为生活中的我们干杯。”
“那我明白了。”
北原和枫笑着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随后高高地举起酒瓶:“再此€€€€敬野犬!”
“哇哦,野犬。”
席勒笑了一声:“感觉还挺适合的:是徘徊在人们居高临下的庇护之外,在荒郊野外惶惶惑惑地奔走、寻找着自己意义的丧家之犬吗?”
“虽然很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况,但你怎么连丧家之犬这样的话都冒出来了啊?”
笛福吐槽了一句,但同样也举起了自己的酒瓶,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敬野犬!”
“敬野犬!”
“敬野犬!”
“干杯€€€€!”
四个酒瓶互相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于是四个彼此如此迥异、却又如此相似的灵魂在这座荒岛上相逢,干杯,就连无情的时光也为之停留一刹。
一刹,也是这一晚的永恒。
第200章 活着
那场篝火晚会开到了很晚,烟花也放到了很晚的时候,天上与地上的火光交相映衬着,透露出一种盛大辉煌而又寂寞的风景。
世界上最璀璨的花开,盛开在海边,孤独地为远离文明社会的四个人绽放,把绚烂的金红色和呼啸的声音灌入每个人的回忆里。
美到让人感到恍惚。
不管一开始有没有装醉的成分在,但至少到了最后,在这样的风景下,四个人都一起喝得醉到分不清东西南北,在沙滩上面瘫成了一堆。
北原和枫身上一挂就是挂着三个人,感觉身子沉重得要命,最后干脆也放弃了动弹,闻着浓郁的酒味道,就抱着这一群家伙睡了过去。
意识陷入昏暗之前,他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希望海水不要涨潮到把他们淹了。
烟花最后的光芒消失在鱼肚白的天色里,宣告了这一夜岛上狂欢的终结。
然后北原和枫就在中午收获了三只窝在他身边努力抱怨着头疼、想要多争取一点饮食福利的幼崽€€€€而且抢饭的时候看上去还挺精神。
甚至因为食物分配问题打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鸡飞狗跳。
“你们到底是在打什么啊?”
北原和枫无奈地把锅碗瓢盆按住,没好气地挨个敲了脑袋:“反正打也打不死人,受伤了还要涂药,至于吗?”
笛福委屈地往旅行家怀里缩了缩身子,非常心机地先告状为强,大声嚷嚷道:“可是拜伦先动的手诶!他还天天欺负我!”
他算是知道了,旅行家在拜伦那里的地位约可以相当于雪莱,都是能拽着这家伙不发疯的,总之朝着对方告状准没错。
“……北原!所以是我们认识久还是你和他认识久,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拜伦愣了几秒,接着熟练地用一只手按住胸口,薄荷绿色的眼睛泛上水汽,水润润地看向北原和枫,装出惨遭污蔑的柔弱无辜样子。
看得出来在努力了,只可惜给人的感觉依旧非常谐。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把拜伦也抱到怀里,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同时拉住对方试图把笛福撕下来的手:
“行啦,你们两个都爱待在待在那里,我还要去看看昨晚刚刚上好颜色的陶器怎么样。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喊我。”
“哦,这样啊。”
拜伦先是遗憾地歪了一下脑袋,接着把脸埋在对方怀里蹭了蹭,这才得意洋洋地拽着笛福迅速跑开,看样子是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都不想给笛福留。
“我开始思考钟塔侍从内部的关系到底有多分裂了。”北原和枫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么对席勒说道。
“这个我大概知道一点……不过他们两个之间之所以闹成这样,大概是理念问题吧。”
席勒在旁边笑着回答,难得没有参与进这两个的吵吵闹闹,整个人枕在苹果里,手里甚至还晃着昨天剩下的半瓶朗姆,一副闲适的模样。
那对一深一浅的红色眸子几乎可以说是真挚地望着里面微微晃动的琥珀色酒液,就算是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
“如果说拜伦是要把一切生活的庸俗与枷锁打破的人,追求着生活之上一切的人。那么笛福没有那么多想法,他想的就是活着本身。”
他在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语气听上去甚至还带着点讲八卦的轻快:“虽然和拜伦先生认识的时间不算久€€€€但北原,你可能对自己在拜伦心里的定位还不太清晰。”
北原和枫站起身,稍微拉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在十二月初的日子里朝自己的手心哈了口气,然后把手指揣回了口袋里,用随意而带着笑意的口吻回答:
“可能吧……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但不止于此。”
席勒嗅了嗅酒瓶口传来的酒香,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北原,你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理想化的一面,也不知道那些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会多喜欢你身上的这一点。”
€€€€既然你的身上已经承载了他们所最浪漫的妄想的一部分,那么他们自然也会在意你。
所以他们会祝福你,期待你带着他们也热爱的纯粹与向往飞越荆棘,飞越大海,飞越喜马拉雅山的山顶,朝着太阳追逐而去。
就像是你正在代替着他们心中那些已然死去的、尚未死去的、必将死去的理想继续前行。
“之所以拜伦不喜欢你去靠近笛福,是因为他压根不认可笛福的那一套,即使他同样也算不上讨厌笛福。”
席勒慢吞吞地说道:“他只是觉得生活中的庸庸碌碌和金钱的软化都是磨灭理想的利刃。他和笛福不是同类,但他觉得和你是同类,所以不希望你变成笛福那个样子,就这样。”
“……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还能拥有这么伟大的形象。好吧,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会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的厨师兼保姆兼旅行家。”
北原和枫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突然感觉到了迟来的头疼:“而且笛福挺可爱,我也很喜欢这样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感觉。不过我大概能理解了,毕竟拜伦他有点躁郁症。”
广泛的生活经验证明了一点:和精神疾病患者讲道理是没有办法的,要是他们能通过讲道理来控制自己,估计也根本就不会得病。
“躁郁症啊……”
席勒也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战争期间认识的朋友:“我记得欧内斯特他也是这种疾病,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
“欧内斯特?”
北原和枫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第一时间就把它和文豪联系到一起。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
席勒这样回答,笑着喝了一口酒:“他的脾气不太好,但我们都很信任他:七个背叛者里面的顶梁柱,没人敢不听他的。”
这位好像还停留在战争刚刚结束时期的超越者发出一声低低的笑,从洞穴里面看向远方。
在岛屿的这个位置,人们甚至连不远处的海都看不到,更不用说更加遥远的地方。
触目所及的不是已经逐渐枯朽的杂草,便是逐渐变得一身干净的不知名树木,顶多还要加上头顶苍白的天空。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旅行家告诉给他的故事。
歌德还在柏林和康德一起过着同以往一样的日子,凡尔纳或许还在那座岛上等着他们,但丁在佛罗伦萨天天喝奶茶……
话说这个家伙当年也是天天等着人给他做奶茶来着,美名其曰“没有这种饮料就没法工作,甚至连人生都找不到意义”,喝不到就像个咸鱼一样罢工在床上。
€€€€所以到底是有什么执念啊?
想到最后,他只是轻声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弯起眼眸微笑起来:
“我有些想他们了,北原。”
真是怀念啊。
不管是大家在记忆里鲜活而明亮地微笑着的样子,在战争间隙热热闹闹地生活着的样子,因为鸡毛蒜皮头疼的样子……
如果能以在战争后、在和平年代里的姿态与他们相遇,聚在一起作为单纯的朋友攀谈,那就太好了。
“所以说,别那么自暴自弃啊。”
旅行家回头看着席勒,用半带无奈半带调侃的语气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白天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
“做甜点的时候很清醒。”
席勒理直气壮地回答道,然后起身继续准备挑战做甜点这一项艰巨的工作,同时下定决心这次要清醒到放糖的那一刻。
€€€€虽然最后做出来的成品还是异常难以名状,但至少比前一次要好些。
直到北原和枫耐心地陪着他持续练习了一周的甜品,差不多把材料都嚯嚯完,席勒才勉强学会把甜味给压下来。
“我现在很感动,真的。”
因为拜伦跑了,所以被迫留下来当小白鼠的笛福抹了抹眼睛,感觉自己在吃到第一口正常的甜品时差点哭出来:要知道,就算是吃了一年半很难吃的烤鱼配苹果他都没有这样。
“席勒你原来还是能做出正常的甜品啊!”
席勒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基本上空空如也的材料袋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北原和枫,结果得到了旅行家一声轻盈的浅笑。
“对了,席勒!剩下的全给我€€€€我要一口气吃十个!”笛福一口吃完蛋糕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咬牙切齿的怨念语气大声喊道。
“要是不在拜伦回来之前把所有的甜品都吃完,我就把我的名字和姓氏倒着念!”
边上看书的北原和枫抬起眼眸,有些好笑地揉了揉这个饱受拜伦英式霸凌的异能者,得到了对方主动凑过来的委委屈屈的贴贴。
如果说一开始笛福跑来找旅行家告状是因为看出来了拜伦在意谁,那么现在他就是真的把北原和枫当做可以倾诉的朋友了。
毕竟北原和枫的脾气是真的又好又会宠人。而且不管是在什么条件下,他都能够时不时会贴心地给自己认定的朋友准备一些小惊喜,而且总是能对自己身边人的感受报以理解。
尤其是做饭还很好吃,特别好吃!和什么烤鱼配苹果万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对于荒岛上孤独寂寞好几年,天天还和怨种邻居席勒吵架的笛福而言,北原和枫就是上帝派来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天使。
同样的,北原和枫也很喜欢这只本质上软乎乎的红橘色毛的刺猬,感觉对方稍微逗一下就会生气地炸毛或者不好意思地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