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到只有鲜花与植物轻巧透明的香气正在和粉尘飞舞,在阳光下和发着光的尘埃在远离大地的地方跳着华尔兹。
北原和枫抱着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猫咪,在边上看着对方,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认真而又专注,一刻眼神都没有挪开。
在他面前的小圆桌上,摆着一杯还在泛着热气的红茶。穿越者就这样隔着雾气,隔着自己被雾折腾得模糊起来的眼镜,注视着对方。
好像隔着厚重的空间与时光。
他在看着自己身边那位拿着笔描绘心中梦想的画家,也在看着一个在他前世的世界里用笔来描绘自己心中的“美”的人。
他们都拿着笔,也都在追求着同样的东西,用自己手中的这根平平无奇的东西寻找着他们本该最不屑一顾的“无用之物”。
北原和枫能感受得到对方垂下的眼眸里所带着的情绪,每一笔落下时代表的思索与镌刻着的情感,或明或暗的光影拼凑着的光怪陆离的色块与斑点到底在表达着什么样凌乱的想法。
“北原。”
王尔德一点点地画出明暗之后,突然开口询问道:“你说我要画什么?”
一个画家在画了一半后,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是北原和枫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讶,只是笑着用自己的手指顺着猫咪的脊背摸下去。
“画你想画的抒情诗吧。”
他在今天有点过于灿烂的阳光下回答道。
那对橘金色的眼睛里落着无数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所折叠出的一个光斑,像是明亮的星子。
于是画家也同样露出一个微笑,低头继续完成自己的作品。
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刚刚从果园回来的萧伯纳眯着自己番石榴色的眼睛走进房间,怀里抱着一个果篮,柔顺的粉色马尾被用丝带扎在左侧,在肩前披下。
“送苹果,有人要吃吗?”
他看了一眼正在专心画画的王尔德,挑了一下眉,语气轻快地开口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皇后来给白雪公主送苹果的错觉。
“能给我一个吗?”
北原和枫抬起头看了一眼,把自己怀里的猫放在边上的椅子上,给对方挪出来一个位置,有些好奇地问道。
“唔?可以啊。”
萧伯纳看着自己篮子里只有两个的苹果,又看了看似乎没有拿走苹果意思的王尔德,干脆从里面挑了一个递过去,眼眸微弯:“这个苹果比较甜,就这个吧。”
旅行家用桌子上的免水洗手液稍微消了一下毒,这才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红苹果,“咔嚓”咬了一口,笑着眨了眨眼睛:“谢谢,味道很好。”
萧伯纳抿住唇角,但是那对有着晶莹质感的红色眼睛里泛着明显的笑意,干脆也坐在了北原和枫边上。
这个似乎与画家永远都看不顺眼的人难得没有出口嘲讽些什么,只是拿起篮子里的另外一个苹果,小心翼翼地啃了起来。
很酸。
萧伯纳轻微地咳嗽了一声,把自己喉咙里的悲鸣努力地吞咽回去,脸上露出了一个很灿烂的微笑:“咳,我就说吧,我种出来的苹果都是很甜很好吃的!”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为了坑王尔德带了一个特别酸的过来。毕竟对方不吃的话,为了不浪费特地洗好的苹果,还是要轮到自己吃的啊!
“真的很甜,而且很有果香,口感沙沙的。”
北原和枫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这个苹果甜。
不过他也发现了萧伯纳有些僵硬的表情,于是干脆嘴里咬着苹果,把那只睡得又香又沉的猫递给了萧伯纳。
“它太沉啦,压得我之前腿都有点酸。萧伯纳先生如果愿意帮我分担一下就更好了。”
旅行家咬着苹果,勉强用带着笑意的含糊声音说道,目光继续看向了正在专注画着画、在背景上面添加着更加丰富的细节的画家。
此时画面中的背景和人物已经逐渐明确了出来,逐渐地在画面中的光线下浮现出属于人体和器皿的柔和轮廓。
就像是雕刻家的任务便是把完美的形体从笨拙的石头之中剥离出来一样,这位画家现在也在不断地细化他一开始任性挥洒出的色块。
“你怎么也来了?”
画家画到某个地方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影影绰绰倒映出他们三个人影子的落地窗,微微虚起眼睛,突然开口问道。
“看你画画。”
萧伯纳心满意足地撸猫的动作稍微一顿,头也不抬地用懒洋洋的语气回答道。
啧,说是来蹭猫撸的还差不多。
王尔德嫌弃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碧绿色眼睛中的神色却是柔和的。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动笔,只是透过落地窗,看着他们近乎完全透明地融入在灿烂阳光和春日里的影子。
北原和枫正在看着自己,吃完苹果之后就端起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萧伯纳正在把猫抱在怀里,一脸幸福和愉快地埋着对方毛绒绒的肚子,偶尔也抬起头看一眼自己和自己的画。
至于他自己……
画家沉默地对上玻璃窗中自己的眼睛,好像正在注视着一幅属于自己的画像。
玻璃窗中的那个人透明到像是一缕阳光里渺渺的烟,连颜色都是浅淡到像是一层纱纸。
他看到自己近乎变成色块的模糊长发,细节被粗略处理的华丽衣衫,本来精致艳丽,但也简单忽略了细节的面孔。
在排除了这一切鲜明的特点后,王尔德似乎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差别。
只有那对翡翠色眼睛依旧闪亮着,就算是在玻璃窗里也显得熠熠生辉,无比分明地彰显着这个人的存在。
如同这一汪动人的绿意正好盛放着他全身上下唯一可以永恒闪亮的灵魂。
画家似乎叹了一口气。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完成着自己的画。
王尔德画画从来都不打草稿,向来是想到哪里就随手画到哪里。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他随意可以打乱自己的结构,重新组合出脑海里源源不断的念头。
只要用画笔追寻着自己脑子里好像没有尽头的灵感,就这样画下去就行了。
只要这样,那些流光溢彩的诗歌,琐碎而又平凡的生活就可以在他的画笔下找到属于自己的终点与归宿。
“喵……”
这只身上还有点狼狈的野猫被萧伯纳撸得醒了过来,被摸得惬意地“呼噜噜”地叫,但最后还是努力挣扎开了萧伯纳的手,凑过去把短短的爪子搭在北原和枫的肩上。
它看着这个显得温柔又安静的人类,圆滚滚的身子努力往对方的怀里钻,不停地抖着自己秃了一小块的耳朵。
“你醒了啊。”
北原和枫低下头笑了一声,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带着弧度的背部,接着又去安抚因为猫跑了整个人都失落起来的萧伯纳。
“要摸摸它的脊背吗?它应该只是之前被揪了一下,稍微有点紧张。”
萧伯纳用失落的眼神看着这只埋在北原和枫怀里的圆滚滚猫咪,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它开心就好。既然这只猫愿意缩在你怀里面,就说明它很喜欢你。我就不打扰了,毕竟被人一直摸对它来说也挺困扰的。”
“我说,你们两个人怎么连猫都要推推让让的啊,要是我来,我肯定一视同仁地把这只猫给揪秃掉。”
王尔德在边上吐槽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意,接着手一扬,把一直握着的笔重新丢到了画盒里面,站起身来绕着这幅完成了一半的画转了好几圈。
“勉强能看出来是什么样子了。”
他用轻松愉快的口吻说道,转过头看着北原和枫与萧伯纳,双臂微张,像是登台致辞时候的舞台剧演员,朝着他的观众做出了一个浮夸而又认真的鞠躬。
“现在,是王尔德先生的伟大作品的中途未完成态!”
他把画家帽按在自己的头上,直起身子往旁边走开,将最好的视野让给他钦定的欣赏者们,笑吟吟地开口。
画上是王尔德,是北原和枫,是萧伯纳。
他们坐在同一个地方,北原和枫的怀里抱着一只圆滚滚的猫。四周的背景是近乎于透明的绿色,是在沙发座椅之间蔓延出来的翠绿草叶与火红的浆果,遮住人们半个身体的浓密绿意。
是无尽的太阳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洒落,是天空中垂下半透明的藤蔓,盛开着玻璃一样晶莹剔透的花朵。植物们盛放着各自的芳香,彼此纠缠在人们的身边。
在超现实的半透明的世界里,只有三个人是用真实的厚重颜料所构成的,也只有他们是画面中唯一的焦点。
所谓的美,所谓的有与无,所谓的存在与非存在,所谓的现实与虚幻的夹角,所谓的复杂的爱与种种纠缠。
都在这里,都在这一幅未完成的画里。
“以前总有人说我适合去写文章,去写戏剧与小说,去写那些我永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写好的诗歌。”
王尔德那对漂亮的碧绿色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流光溢彩的翡翠,明亮又耀眼:
“但是我想,绘画也是一样的,颜料的美和字符的美是互相勾连和贯通的。”
所谓的画家和作家并不是划分我们这些创作者的区分。
因为我们同样拿着笔,同样去描绘这个世界上最盛大的幻想。也同样以笔为自己手中最为伟大的武器与载具,去讴歌我们热爱的一切。
我们都在做梦,也都在造梦。
€€€€在日光下,在茫茫人世里,在这落入人类眼眸的万千风景之中,我们同样都在描摹不属于人间的幻想。
第213章 光与华尔兹
“自从照相技术诞生和普及之后, 绘画就不能继续单纯地作为一种写实和记录真实场景的艺术而存在了。因为这个功能已然被机械取代。”
“所以这个时代的画家开始寻找只有我们才能够完成的、独一无二的事情。”
王尔德花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把他在那天下午画的翡翠之梦补得细节差不多完善之后,对过来看着他裱画的北原和枫这么说道。
随后这位画家后退了几步, 抬头看着被自己后续增添上了不少光彩和细节的画,碧绿色的眼睛里有着温柔而又明亮的光。
€€€€是的, 翡翠之梦, 这是王尔德给自己的这幅画取的名字。
事实上,这幅画的确有一种属于梦境的虚幻和超现实质地, 带着属于宝石的晶莹与玲珑, 而且还与爱尔兰翡翠之国的名字互相呼应。
“它简直晶莹, 遥远,又透亮。”
画家低声地开口, 看着被自己涂上光油的油画, 好像那对美丽的眼睛里都倒映着光。
王尔德没有在大体上进行改变,只是在后期不断地补充着细微的色调与光线变化,用来更加突出其中人物与背景的质感。
尽管里面用了金黄、橘金、浅粉、绯红等暖色调进行点缀, 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也能感到那些植物与花卉身上蔓延的生机, 但整幅画的基调还是冷的。
那是一种很清浅的、带着香气的冷。
就像是苹果园里美丽而忧郁的苹果花,在春日的阳光下开着一场雪, 只不过画中的这一场雪是宝石般的绿色,有着繁盛的寂寞。
“很温柔的冷色调。”
北原和枫看着这幅挂的位置并不算高的画,手指有些好奇地按在保护画作的玻璃外壳上面,声音显得有些轻柔:“给人很坚硬,但也很脆弱的感觉……你加了植物色调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