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家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又温和,隐没在宇宙辉煌而又寂静的声响里。
他看着这座城市,感觉自己看到了那个三次元的乔伊斯,那位作家用惊才绝艳的文笔所塑造的都柏林。
还有他的《尤利西斯》,还有他的《芬尼根的守灵夜》,以及他那一切不管读了多少遍都没有办法理解的书。
这是独属于詹姆斯€€乔伊斯的秘密。天才用自己的方法表达出了他的思维与世界,但是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和他的奇迹。
就像是人类没有办法理解天体的语言,也没有办法理解它们隔着无数光年互相注视的孤独。
“那肯定是一本有趣的书。”
乔伊斯听到旅行家的话后,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接着笑着说道:“不过我应该对它没有什么兴趣。毕竟我可不会落到一个同类的陷阱里面,他在写这本书的时候除了表达欲,肯定也有些折磨人的恶趣味。”
“这听上去可真没有办法反驳。”
北原和枫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回答道。
“所以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我……”
超越者的声音突兀地顿了一下。紧接着,他转头看向外面,模糊的视力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的影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们去坐过山车和旋转木马吧!北原!”
他用高兴的声音喊道,在北原和枫反应过来之前就让彗星调转了方向,伴随着轻快的笑声朝着不远处的一串彗星群飞去。
“等等,什么过山车?”
“就是用彗星当车厢的过山车啊€€€€放心,虽然没有轨道,但有恒星的牵引力控制,绝对又刺激又安全,而且冲到时空乱流里面就可以玩激流勇进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成功搭上了最后一班过山车,然后在乔伊斯单方面的高喊声里从高楼大厦之间坐着彗星飞来飞去,一路上以气势汹汹的态度撞飞了众多的小流星。
当然,还撞散了许多星尘,不过乔伊斯坚持认为这是彩蛋:因为星尘被撞散之后漂亮得就像是属于宇宙的烟花。
“这是我第一次坐过山车。”
北原和枫眯着眼睛,感受着呼啸而来的风,或者说是离子乱流,顺便又瞥了一眼彗星边上因为高速而擦出的红色绚烂光弧,眼神似乎有些无奈:“没想到就是这么刺激的。”
“但很好玩,不是吗!啊对了,我看看……我们要撞上黑洞啦,北原!”
“?”
“没事,很快就被白洞吐出来了,而且这就是个梦嘛,不要那么紧张。真的。”
然后彗星就撞进了黑洞里,拖着赤红色的绚烂光线,好像在这座群星之城里面点亮了一道耀眼的篝火。
接着“咣当”一下从白洞吐出来,撞到了过山车的起始点上。
两个还没有从黑洞的眩晕中缓过神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突然笑了起来。
在这个时空交叠混乱的城市里,他们穿越了无数重叠的时空,穿越了星云与小行星带,穿越了宇宙中的黑洞€€€€虽然感觉像是进了洗衣机,最后回归。
“其实,我有一个朋友肯定会很喜欢这里。”
北原和枫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从过山车上面下来,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
“诶诶?那你能介绍他和我玩吗?”
乔伊斯扶着自己好不到哪里去的脑袋,有些好奇地顺口问道:“真的会很喜欢吗?”
“不行,他回自己在星星上的家了。不过如果这座城市保存得够久的话,说不定还能等到那个孩子回来参观。不过他肯定很喜欢。”
“啊,那可真遗憾。”
乔伊斯扶了扶自己的脑袋,感觉到了一种宿醉后的头疼。
对此,他的解决方式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宿醉一点。
“所以,北原,我们去酒吧喝酒吗?”
第222章 送你一个月亮
或许都柏林是一座世俗中的城市, 但它的倒影已经显然易见地超脱了世俗想象力的范畴。包括这里面的一切建筑,一切风景,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酒吧。
北原和枫在走进去之前, 还以为自己能够看到人€€€€他知道这个城市里面的居民也是与他们两个一般无二的人类,他们在这个城市里应该也有着自己的生活, 包括去酒吧喝酒。
当然, 也包括在路上迷路半辈子。
但不管如何,在旅行家跟随着自己的导游进来的时候, 的确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存在的酒吧。
四周的墙壁是漆黑的材质, 点缀着彩色的蟹状星云:这种星云是超新星爆发后的痕迹, 是某种绚烂的大型天体留给这个冰冷宇宙的遗骸。酒吧的台子上面漂浮着歪歪斜斜的玻璃酒杯。
天花板上不断旋转着的银河系漩涡把整个酒吧都尽数点亮,把柔和的星光照耀在两个人的身上, 也点亮了在空气里漂浮着的明亮辰星。
“看看吧, 北原,一个没有人的酒吧!你知道我可以在里面干什么吗?”
乔伊斯先是嗅了嗅空气里面的味道,像是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浅蓝色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接着有些得意地朝着北原和枫昂了一下脸,语气轻快地开口。
他看起来对此早有预料, 甚至可能就是他把这个酒吧拽到这段时空里面的,但直到现在才能确定这个酒吧里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此时的北原和枫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正伸手戳着恰巧漂浮在他身边的一颗星星,差点把它戳得翻了个身。
“嗡……”
偏离轨道的星球震动两下,内部发出低沉柔和的噪音,重新飞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只是光芒都稍微黯淡了一点, 看起来挺委屈。
旅行家握拳抵在唇边, 忍不住轻笑着咳嗽了一声,然后才回答了这个来自乔伊斯的问题:
“我想想……该不会是什么特色鸡尾酒吧?”
“这可不仅仅是鸡尾酒。”
乔伊斯尴尬地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某个人一猜就中,然后才一脸严肃地说道。
在这个城市里面,摩天轮不仅仅是摩天轮,过山车不仅仅是过山车,时空不仅仅是时空,甚至连都柏林也不仅仅是都柏林。
所以鸡尾酒不仅仅是鸡尾酒,也很正常,很“符合逻辑”,不是吗?
超越者从在空中失去重力般漂浮的玻璃酒杯之中拿了几个下来,又柜子里摸摸索索地掏出几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认识的酒。
他把酒瓶放在吧台上,任着它们也在上面漂浮起来,视线悄悄打量了一眼正在认真看着他的北原和枫,看着对方明亮又期待的橘金色眼睛。
他的内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一点也没有了第一次尝试调出这杯酒时的紧张感。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位叛逆而又胆怯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线注视着这些千奇百怪的酒与酒杯,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傲慢的笑。
€€€€毕竟,这可是他自己亲自引导和创建出的梦啊。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
他拿起酒杯,从酒瓶中引出一团不受重力控制的酒,看着闪烁着盈盈光辉的浅金色液体在空气里聚拢成一团,接着用酒杯“捕捉”起来,继续不同酒液、果汁的混合。
北原和枫一只手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调酒的动作。
对方很显然也是第一次尝试,但是很快动作就变得逐渐熟悉起来,手指翻动之间把那些璀璨又美丽的器皿挪动得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液体被他混合在一起,最终呈现出了带着清澈浅蓝的透明,恍若倒映着蓝天的白水晶。
浅蓝色。
更准确的说,酒杯中的液体就是和乔伊斯眼睛一样的颜色。
他的动作里带着从容不迫的优雅,中间可能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差错。但胜在调酒台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重力,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反而被华丽而又复杂的技巧掩饰过去了。
自然得好像这些错误是这个“调酒表演”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北原和枫看着乔伊斯认真的表情,突然歪过头笑了笑,感觉对方这个时候比起一个调酒师,更像是一个正在拨动着星盘的占星师,在群星的光辉里编织命运。
“如果有那么些似是而非的台词就更像了。”
旅行家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被乔伊斯敏锐地捕捉到了。
乔伊斯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他自然是知道北原和枫的意思,于是带着点自得地哼了一声,对这个比喻进行了认可。
他们都能够凭借对方彼此的只言片语来了解心里面全部的心思,敏锐地体会到彼此的心情。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事情,但他们都无所谓。
比起“被看透”所带来的恐慌,“永远都不被理解”才是更加可怕的€€€€至少对乔伊斯来讲,就是这样。
所以他才这么期待着把对方带到这座城市里面,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费尽心思和对这个世界的全部理解所打造的“奇迹”。
他把自己手中的液体送到一个很大的玻璃酒杯里,稍微晃动了几下,让里面的某些絮状物漂浮起来。
于是泛着浅蓝的玻璃杯里便流淌起了丝绸一样柔软的棉絮,这个世界里面诞生了一小片可爱的云。
然而乔伊斯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满意。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打量着这杯已经调配好的鸡尾酒,最后像是想明白了某件东西,眼睛微亮。
他朝里面丢了一块冰球。
€€€€“咣当”。
超越者把这杯盛着蓝天倒影的鸡尾酒放在北原和枫的面前,口中说着这杯酒的名字与故事,像是在说一曲来自东部酒馆的小夜曲:
“其实比起鸡尾酒,它更像是这个城市的秘密。我在里面稍微加了一点‘都柏林’……啊,放心啦,不是钢筋混凝土,只是叫做‘都柏林’的一场梦。只有一点点,因为它和‘维纳斯’混在一起的话会很容易让人醉。”
北原和枫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酒杯,如同接触在宇宙里照射而来的一缕光,冰冷而又瑰丽,在凡人的眼中折射出天蓝色的美丽光影。
他知道对方口中的“维纳斯”是什么:那是金星的名字。是伴随着人们进入夜晚,也高高地悬挂于黎明的星星。
“之前的那颗冰球呢?”
旅行家把杯子举起来,在玻璃杯中轻轻地晃荡了几下,听着清脆动人的撞击声,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秘密。”
乔伊斯歪过头,笑盈盈地回答道:“是的,都柏林的秘密€€€€这就是它的名字。一杯充满了谜团的液体,不是吗?”
他看着北原和枫,蓝色眼睛里好像装满了烂的星星,流淌出纯粹而又灿烂的期待,比杯子中的酒看上去更美。
光是一看就知道这个性格在某些方面格外偏向于孩子的人正在想些什么。
“这个名字……”
北原和枫挑了下眉,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迷之液体”在他家乡引申出来的丰富意义,只是哑然失笑地主动喝了一口。
冰凉的口感带着一种薄荷般的清香,又夹杂着属于某种灌木浆果的浅淡甜味,把本来有些凛冽的气息冲淡成了清晨呼吸凉风的柔和。
刚刚亮起来的天空,有一只蝉在遥远的树林里面叫,呼吸到的是田野上的野花与青草。世界一点点地暖和与明亮起来……
“很美。”他轻声地说道。
“这是七八点钟的时候,也可以是六点。毕竟夏天的白昼总要稍微来得早上一点。”
乔伊斯嘟囔着说道,紧接着就眼睛亮亮地凑过来,好像想要从那对橘金色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的影子:“你感觉到了吧?是夏天。”
“当然是夏天。”
北原和枫把杯子重新放回去,看着天空中的银河系星图,在里面有些艰难地寻找到了地球的位置€€€€准确的说是太阳的位置。
一颗很小很小,小到让人几乎以为是天花板上沾染的尘埃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