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来吗?记得小心一点,我这里还有几块熏肉,就是你别把翅膀扇得太用力,把火给熄灭了。当然,也别让篝火烧到你的翅膀尖……哇哦。”
旅行家看着对方的动作,微微吃了一惊。
金雕从高空十分轻巧地滑翔下来,翅膀只是带起了一阵透明的微风,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它到底有着多么沉重的身体。在它快要经过火焰的时候,这只有着高超技巧的鸟儿身子微微一侧,朝着前方低空滑过去,完美地避开了火光与热浪。
“精彩。我开始遗憾我只有一个单反了。”
旅行家看着这只骄傲地抬着头的鸟,最后笑着说了一句,把自己手里明天的午饭毫不犹豫地丢给了对方,然后靠在岩石上看星星。
那对橘金色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淌着柔软的光,就像是某个星云在宇宙中流淌的色彩。
他看着天空中好像没有尽头的星星,认真地数了一遍它们的名字,然后因为认出了他那位小朋友的星球笑了笑。
金雕则是在他身边头也不抬地享受着自己的“战利品”,吃完还兴致勃勃地扑过来想要和旅行家玩€€€€结果把人家的衣服勾破了,还一点也不紧张地与人类对视。
北原和枫倒也没有和这只本来就不是人类的鹰生气,只是摸了摸对方脊背上的羽毛,把对方吓了一大跳,“哇哇”地喊了起来,差点变成了鸡飞狗跳的局面。
最后他们还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个晚上,金雕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弱小人类的守护者,很有气势地站在帐篷边上,甚至早上还得意洋洋地赶走了一只凑热闹的加拿大北方塘鹅。
最后它和北原和枫亲昵地蹭了好一会儿才从这里飞走,回到自己的巢穴里去,享用昨天的战斗成果。
从此之后产生的后遗症就是那只金雕在吃饱后时不时丢下去一只被剩下来的血淋淋野兔,摆出一副要把人类喂胖的架势,直到发现北原和枫某天正在抱着一只塘鹅喂三文鱼才气得跑走,赌气似的再也没飞过来。
当然,就算没有这个意外熟络起来的金雕,天空岛还是有很多神奇的地方。
比如说层层叠叠的悬崖上倾泻而下的一条雪白瀑布,就像是少女的裙带一样优雅璀璨。还有充满着各种各样其余的森林,在悬崖边废弃的城堡与各种遗迹。
北原和枫这几天在那些废墟里拍摄了不少照片,对着彩虹与夕阳,把这些褪色的建筑用来自天空的颜色填补光彩。
有时候他能在里面发现一根新爬出来的常春藤,有时则是看到在颓圮的墙边有一小丛青草挣扎着冒出来。
他的包裹里多出来了不少彩色的碎玻璃,那是玫瑰花窗最后的一点遗留。北原和枫就一点点地把这种物质磨得很细很碎,然后混在颜料里面画有关于这些建筑的画,最后的成品似乎也能在光照下发出隐隐晦晦的光。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和动物打交道。
“好久不见了,诸位!”
旅行家把自己的照相机揣在腰侧,抬起头,对着不远处的沙滩招了招手,看着上面一个滚来滚去的普通海豹,眼眸微弯:“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诸位?”
“昂,昂昂!”“欧欧!”
那群海豹一看到旅行家,顿时连滚带蠕动地凑过来,还有几个在很笨拙地在陆地上跳跃着,差点压到了别的海豹的尾巴。
北原和枫蹲下身子看着这群本来正在沙滩上玩闹的大家伙,鼓励地拍拍它们的脑袋€€€€与海狮海狗海象不同,海豹是不会在陆地上竖着上半身的,这也导致它们的动作看上去有点傻乎乎,但也异常可爱。
加拿大塘鹅也飞了过来,漂亮雪白的身子一下子覆盖了海岸边大片大片的岩石,看上去像是随时都可以飞起来的一片雪。
这些好像永远也吃不饱的水鸟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似乎想要从这个冤大头的手里哄骗着掏出点什么来,看上去一个个热情得很。
小须鲸在水面上浮出自己的脊背,偷偷喷出很薄很薄的水雾来,接着朝上面努力地一跳,溅起一大片雾气似的水花,同时还用巨大的声响吓走了不少塘鹅。
它不敢游近,害怕自己搁浅,也只能这个样子来表达对这位朋友的欢迎。
当然,这些也都被旅行家用照相机一个接着一个地记录下来,变成了许许多多漂亮的照片,在回忆里闪闪发光。
一直到他离开天空岛,到达苏格兰的某个小镇里,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洗出来,旅行家才有闲暇看一看自己最近到底拍了多少张照片。
“其实还有一点点。比如说森林里面的红鹿和在山坡上面被牧民放养的羊……其实金雕吃的羊就是那些,他们可讨厌这种鸟了。不过在岛上打印的照片有几张遗失了。”
北原和枫把自己的照片全部都收拾好,全部都整理到袋子里,笑着说道。
“听上去是一段很难忘的旅程,就算是丢掉了一些也没有关系,反正你都还记得,对吗?”
坐在他对面的女士感慨了一句,手指拂过那张拍摄的星轨照片。
星星的轨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彩色的光晕笼罩着无穷无尽的夜晚,看上去就像是某副超现实画作,而不是真实的照片。
如同被漩涡吸引的流星。
“事实上,每一段旅程我都觉得很难忘。”
北原和枫喝了一口咖啡,打量着这个带着典雅情调的咖啡厅,眼睛里有着柔和的笑意:“我很高兴能够遇到这些独一无二的风景。”
每一段时光在他的记忆里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地存在着,构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继续活着的全部意义。
€€€€追逐着前方遥远的爱,追逐着没有尽头的美,追逐着那些灿烂而又明媚的阳光。就这样贪心而永不满足地走下去,把那些最珍贵的东西都记录在自己的回忆里。
他在这个世界里通过旅行寻找着自己的定位,同样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
第231章 英国第一女诗人
“你让我想到一块可燃冰。”
对面的女士眨了眨眼睛,嘴角翘起一个很浅淡的弧度。
她的语调里存在着一种近乎于澄澈透明的空灵与柔美,听上去有一种在教堂里吟唱赞美诗的错觉:“看上去什么热量都没有了,但别人还是总能在你的身上感受到……”
她沉吟了几秒,最后笑起来:“某种温度。”
“那还真是感谢夸奖。”
北原和枫喝了口放在边上的卡布奇诺,同样露出一个微笑:“能让别人暖和起来是一件挺荣幸的事情,而且€€€€用句俗套的话来说,我自己也能从中获得快乐。”
倒不如说,他宁愿让别人开心一点。
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一点也不想掺和进那堆麻烦事里,但事实证明,他真的做不到无视或者拒绝他人的求救。
他会本能般地对别人正在或者即将遭遇的悲惨命运感到不安和痛苦€€€€就像那是一个天生就刻在他骨子里的“最高指令”,而他如果想要脱离这种负面情绪,只能去帮助别人。
“不,我是说你身上存在的某种热情,就像是死去的人还拥有一个未曾冷却的灵魂。”
女子摇了摇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当它从墓地里升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团小小的太阳:于是就会有接连不断的小虫试图拥抱它。”
“因为这是它们唯一见到过的真实的太阳,一个就算重复无数次生命也不一定能够见到的奇迹。而这种热量的存在就能证明某些事情。”
女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回想起了某段有些怅然的过往。
有一段时间,她没有开口,北原和枫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任由某段不知名的法语歌流淌着。
歌曲的旋律像是闪着丝绸光芒的潮水,一点点地在咖啡厅里面抬高着自己水位,几乎用比羽毛还轻盈的触感淹没他们两个人的口鼻。
在流畅的音乐声中,北原和枫也在看着这位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她穿着一件雪白色的长衫,只露出一小节雪白到近乎于苍白的手腕,上面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腕处某个类似于手链的东西被收拢在衣袖里。头上则是裹着一个同样纯白色的头巾,脖子上挂着一个菱形的装饰品。
她有一对浅金色的眼睛,有点像是尼采,但给人的感觉与那位有着耀眼灿金色眸子的年轻人又完全不一样。
对方身上的气质是宁静的,浅金色的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甚至透着一种来自天国的神圣,像是一座雪白的教堂伫立在这里,身上带着庄严而美丽的装饰,美得就像是彩色的玫瑰窗。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很想问了……请问你是修女吗?慈幼会的修女?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是那些人。”
北原和枫用银汤匙稍微搅拌了几下自己杯子里面的咖啡,最后还是有些好奇地询问道,同时也揭过了之前他们两个都为之沉默的话题。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见习修女€€€€毕竟大多数东方人对修女服的印象就是正式修女的衣服是黑色的。”
女子偏过头,似乎听到了什么意外的答案,眼底泛起一抹称得上是轻快的笑意:“好吧,我的确是慈幼会女修会的修女,你有一对敏锐的眼睛,小先生。”
“啊,在欧洲待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知道每个修会的服装颜色和形式都不一样的。而且我也有一位和教会有关的朋友……”
北原和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去看自己在苏格兰高地上拍摄的照片,考虑着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不过要说的话,这位女士真的总是让他想起佛罗伦萨的但丁。明明也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会有这种
相似而微妙的气质,他们是怎么做到气质这么统一的……
想到这里,北原和枫忍不住有些在意地多大量了对方几眼,忍不住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和自己的那位朋友有点血缘关系。
考虑到但丁的年纪,以及他当年还有个爱人的事情,说不定这正好就是对方的曾曾曾曾……孙女呢?
虽然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个地方去,但这种考虑也不是没有来源的:
他现在所在的爱丁堡里面其实并不缺少修女与教堂。那些穿着不同服饰行走在街道上的女子也是这座城市里美丽而温柔的风景,在以自己的方式帮助着四周的人。
但对方很独特。
不管是那种像是浅金色水晶那样柔和又坚定的气质,还是她声音里的温和语调与身周近乎宁静的忧伤,都像是一只过于安静的白鹭,或者一朵沾着露水的百合花。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和但丁一样,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岁月在眼眸中留下的空灵回响。
就像是一个银质的小铃铛摇晃了一下,于是声音便在教堂的圣坛上回荡了几百年。
可惜自己没有办法对她说上一句“我有酒,你有故事吗”,这倒是一件挺让人遗憾的事情。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问过女士你的名字。”
旅行家把咖啡喝完,打算离开这里,对着这位一身皓白色的女士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叫北原和枫,可能会在爱丁堡稍微收拾一会儿再接着上路。很高兴在这个美丽的天气遇到了你。”
那对美丽而带着神圣气息的漂亮双眸微微抬起,好像有着近乎透明的阳光正在她的眼眸中浮动,如同在金色浅风中摇曳的芦苇。
“也很高兴认识你。”
女子温和的声音响起,甚至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的名字是克里斯蒂娜€€乔治娜€€罗塞蒂。真巧,我不久后也要离开爱丁堡,有缘分的话说不定正好可以同路。”
名为罗塞蒂的女子看着愣住的旅行家,愉快地笑了声,苍白而莹润的手指抵在自己浅色的唇边,带笑的声音轻快得像是雾气:
“嘘,我还不想要自己的身份被说出来,年轻人。顺便一说,谢谢你。”
北原和枫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克里斯蒂娜€€乔治娜€€罗塞蒂,在他的那个世界,对方也被誉为英国第一女诗人。
她所吟唱的诗歌像是知更鸟,又像是夜莺,在爱与信仰之中反复徘徊,写下一首又一首动人诗篇。宗教死死压抑着她内心热烈的火焰,但这周热情反而流淌到了诗歌中,变成明亮的字句在世间流传。
但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有着一个同样特殊的身份:七个背叛者里面唯一的女性,与死亡对话的修女。
“席勒当时念叨的他的战友好像说过……算了,大概懂了。”
北原和枫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自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的气质会和但丁那么像。
废话,他们两个当了那么多年同事,气质估计早就互相影响了。不过这是什么情况,七个背叛者集邮大会吗?
旅行家抬起头,看着那位女子同样站起身来轻快地笑着,接着像是一只轻飘飘的白鹭一样没入了雪白的阳光里。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神秘气息与艾草香味一点点弥漫开来,如同徘徊在夏日末尾的一个短促音符。
修女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谜,轻飘飘地来去,不给任何人抓住自己的机会。
这是一只聪慧的有着雪白翅膀的鸟儿,从不依靠任何人地站在水面上,随时做好了飞走的准备。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束缚住她的只有自己的心,别人永远也管不到她在做什么。
所以等到从爱丁堡上路的那一天
,北原和枫看到她孑然一人出现在自己前方的小路上时,内心甚至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不过你什么都不带,真的没有问题吗,罗塞蒂小姐?”
“啊,没事。其实我很期待我的葬礼。”
修女小姐笑着回答道,她的手中唯一带着的就是一本厚厚的《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