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枫听到这个之后愣了愣,想是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回忆,紧接着就在被威廉拽走之前喊了这么一句话,声音难得抬高了一次:“一定要记得啊!”
€€€€所以怎么会有人把蜂王浆当成高档蜂蜜就随随便便往甜品里面加,光是自己尝一尝就知道味道不对劲了吧!
北原和枫有些惆怅地想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之前吃的时候差点被辣到的喉咙,然后便感到自己身上微微一沉,侧过头才发现威廉已经扒拉到了自己身上挂着。
那对在阳光下呈现出金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上去就像是吃醋了一样。
“别这样,你应该没生气吧?”
旅行家和他对视了两秒,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脸,看到对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冒犯到了一样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有些失笑:“演的时候用力过猛了一点。”
“但是我应该生气啊,毕竟你和他们聊了这么久,一点也没有关注到我。我明明应该是你在这个小镇里面最好、最好的朋友。”
有着一头白发的青年哼哼了两声,不依不饶地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手指去拉北原和枫的围巾,试图扯下来:“要是能够豁达地对待才不符合逻辑吧?北原。”
“现实又不像是古典戏剧那样讲究逻辑,毕竟人类不是完全由逻辑构成的,不生气的话为什么要一定摆出生气的样子?”
北原和枫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威廉相处的时候总感觉到不太适应的原因€€€€对他来说,对方身上这种“刻意为之的虚假感”太严重了,严重到他都会产生一种自己正在看着戏剧表演的错觉。
威廉盯了他几秒,像是猫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代表不满的嘟哝声,但很快就沮丧起来,那对漂亮的绿色眼睛都黯淡了下去。
“这就是你为什么说我表达太戏剧化吧。”
青年的声音一下子也变得丧丧的:“我知道我可能话有点多,抒情有点不分场合,还忍不住给自己的台词里面加描写,肢体语言比较多和浮夸,说话的时候包含的情感太明显……但我不仅写剧本,以前还是戏剧演员啊。”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职业病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其实这个突然的情感转变也很有戏剧性质。
北原和枫心里默默想着,但还没有情商低到说出这句话,而是伸手摸着对方的白发,感觉到对方的身子缩了缩。
“别摸,我可没有允许你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所以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摸我头发呢。”
威廉嘟囔了一声,把头偏过来,看上去很不满的样子。
北原和枫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但也没有什么被“自己被看不起了”之类的想法:毕竟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对方的确有这个资格说这句傲气十足的话。
而且对方的症状……
能在这个文豪同位体纷纷走上“真理只存在异能范围以内”道路的世界里,硬是写剧本把自己写出职业病,不得不说,莫名让人心生敬佩与感动。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你太过沉浸于戏剧的世界,所以思维被戏剧的表达方式固化了,所以不太适应正常人之间的交流?”
旅行家想到这里,不由欣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向这位异常敬业的剧作家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感受。
“等等,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我放弃写剧本?”
然而威廉看上去比他还要惊讶,突然从这道罕有人至的小巷里转过头来,那对绿色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可是我除了写剧本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哦,我还可以欺负我们小镇里的那只狗子。”
威廉口中的狗子是一条在埃瓦尔希尔小镇里面的一条大黑狗,有这一对特殊的红色眼睛,皮毛黑得发亮,蹲在黑夜里就是比黑夜更像黑夜的一天黑暗,看上去威严又凶猛。
但是没什么用,威廉每次去剧院的时候都要去“偶遇”它一遍,然后笑呵呵地把地上的狗粮全部都拿走,再把对方粗暴地揉一顿。
光是来到这个小镇不久的北原和枫就至少见到了七八次他们的“亲密相处”,其中还至少有六次那只黑狗想要夹着尾巴逃跑,但是被威廉一把子拽了回来。
“你还是放过那条狗吧……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陪你聊聊啊。”
北原和枫想到那只狗可怜又凄惨的样子,又想到了对方委屈的“汪呜儿”“汪呜儿”的叫声,无奈地抵住额头,温声开口。
“呃,哈哈哈哈。看情况吧,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有恢复了,至少日常说话不会用戏剧里大量的修辞、长难句和歌剧腔。”
威廉对此只是发出了一段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声,但目光多看了北原和枫几眼,突然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北原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小镇里面还有绿色的狗哦。”
旅行家挑了一下眉,第一时间就根据这个颜色联想到了……种花家的菜狗。
但他沉默了几秒,放弃了在英国玩这个根本没人能接的上话题的梗,而是根据自己的常识,好奇地询问:“嗯?有人朝狗身上泼绿漆?”
“为什么不能是全身都沾着草?”
威廉疑惑地反问道,然后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以及北原,我们小镇里面没有朝狗泼绿漆的道德败坏分子。我们这里的人均道德素养很高的,至少比你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高。”
“这倒也是。一开始听到你们不欢迎外来人住宿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被驱逐走呢,就像是驱逐流浪的犹太人一样。”
北原和枫想起那么多人热情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但脸上依旧是微笑着,露出十足的温和与柔软的模样。
“流浪的犹太人?是因为嘲讽基督而被上帝惩罚不停流浪的那个人吗?可是我觉得北原你并不是那样会嘲讽他人的人。而且虽然你也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但是你的意志是完全自由的,你随时都可以停下。”
威廉听到这个词后有些惊讶地歪了歪头,张口就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做出了总结:“即使你似乎有点害怕停下来……”
“如果要说的话,其实我更像是盐柱。”
旅行家看着这个看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激动起来的人,呼出一口气,微笑着说道:“不过我指的是一本里‘流浪的犹太人’。”
威廉把自己挂着的位置挪了挪,发出一个感兴趣的声音:“嗯?”
“那是炎热得前所未有的一个月,死鸟一直落到人间来。小镇里的空气干燥又燥热,窗户上的纱窗被撞出大大小小的洞。接下来的内容我就记不清了。”
北原和枫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周六后的一天》,但最后也只是拼凑出了几个支零破碎的剧情,于是干脆只讲了故事的背景。
“听起来是一个很棒的故事。”
威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紧接着眼睛突然一亮:“北原,你说我要是把这个写成剧本怎么样?”
这得看这个世界的马尔克斯有没有写出这本书,否则你还要问他要版权。
北原和枫默默地想着,但是考虑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网络上转的时候也没看到哪个文豪的名字叫做马尔克斯,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对方要么也换了个职业,要么还没有出生或者闯出个名堂。
“放心,这只是一个灵感,我写出来的剧本肯定会有很大区别的。只有一个飞鸟掉到人间的要素相似,应该不算抄袭这个故事吧。”
威廉眨眨眼睛,很快就明白了北原和枫的想法,嘴角很轻快地勾了一下,凑上去主动回答。
“不过我才发现,你原来知道这么多有意思的故事!还有兴趣讲讲吗?期待的眼神。作为报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叫我做的!”
北原和枫看了对方一眼,对身边这个人头上看上去软乎乎的白色卷毛有点眼馋,于是矜持地咳嗽了一声。
“好好认真练习怎么改正你这个职业病吧。不要讳疾忌医,人毕竟是拥有社会属性的动物,总有一天你是要和别人打交道的。”
旅行家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但是让威廉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可是改不了。”
白发的青年郁闷地看着北原和枫:“我都不知道正常社交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哪里浮夸。而且就算是知道了,我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下意识反应啊。沮丧的眼神。换个吧,这个我真的做不到。”
他有努力地让自己稍微表现得正常一点,但是这一系列反应对他来说太过自然而然,以至于他想起来的时候什么都发生了。
€€€€话说他刚刚嘴里是不是又冒出来了神态描写?
“那就让我摸摸你的头发?”
北原和枫歪了歪头,倒也没有强迫着对方改正这一点,而是略作思索后顺着对方的想法换了一个,笑着开口。
“不行,这是尊严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反正不可以摸的!我摸你的还差不多!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这次威廉反抗得甚至还要更剧烈一点,甚至还警觉地捂着自己的头发跑到了一边,一脸的谴责。
“十个。”北原和枫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开口,“我可以用十个故事换一次,摸两次可以打个折,换二十五个故事。”
“……成交。”
第237章 一定会下的雪
埃尔瓦希尔小镇,十一月末尾。
“……我还记得,那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的、不断激荡起雪白泡沫的过去。它们就像是黑暗里的潮水,不断地舔舐着我思维的每一寸地方,从皮质一路渗透到爬虫脑。”
有着耀眼的橘金色眼睛的旅行家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声音低沉而又柔和。
他的身上穿着有着复杂装饰的雪白外套,天鹅绒的质感在灯光下折射着流光,周围的金线与闪闪发光的坠子把他打扮得像是一个精细雕琢的艺术品。
在他的身上还披着一件几乎快要拖曳到地面上的披风,是色泽十分柔和的香槟色,搭配着奶油色的蔷薇花纹,在随着旅行家行走的步伐起伏时有着一种蔓延的质感。
“我能看得到,那些雪白的蔷薇花正在断壁残垣上绽放,这片饱受过灾难的土地将迎来新生的第一场雪。松柏依旧绿着,有白鸟自天堂衔来阳光与植物的种子。”
北原和枫熟练地念出自己的台词,那对橘金色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明亮。他的声调一点点地随着内容抬高,于是情绪也真的像是涨潮一般缓缓抬起。
他没有通过刻意的语气夸张来表达强烈的戏剧冲突,带着一种温柔的、像是静谧的落雪一样的诗意的抒情
“我能听得到,大地下有无穷无尽的阳光正在歌唱,拖曳金车的天马正在嘶鸣,伊卡洛斯飞行时所燃烧的羽毛噼啪作响。还有人类。”
“那些渺小的人曾经在这里歌唱,现在也在这里歌唱,未来也亦将如此€€€€而后在注定的未来里,他们终将见到自己所为之歌颂的太阳。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能走到这个未来。”
“可这又有何意义!”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在灯光下呈现出金绿色的眼睛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慢,语气也是十足的散漫。
“你须知道,这宇宙漆黑如墓碑,星光冷淡如鬼火,命运早在无数亿年前为它们该去往的方向安排定数与轨迹。它是冰冷强大的机械残骸,内部任何的光芒都只是永恒尺度上比瞬间更瞬间的泡沫幻影。”
威廉在北原和枫的对面,语调显得矜持而缓慢,带着奇特韵律和咬文嚼字的歌剧腔在他的口中就像是中世纪冗长而又华美神圣的赞美诗,每一个优雅转折的音节都值得雕刻一朵蔷薇。
俊逸的白发青年扫了对方一眼,突然扬起一个微笑,尾调微微上扬
“所谓的文明在宇宙中是何等短暂、渺小而又脆弱?你明知它无从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灿烂的风景,怎么又对未来有着如此傲慢的坚信?更何况人类总是愚昧而又短视,有何资格走向太阳升起的黎明?”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对人类的未来有着这样的信心?为什么如此地热爱着这个种族?
他们并非最理智的,并非适应力最强的,并非最团结的,并非最具有信念的。
他们甚至胆怯且懦弱,傲慢且短视,深深地禁锢和排斥着那些闪耀的灵魂€€€€而你亦在这份被“排斥”的名单之中。
北原和枫注视着对方那对漂亮到近乎于瑰丽灿烂的碧绿色眼睛,内心突然莫名地闪过这些纷杂的念头,如果不是还有几段台词要说,他可能就要忍不住叹一口气了。
这个剧本是威廉一笔一划地写出来的。
他在写这段对话的时候,有没有在脑海里同样掠过这些念头?有没有用这些涉及到宇宙与人类的问题质问自己的内心?
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把这个问答设计成倒数第二个情绪冲突的高潮?
旅行家不知道,他所能做的就是保持着坚定与平静的目光,沉静的音调与从容不迫的姿态,继续把这一段表演下去。
“是的,我知道人类在宇宙面前就是一种短促倒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
北原和枫的声音平静“人类所谓的勇气和理智,就像是沙海里面一粒微不足道的钻石。它来自于最普遍最平凡的碳元素,它除了璀璨和美丽以外一无所有,它自以为的坚硬在更优秀的造物面前不堪一击,它的存在是如此可悲的渺小和微弱。”
“但它的确珍贵,美丽,璀璨而又坚定,一如照耀着人类文明的月亮,这对于我来说,便已经足够。”
€€€€有的时候,人类的决定不需要太多坚定的理由。只要有细钻那样微弱的光芒,就足够让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投身于火焰中。
毕竟智人本身就不是什么理智的生物,否则他们也不会忙着在成分完全一致的天然宝石和人工宝石之间区分真假。
话说回来,这件衣服上面挂着的宝石该不会是纯天然的吧?
演完这一出戏份的旅行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繁复到有点妨碍动作的衣物,对其中一块漂亮硕大的红宝石坠子有点怀疑地凝视了几秒。
不过这种打量还没有持续多久,他就猝不及防地被同样表演结束的威廉一把子抱到了怀里。
那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可能是刚刚表演完戏剧的兴奋还没有从对方的身上褪去,北原和枫甚至能听到对方心脏有些剧烈的跳动。属于人类的温暖体温几乎是瞬间就驱散了英国十一月份的微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