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原来你竟然是外星人,快说你到地球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因为……”北原和枫无辜地歪了一下头,看上去相当无害,“迷路了?”
“噗咳咳咳,好吧,我承认你这个新笑话说的倒是挺不错的。”拜伦笑得咳嗽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北原和枫的肩膀,“话说你还要在这里等人吗?艾略特他可不一定这么快就回来。”
自从艾略特走了之后,北原和枫每天都要在这里逛上很久的时间。
大多数时候他是在仗着人格魅力和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聊天,否则就是在咖啡厅里写东西、看一看流窜在街头画画的王尔德、甚至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街角看着这里由人组成的风景。
而拜伦总是陪着自己的友人,陪着对方在街道上走着,叽叽喳喳地说一大堆话,也不想着什么时候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毕竟他在伦敦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牵绊,而且大多数朋友都有人陪,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大概就是这位同样有点孤独的旅行家。
就连奥斯汀都有最近闲得要命的狄更斯纠缠着:据说狄更斯想要忽悠这位身价不菲的大小姐加入他的农村妇女扶持项目里,但是目前来讲,他劝人入伙的进度就和精卫填海一样,就突出一个“遥遥无期“。
“万一呢?而且我也说过,就算不等人,我也很喜欢这里。”
北原和枫侧了一下头,伸手捞住一片差点落
到自己脸上的叶子,抬头看着金合欢树,在潮湿的空气里深深地呼吸,姿态有些惬意。
是夏季的味道。
“我以前总是觉得伦敦在这种高压的监控和禁锢般的措施下会变得暮气沉沉,迟早有一天会在水雾与低气压的包裹下窒息。但伦敦依旧在生存着,用它自己的方式。”
旅行家说。
“伦敦当然还活着,否则我可不会愿意在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里停留那么久。”
拜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接着把自己的手臂靠在了北原和枫的肩上,主动贴过去,语气听上去意外地有些委屈巴巴:
“我这不是害怕突然下雨把你淋感冒嘛,伦敦夏天的暴雨来得一向很不讲道理的。”
北原和枫轻轻地挑了一下眉,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有异能吗?”
他可还记得当年他们两个一起在大海上遭遇的暴雨呢,别的不说,把快要落到身上的雨水蒸发绝对是一件小事。
“可是伦敦街头使用危险评级过高的异能会被抓走喝红茶的!”
超越者先生抗议道:“要是被奥威尔抓到把柄,说不定就不能那么轻松地跑路了……好吧,其实也不怎么重要。毕竟他本来就欠雪莱的,所以我想走应该也不会被拦。”
拜伦讲着讲着,本来理直气壮的声音越说越显得犹疑,好像自己都快要被自己说服了。
“这么说用异能烤烤火的确没有问题。”
乔治€€拜伦先生沉思了两秒,用相当严肃的口吻说道:“这么一讲,如果到时候北原你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缩在街边角落里楚楚可怜地打喷嚏,那么我就可以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你面前露出一个很帅气的微笑,然后把你烘干打包带走去酒店开房间了。”
“……”
早就放弃了给拜伦纠正某些不当用词的北原和枫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你这是从哪里看来的内容?”
“好像是几本在淑女中广为流传的小说?”
拜伦故意睁大那对显得格外无辜和纯澈的翠绿色眼睛,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刚刚那一段话中所蕴含的问题似的:“有什么问题吗,北原?”
问题可多了去了。
北原和枫无奈地扶额,突然有点怀念那个乖乖巧巧、除了粘人和占有欲比较强外几乎没有任何不省心地方的艾略特。
要是这两个人的性格能中和一下就好,但很显然,这大概只能够存在于幻想里。
€€€€是不是过于平庸、没有属于自己的强烈特质的人没有办法成为异能者?他总觉得自己认识的异能者或多或少都有点极端,还是那种纯粹而又无可辩驳的极端。
不过倒也的确纯粹到让凡人羡慕。
北原和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单纯的感慨。
这一点小小的心绪飘逸很快就被拜伦感受到了。超越者有些敏感地眨了下眼眸,把自己的身子凑得更近了一点,伸手戳了戳北原和枫的脸:
“北原?”
“没事。”
北原和枫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朝着自己的朋友笑笑:“我们先去找一个地方坐着吧,正好我也想要在还在伦敦的时候写一点东西。而且空气越来越潮湿,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下雨了我就用火裹着你。”
拜伦看了一会儿,像是确定了自己的朋友没有陷入什么沉重的情绪,于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语气懒散中带着蛊惑的味道:
“一点也不烫,是暖乎乎的感觉哦。要不要感受一下,北原?安全问题放心,我可是拿雪莱做过实验的。”
北原和枫扭头看了拜伦一眼,眼神无奈:
“我突然很好
奇雪莱先生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迷迷瞪瞪地就被我拐上床了啊。”
拜伦撩了一下自己火红的短发,唇角的笑显得格外肆意和张扬,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的存在在色调暗沉的伦敦建筑里和辉煌的灯光交相辉映里显得格格不入又鲜活特殊,像是正在热烈燃烧的火,带着肆无忌惮的傲气,把湿漉漉的空气都蒸腾得一干二净。
北原和枫望向这位给人的感觉灼灼烈烈的友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微妙的视线默默看着。
“诶?没有被骗过去吗……好吧,只是开玩笑的啦,我虽然喜欢温柔到会让人觉得上床就是背德的温柔型,但还不至于趁人之危下手。”
拜伦看到北原和枫完全没有被骗到的意思,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虽然说当年的确有报纸在传我们的绯闻来着。《太阳报》嘛,你知道这群人都是什么样子。”
“完全可以理解。”
英国《太阳报》,著名娱乐性报纸,以“谁要是真的信上面的内容,谁就是大傻[哔€€€€]”而闻名于世,秉持着极端不负责的娱乐精神满足大家的精神需求。
但它的受众很广,还很多。
“当年我去偷头骨跑路之后,钟塔侍从把我定性为出长期任务,但是那群家伙直接就开始编造我怎么陪雪莱殉情的了。”
拜伦叹了一口气,眼中是浓浓的无语:“拜托啊,我都没有用雪莱的头骨喝过几回酒,怎么可能是殉情啊?但问题是,据说那一版的报纸看哭了很多小姑娘……”
“那些小姑娘肯定没想到你是想偷头骨。”
北原和枫眨了下眼睛,找了个咖啡馆在安静的角落坐下,笑着说道:“话说我在伦敦都没有看到你用那个当做酒杯。”
“万一被那位很闲的人工智能拍下来顺手做了一个头骨复原怎么办?”
拜伦也跟着坐了下来,声音压低:
“虽然群众……呵,绝大多数的群众已经忘记当初为他们争取权利和自由的雪莱是谁了,但钟塔侍从那么多被雪莱照顾过的人,只要不被洗脑,可都还记得呢。我到时候就要担心自己能不能走出伦敦了。”
北原和枫抬了下头。
拜伦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点讽刺,但不是针对旅行家,而是针对整个伦敦的人€€€€不过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迁怒。
但也正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只是无能为力的迁怒,所以才没有表现出对四周的伦敦居民的任何厌恶。
“后悔吗?”北原和枫看着抿起了嘴角,表情显得不是那么欢快的拜伦,轻声地问道。
即使他已经知道了对方会给出的答案,但是不妨碍他再问一遍,提醒自己的朋友。
拜伦垂下了眼眸。
他知道北原和枫的意思:
雪莱是为了人而死的,是被人杀死的,即使他反对的恰恰是压迫人的东西,是钟塔侍从当年想要强制推行的全面监控与思想控制政策。
€€€€你的朋友为自己所热爱的事业而死,为人类最崇高的向往而死,但是最后他所想保护的人早早地将之遗忘,反而是曾经被他反对的存在依旧惦念着这位离开人间的安琪儿。
€€€€那么,后悔吗?
“当然,毫无疑问,他不后悔,而我也没有资格去替雪莱后悔。甚至换成我再来一遍,我也会像雪莱一样做:因为人的意志本身就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拜伦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笑着开口,甚至还对旅行家轻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而且我们最后算是半赢了?否则你可看不到现在这么繁华热闹的牛津街……哦,这么一说总感觉这条街道就像是我和雪莱的小女儿似的。”
“那你们的小女儿肯定是我看过的最活泼可爱
也最不让人省心的女孩。”
北原和枫笑了一下,把内衬口袋里的本子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就着之前的内容密密麻麻地写起来,只是余光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的景色。
“她可真漂亮。”他说。
“哦,谢谢夸奖。”老父亲拜伦矜持地咳嗽了一声,“我现在除了大女儿望远镜,二儿子恰尔德€€哈洛尔德以外,还有了个三女儿,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不过我以后可能要多来几次伦敦来看望她了。”
北原和枫勾起唇角笑了笑,歪过头写着自己的书:他没有带电脑过来,于是干脆又开始了当面的手动抄写模式。
拜伦在边上有点好奇地看着,跟着对方笔下冒出的一个个单词。
“你现在除了写……抄些诗以外,还写小说吗?”他看了几行字,出声问道,“到时候你是可以拜托狄更斯出版的。他算是公众影响力最大的超越者之一了。”
“因为天天演讲外加做慈善吗?”
北原和枫笑了笑,伸手按住拜伦的头发揉了一两下:“我是打算写伦敦啦。”
“伦敦?”
“是啊,伦敦。这里的人在用他们的生活勾勒出一个伦敦,所以我也想要写出一个伦敦。”
北原和枫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笔,笑着回答。
是盛放着所有的爱与梦想、欲望与贪婪的伦敦,也是压抑而又热情的伦敦,也是坐落在钢铁与清新的草原荒野间的伦敦。
人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寻觅,在这里遗憾或者感怀,在这里怀揣着野心与梦想,在这里平淡重复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有的人想要举起新秩序的旗帜,有的人在这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多复杂和残忍的美啊,伦敦。
“我以前觉得我足够了解伦敦,但是在这里生活的越久,我就越不认为我了解这里。”
北原和枫的声音很慢,也很柔和。他注视着伦敦的街道,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伦敦时所见的冷清,以及小巷子里热闹的风景,还想到了阴沉沉的泰晤士河与五光十色的夜雨之城。
“伦敦是一座没有人能够永远了解的城市,或许它也不仅仅是一座城市。所以你猜我给这本合集取了什么名字?”
“什么?”拜伦显然很好奇。
“《half of london》,这就是它的名字。”
北原和枫偏过头,把目光放在拜伦身上,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我打算把合集里面所有的作品都送给你们€€€€好吧,其实说是写书,我应该也只会写一个序,其余的作者都是你们。你可以猜猜,属于拜伦先生的那一篇是叫做什么名字?”
“我猜肯定是我可爱的二儿子的名字。”
拜伦撇了撇嘴,说道,但是那对翠绿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别人的呢?”他问。
“现在正在写的是《傲慢与偏见》:很适合伦敦这座城市,也很适合我们所有的人。就像是我,之前自认为能了解伦敦的行为也很傲慢,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