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枫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胃部,结果没感觉到有多饿。
不过他也知道,炼金术师之所以在他身边支起个锅,大概就是想要让他在这个晚饭时间已经过了的时间段吃上一点东西。
“谢了。”旅行家看着炉子下面明亮的火光,微微弯起眼睛,对着这位昨天才在篝火边认识的人笑了笑,也没有推拒,直接坐了下来。
离炉子烧开还有好一会儿。炼金术师也不怎么急切,而是借着炉火安安静静地看书。
书页的翻动和棕榈叶在晚风中发出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几乎变成了一种沙哑而又温柔的乐器声响。
北原和枫盯着跳动的火,往自己的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十指互相交叉着握在一起,抵住线条柔和而略显苍白的下颌。
火焰在褪去热量的沙漠里发出温暖的“噼啪”声,时不时冒出一点小小的火星,转眼就淹没在月光下银白的沙子里。
“你去找他了?”
旅行家对着火焰出了会神,突然询问道。
这句话里面没有明确的代词,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需要证明自己有踏上这一条路的资格,而不是总依靠新手的好运气。”
炼金术师想起了早上看见的男孩,于是懒懒散散地向后依靠在枣椰树上,浅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炉子底下的火光,声音从容又缓慢:“天命从来都不是轻盈就可以被追逐的东西。”
火焰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拽得很奇怪,在沙子上面摆出跳舞的姿态来,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怎么在意这件事情。
“但你会帮他。”
旅行家低头研究着这个正在炖猫头鹰肉的小炉子,语气轻快地揭穿了炼金术师的想法。
他认真地嗅了嗅锅里面传来的奇特味道,思考着要不要劝说对方往锅里面多加一点盐或者去腥的调料。
菲利普斯抬起头看他。
“因为一个人真心渴望某样东西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他完成梦想。”
北原和枫小心地把锅盖拿起来,看了一眼里面被炖得飘起来的肉,觉得大概是熟了,于是勉强松了半口气。
他放下锅盖,看向菲利普斯,眼底有着明快的笑意:“只要他走在这条路上,总有人会帮助他完成自己的天命,不是吗?”
€€€€真是只狡猾的沙丘猫。
炼金术师沉默了几秒,看着旅行家在火光下仿佛正在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有里面带着的鲜活又明亮的愉快和狡黠,这么想到。
“他今天见到了一个未来,一个有关战争的未来,不是征兆。”
菲利普斯呼出一口气,对着北原和枫说道:
“我看到了:他的确有勇气把这个未来告诉普通人,也有勇气承担这些后果。这正是解读世界语言的人所需要的勇气。”
“我很高兴,他至少已经明白了一点:征兆是上帝对人的指引,而未来……它之所以被人类所看到,只有一个原因。”
北原和枫抬起眼眸,看向面容平静的炼金术师,他们的眼睛里面倒映出寂静的沙漠和同一片绿洲,还有煮熟食物的过程中不断跳动的火。
两个人的声音在枣椰树哗啦啦的声响下同时响起,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和笃定:
“因为这个未来注定要被改变。”
他们看了眼彼此,突然很一致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可担心的,战争。”
穿着黑衣的炼金术师说:“沙漠里的人一向擅长面对任何苦难,他们就像是骆驼。”
“我知道。”
旅行家认真地回答,目光落在煮着汤的炉子上面:“我的意思是,这是不是可以吃了?”
菲利普斯看了看自己的炉子,感觉里面的肉的确已经差不多要炖烂了,于是把盖子拿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锅里面升起来的白雾。
看起来像是没毒的样子。他想。
北原和枫也瞧了一眼,看到白花花的肉漂浮在上面,却没有感觉到有多诱人,甚至里面的羽毛还进一步败坏了某些食欲。
“为什么会有羽毛?”他忍不住问道。
“因为煮了一半我才发现这不是在煮炼金药剂……当然,这不是重点。把天然原料变成对人类有益的东西的过程都可以是炼金术,做饭当然也可以是炼金术!”
菲利普斯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把火熄灭,盖子重新盖上去,似乎不是很想碰自己的这一锅炼金术成品。
“我去井边打点水。”
北原和枫无奈地摇摇头,他看出来对方似乎这个时候更想要喝点水,于是主动站了起来,打算到不远处的那个水井边上去汲点水回来。
他没问炼金术师男孩去哪里了,炼金术师自然也没有回答。
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极端微妙的、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就像是他们待在一起总会有一段非常的时间是处于不必言论的沉默。
菲利普斯看着北原和枫走远,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锅盖,用口袋里银制的勺子舀了一勺汤,小心翼翼地尝了口。
“咦惹!”
几乎是在尝到味道的那个瞬间,炼金术师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瞬间就跳了起来,用嫌弃又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火炉,像是没有想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难吃的食物。
猫头鹰的肉这么难吃吗??
菲利普斯盯着这个锅盯了好一会儿,最后有些沮丧地嘟囔几声,同时用衣服裹紧了自己,目光有些忧愁地看着剩下来的半只雕€€。
他开始思考怎么样阻止北原和枫去吃这一锅炖猫头鹰肉了。
当北原和枫提着一桶水回来的时候,他看到炼金术师正在对着自己的锅发呆,脸上伴随着一种苍白而又茫然的表情。
……这个猫头鹰到底是有多难吃。
北原和枫沉默了几秒,看着对方现在很有幽灵气质的脸色,陷入了思考。
虽然从达尔文对猫头鹰抱有难以言喻的厌恶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这种动物的味道很糟,但他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咳。
“我们去我家帐篷里面吃点肉干吧,北原。”
菲利普斯深吸一口气,对着北原和枫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不过我们得先喝一些水,等会儿回去你想喝点酒暖暖身子吗?”
“我以为这里是禁酒的。”
北原和枫看了一眼自己提过来的水桶,微微挑眉,用有点调侃的口吻说道。
“进入嘴的东西往往没有从嘴里吐出的东西罪恶,把恶行归咎为食物更是无稽之谈。”炼金术师很认真地回答,但是在下一秒就破防了。
€€€€“也包括猫头鹰?”
北原和枫是这么问的,橘金色的眼睛里带着近乎明丽的笑,就像是沙漠里绿洲所正在燃烧的灯光。
菲利普斯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
北原和枫也没有继续逗人,而是很轻快地笑了起来,坐在沙子上,用木勺子舀起沙漠里面甘甜的井水。
银色的液体,上面流动着风吹过枣椰树时所泛起的波澜,入喉的时候如饮一碗月光。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就显得星星更加稀疏了一点,洒落下来的皎洁在黑色的夜幕里有着极美的清澈。
沙漠变成了很纯粹的银白,每一粒沙子都闪烁着钻石般瑰丽的光,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行走在星河里。
在这样的夜色里,旅行家和炼金术师一起走去他的帐篷,水桶里还剩下的水轻盈地摇晃,叮咚如星河落下一颗星星时的声响。
“所以战争要开始了,然后呢?”
“等消息传播开来,为了安全,商队应该就不会继续往前走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往前,那么就得跟着我走。”
“我知道,因为你也明白沙漠的语言……”
“其实你也明白。”炼金术师说,“你已经明白了一种最重要的语言,爱。你爱着这片沙漠,但有没有完全信任她,这很好。”
“我只是习惯性地爱这个世界的一切。”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接着笑了起来,微微摇了摇头:“因为一切都值得。”
有风吹过沙子,吹过木桶里的水,还有棕榈树的叶子,带着来自北方的水汽和来自沙漠的极其温柔的眨眼。
“所以啊。”
菲利普斯并不惊讶,只是呼出一口气,看着远方的沙漠,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释然的味道:“这个世界也很爱你。”
“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他让人们变得不那么理智,变得有所顾虑,也变成英雄。”
炼金术师说。
“我猜你在说那个孩子。”北原和枫轻快地眨眨眼睛,笑起来,“他因为爱变成一个英雄。”
“他是我的下一个学徒。”
菲利普斯骄傲地说道,接着又说:“你们两个明天去把骆驼换成马吧。马匹其实在沙漠里更加可靠,因为人们比起了解骆驼这种擅长忍耐的动物,更容易了解马。”
“马也可以在沙漠里跑?”
北原和枫偏过头,有些好奇地询问:他想起来了菲利普斯的那匹白马。
“阿拉伯马可以,它们就是沙漠马。”
炼金术师简单地回答,但紧接着又小声嘟哝起来:“不过我还要继续考验那个孩子,因为天命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他必须了解沙漠和沙漠里面的一切,因为金字塔在沙漠里。”
“你不准插手他的考验。”说到这里,他突然用警惕的眼神看了一眼北原和枫,“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看细角瞪羚。”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北原和枫眼睛微微一亮,同时很愉快地提议道:“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找一找小跳鼠?”
“我可不会陪着你挖沙子。”
炼金术师没好气地说:“顶多找一只北非沙漠刺猬的巢穴给你看看。”
“好吧。不过我总感觉那个孩子要是能看到小跳鼠应该会很高兴……”
“我会拿老鼠喂鹰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拿这种脏兮兮充满病毒的生物喂鹰的!”
正在他们聊着的时候,他们谈论的男孩已经回去在帐篷里面睡着了。
他告诉了这个部落战争的预言,然后他遇到了一位前来考验和帮助他的炼金术师。他拯救了绿洲,一个沙漠里的奇迹。还有他心爱的姑娘,那个叫法蒂玛的姑娘。
她不是来自金字塔,但是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宝藏都要重要。
男孩在睡前于是默默地下定了决心:如果明天法蒂玛想要他留下来,他就再也不管什么宝藏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旅途中获得的东西已经足够多。
他从西班牙来到了摩洛哥,认识了很多人,学会了阿拉伯语,了解了沙漠的安静和温柔,看到了很多沙漠里的动物,有了很重要的朋友,还有法蒂玛带着笑的眼睛。
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里面藏着一口井。
在睡着前,男孩模模糊糊地想着北原和枫告诉他的这句话,于是脸上挂着笑睡去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