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
北原和枫这下听清楚了,于是在马上回过头来,一点也不在乎要用缰绳控制住自己的马,只是用那对有着和夕阳如出一辙色彩的眼睛看向菲利普斯,眼底是灿烂的笑。
“可是我感觉很有意思:你不觉得在沙漠上驾着马跑,好像要一直跑到世界尽头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吗?”
“上帝啊,可是我们这里又不是正在拍西部牛仔片。好吧,我承认是我老了,但其实人年龄大了之后更想要慢慢走。”
菲利普斯在上次坦白过之后就没有了多少遮遮掩掩的习惯,很直接地抱怨着:“而且说不定我们前面就有一个军营……”
“哦,我看到了。”
北原和枫驾着马跑上一个地势略高的小坡,在上面勒住马,眯着眼睛逆光看过去,在天空已然出现的、模模糊糊的浅蓝色月亮影子下看到了沙漠里面洁白的小点。
“是军营。”他只是短暂地辨认了一瞬,便语气轻松地开口道。
炼金术师沉默了一会儿,驾着马也跑到这个小破上,很快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的确是,那孩子现在是跑到哪里了?我就不应该告诉他那些关于心的事情,他这几天光顾着和自己的心聊天,就和……嗯,未来一定会急剧扩散的电子设备重度成瘾一样。”
北原和枫摸了摸自己怀里的摄像机,有些心虚地拿出来,对着远处的天空拍了一张照片,接着重新揣到怀里藏好。
“他应该没跑太远,他的心会记得提醒他要注意安全的。我记得那是一个很可爱很乖巧的小家伙。”
旅行家拉住马的缰绳,同时温柔地用手抚摸过灰色马匹头顶的鬃毛,趴在它耳边轻声说道:“带我们去找男孩的那匹马,好吗?等到晚上,我给你找一点阿拉曼那样的根茎植物吃。”
灰马抖了抖耳朵,很振奋地睁大眼睛,扬起脖子嘶鸣一声,上半身人立而起,很是活泼地跃了出去,去找自己前几天相处的同伴了。
原地只剩下炼金术师和他的白马,依旧待在略显起伏的沙地上面面相觑着。
“年轻人可真热闹。”
菲利普斯小声地说了一句,得到了白马很有灵性的点头。
他们两个“老家伙”也不急切,只是放缓了速度,慢悠悠的走过去。
炼金术师坐在马背上,抬头看着已经泛起沉沉暮色的东方,脸上带着从来都没消失过的轻飘飘的微笑。
其实就算是在之前抱怨的时候,他也是笑着的,就像是他身上总是穿着从来都不会变的、很有炼金术师的黑袍那样。
“其实也挺好的。”他自言自语着,对着自己的白马小声地说道,“我是说偶尔年轻一点,真让人怀念那段还在欧洲的日子,是吧,亲爱的老伙计?”
白马抖了抖马鬃,长长的尾巴在身后懒洋洋地一甩,跟着长鸣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赞同还是反对。
但菲利普斯已经不在意了,他仰起脸悠悠闲闲地哼歌,哼着五百年前在瑞士流传着的小调,声音散落在无限宽阔和寂寞的沙漠里。
“啊,黄莺落在了透明的葡萄上
阳光湿漉漉地照射,在日内瓦湖洗澡
清澈的水啊,我心爱的姑娘
你在哪个远方流亡?”
“我那倒牛奶的磨坊姑娘啊
你在哪片阳光宠爱的金色乡?
我缘何总是在睁眼时瞧见
你眼睛清澈又湿漉漉的模样?
就像是还在那片日内瓦湖上……”
他们曾经从北欧旅行到了意大利,去过中东的沙漠,在那里见证了人生中所看到的第一个沙漠,在天方夜谭般的城市里走过华丽豪奢的街道,接过一位头顶水壶、面带面纱的女子姿态曼妙地递过的葡萄酒杯。
他一路作为医生走过去,作为一个最为离经叛道的家伙,四处宣讲自己的主张,又被人们驱逐。他傲慢又恣意,狂放又张扬,就像是希腊神话里面的酒神,在街道边寻欢作乐,和自己的认同者狂饮高歌,四海为家地流浪。
不过现在么……
“北原!”
炼金术师骑着马走下小坡,在一块巨大岩石的根部,看到了自己的朋友,眼底有着明亮灿烂的笑意:“还有你小子,是不是很享受一骑绝尘的感觉?差点都要跑到前面的哨站去了。”
“没有啦。”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用手抱着身边趴下来的马修长的脖子,脸也靠在上面,另一只手则是按着自己的心:“我只是……只是。”
“只是把一根嫩绿的植物茎叶缠在长杆上,又把长杆伸在马脑袋前面,然后和自己的心聊天聊忘了这件事情而已。”
北原和枫把这件事情补充完整,伸手捏了捏男孩现在因为奔波一点也不柔软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略显无奈的笑意:“你知道的,他总是和自己的心聊着聊着就忘掉了外面发生什么。”
“因为炼金术师先生就要我一直听着我的心啊,只有我的心才知道我的宝藏具体在哪里。而且我的心也会尽可能地帮助我的。”
男孩乖乖巧巧地任着旅行家把自己的脸揉搓来揉搓去,小声地说道。
“心只能尽可能地做到他能够做的,但总有点事情它不能帮到你€€€€别太依赖于你的心,然后把自己的脑子当成上帝制造的多余器官。”
菲利普斯虚起眼睛,吐
槽了这么一句,接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简单来说,你是笨蛋吧?我真的没有带过比你更笨的学生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
带一个笨蛋学生,还有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朋友,在茫茫的撒哈拉大沙漠里面赶路,等会儿还要去穿过军营和一片战乱频苒的地区。
男孩心虚地抱着自己的马,北原和枫叹了口气后也把男孩抱在怀里:“好啦,菲利普斯,你也别这么严厉。晚上我们还要跨越军营呢,现在离这个地方这么近,也不能点燃篝火主动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炼金术师很不服气地撇了下嘴。
“需要在我身边先休息一会儿吗?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沙漠的温度很快就会骤降,还是围在一起保暖比较好……啊湫!”
“都说了要保暖了啊!我可不想问那群恐怖分子要药品!”
炼金术师感觉自己的额角微微一跳,心脏也因为这个咳嗽声差点没有缓过来节拍,忍不住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主动走过去用手按住了对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热。
菲利普斯叹了口气,看着旅行家看向自己时乖乖巧巧且足够无辜的样子,忍不住感觉更头疼了一点,干脆伸手抱住对方消瘦的身体。
在沙漠里,没有火的情况下,取暖的方式往往都异常原始,无非就是和动物一样的蜷缩和互相紧贴,保留着太阳还剩下来的些许温度。
或许是因为炼金术师的黑衣服,对方身上给人的感觉很暖和,旅行家很快就打了个哈欠,往对方的怀里缩了缩。
“谢谢。”他说。
回答他的是炼金术师沉默地揉了揉他头发的动作,动作显得熟练又生疏,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摸一只猫的脑袋。
北原和枫的身子下意识地顿了顿,有点担心自己的动作太大会把炼金术师吓走。然后在下一秒,炼金术师的手也顿了一下,好像也害怕北原和枫被吓跑了似的。
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各自尴尬地挪开视线:虽然说他们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尴尬。
“先休息一会儿,等月亮亮起来后,我们就借着月光去军营。希望对方可以放行。”
北原和枫咳嗽了一下,吹了个口哨,让马儿趴在他们的身边,挡住夜晚吹过来的冷风,用手拍了拍男孩的脊背。
男孩正缩在他的怀里,有些不安地垂着自己的脑袋,大概是正在担忧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旅行家把手搭在他的身上,语气温和:
“当人要完成自己天命的时候总会越来越困难,但只要你不忘记在这条路上学到的东西,总能走过去的。”
“嗯,谢谢北原。”
男孩小声地说着,抱住旅行家的脖子。
他听到远方而来的风,传递来自己心爱的少女在绿洲清亮如水的眼神,感觉自己之前跑得太久,差点跑到军营里面的慌张和后怕逐渐变成一种安心的感觉。
会没事的,他一定可以的。他现在已经离金字塔那么那么那么近了!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很安心地睡着了。
北原和枫垂下眼眸,温和地看着这个在沙漠中快速成长起来的男孩,抱住他的身体给这个孩子取暖。
不得不说,天命真的是一种能够让人迅速成长起来的东西:就像是爱一样。
“接下来怎么办?这应该就是他天命里最后要面对的几个关卡了吧?”
北原和枫仰起脸,向炼金术师问道。
“的确。我会告诉那些人,这个孩子是从西方跨越沙漠而来的炼金术师,可以召唤出沙漠沙尘暴摧毁军营,还可以把自己变成风。他要是能够表演出来,那就可以出师了。”
炼金术师勾
起唇角笑了笑,接着又补充道:“我还要把他所有的钱交上去,请军队给他三天的时间准备表演。”
“你可真是坏心眼。”
北原和枫无奈地侧过脸,低声说了一句。
“没事,反正事后我会给他补偿的。我可是帮了他一路,捉弄一下当做自己耗费心思的小报酬而已……”
菲利普斯不甚在意地说道:“比起他和我们说的那个说了一句‘金字塔’就要了十分之一宝藏的吉卜赛人,我可是十分慷慨。当然,我承认我比不上耶路撒冷的那位老王。他还免费送了乌陵和图明给这孩子,不愧是一位王。”
“我相信你也一定会送出些礼物的。”
北原和枫却摇了摇头,随后抬起眼眸,眼睛里面有着恍如正在流淌的轻盈笑意。
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打算什么时候把你刀柄上的宝石拧下来,菲利普斯先生?”
传说中,有一位大炼金术师有着一柄剑,他带着这把剑四处流浪。剑柄里面就是他引以为傲的最高杰作,贤者之石。
在遇到妖魔的时候,他举剑杀之;遇到受苦的人们,他就用贤者之石升华出黄金来救助或者治疗他们。
€€€€那是一位在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活成了传说的人。而巧合的是,这个人的名字就是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德奥弗拉斯特€€博姆巴斯茨€€冯€€霍恩海姆。
菲利普斯愣了一下。
随后这位炼金术师便睁大眼睛,小声地嚷嚷了起来,看上去很像是年轻时候喝醉酒撒泼的样子:“喂!我可是把它的样子完全换掉了!不带你这样子的!怎么能一下子就认出来!”
“真抱歉,在日本,刀和剑其实从来就没有分家过。”
北原和枫抱着男孩,侧过头对炼金术师有些狡猾地笑了起来:“当然,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你是不是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你的故事我们到现在都还一直在说呢。”
现在,一直,在说……
活得久后常年蹲在撒哈拉、消息极度闭塞的炼金术迷茫地品味了一下这个词,在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后,内心顿时升起一种类似于“七八岁时妄自尊大的日记被家长拿出来在婚礼上当中阅读”的羞耻感。
“这么说前些日子你的表现真丢脸。”他的心在边上插了一刀,“想想吧,其实人家什么都知道,还知道你当年就是一个不点燃就可以把人炸得灰头土脸的炸弹……”
“但是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帕拉塞尔苏斯有这么可爱,嗯,是相处起来感觉很好的人。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哦,不,不。北原,别念那个名字,相信我,这玩意太羞耻了……当年我肯定是没有过满脑子妄想的时期。”
“但是的确很可爱?”
“改名字什么的蠢透了诶!北原你真的不这么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