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枫在被电话喊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一点发懵,全程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
接着就是把还埋在被子里面缩成一团的纳吉布拖走洗漱,拿起早早准备好的三明治,又去酒店里要了两瓶矿泉水就坐上了车。
“呼,北原……我们是要起飞了吗?”
纳吉布还在揉着眼睛,困得让人觉得他还在一个梦里,声音听上去也模模糊糊的,像是经过了梦境的过滤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马上就到了。到了六点我们就可以乘坐热气球去俯瞰这个地方啦。”
北原和枫很耐心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声音温和地回答道,任由他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后又窝到自己的怀里睡觉。
旅行家侧过头,接着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伸手赶了赶在车子里面到处乱飞捣乱的风,得到了一连串哼哼唧唧的抱怨声。
“你完蛋啦!”它生气地喊起来,拽着北原和枫的头发丝,“我要在你打算热气球起飞的时候捣乱,让你白跑一趟!”
北原和枫眨眨眼睛。
“除非……”
风的声音突然小了起来,一个无形且近乎不存在的重量落在了旅行家的肩头,在视野里变成了一只透明鸟雀的形状。
“你愿意抱抱我。”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拍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人。
风是看着旅行家走上这条路的。
它们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死的人类,把旅行家的故事传到连南极洲的海洋都知道的地步,叽叽喳喳地在世界各地讨论着那个性格温温柔柔的奇怪家伙。
它们觉得自己也是旅行家的朋友€€€€尽管那个时候的旅行家还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唯一遗憾的就是对方不会拥抱它们,只能自己往旅行家的怀里努力挤一挤。
“当然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埃及的风苦恼地斟酌措辞,但还没有想好就被塞到了旅行家的丝巾里面,抬头看到的只有对方的下颚和那张低头垂下的脸颊。
橘金色的眼睛里看不到它的身影,但是依旧显得很漂亮。
一只手隔着丝巾抱住了它。
“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可爱。”
旅行家歪了歪脑袋,眼底露出柔和而又明亮的笑意,笑声被压得低低的:“但现在认识到这一点也不晚,对吗?”
“呼啦€€€€”
风变成的小鸟受宠若惊地炸起全身的羽毛,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振翅而起,呲溜就从车子里钻了出去。
它并不存在的脑袋这个时候晕乎乎的,只有一个念头正在徘徊。
“好极了,非洲的风赢了!”
它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句,声音已经带上了傻乎乎的笑,听上去特别特别的嚣张;“欧洲的那群家伙就是一群败犬!”
欧洲吹过来的风正好路过,听到这话突然就有点不想走了:“?”
你再骂?
北原和枫看着外面被卷落的树叶,疑心有风正在窗户外面打架,但最后也只是笑笑。
热热闹闹的感觉也挺好的。
这个时候纳吉布已经把整个人都趴在了北原和枫的身上,双手抱着旅行家的一条手臂,嘴角挂着很愉快的笑,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
一直到被喊起来去登热气球的时候,他都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我们是不是要飞起来了啊,北原?”
少年睡得有点呆乎乎的,趴在北原和枫身边打了个哈欠,有点好奇地询问道。
“嗯,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北原和枫抬头看着还没有完全迎来黎明的天空,最后目光落在了东方仿佛还很遥远的霞光上面,笑着回答道。
此时还是夜晚,天还是黑的。
这个热气球边上只有他和少年,以及驾驶员三个人在,四周还有许许多多正在等待着起飞的热气球安然停靠在宽阔的起飞场上。
点火。
黑夜里,火光腾越而起,带着几乎晃眼的明亮暖意,无比热烈地燃烧着,照亮周围人们的脸颊,也点亮一对对黑夜里的眼睛。
热气球本来垂落在地面上的气囊一点点充满了热气,逐渐竖立和饱满起来。这个热气球底部是柔和的浅橘色,往上面蔓延成艳丽的大红,如同朝霞时太阳的色彩。
到了最后,这个热气球就像是正在夜色里闪烁着动人的光。
驾驶员熟练地帮助北原和枫和纳吉布跳到热气球的篮筐里面,为了防止重心偏移,里面有属于每个人的分区阻隔着,但是凑到一起还是可以握握手的。
“现在。”
驾驶员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露出微笑:“做好准备,打算起飞!”
纳吉布紧张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拉北原和枫的手指,北原和枫也同样主动伸手拉住了他,安抚性地紧紧抓住少年的手指。
他们在一点点地浮起,脱离人类赖以为生的大地。
两个第一次登上热气球的人屏着呼吸,几乎连一步都不敢挪动,生怕会造成热气球的倾斜,导致什么坠落的意外。
反倒是驾驶员一直在笑:他见这种第一次乘坐热气球的游客见多了,但是不管看了多少还是觉得有趣。
人类想着飞翔,但又永远会在离开土地的时候感到不可抑制的不安。但这种紧张的情绪往往不会保留太久,很快就会变成心脏为之急剧跳动的惊喜。
人到底还是追求天空的生物。
北原和枫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放下刚刚下意识按住心脏位置的手,感受着身体里的那个器官喜悦的、近乎狂热地在胸腔里面不安地跳动,仿佛它也是一种渴望飞翔的生物。
过快的心跳让他的血压不断地抬升,随之而来的就是短暂的晕眩。
北原和枫扶住栏杆,微微闭起眼睛,但是嘴角却不可抑制地绽放出灿烂的笑意。
它消失得很快,只是一闪而逝,但是无疑让心脏跳动得更加有力和兴奋起来。旅行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的眼睛一定亮得发烫。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旅行家橘金色的眼睛在身后燃烧的火焰挥洒出来的光芒下仿佛贮藏阳光的宝石,有着灿烂灼目的色彩。
里面倒映出卢克索的街道,倒映出这座城市里盛开的花,倒映出流淌着光辉的尼罗河水,倒映出远方一望无际的
田野,苍白的沙子组成古老的荒漠。
在黑夜中,火红色的花卉无比璀璨地铺出一条仿佛通向天堂的路。
作为热气球出发点的卢克索是一个活在神话里的城市:或者说它慢吞吞地把自己汇成了一个伟大的博物馆,作为旧时代的遗民存在着。
如果说威尼斯是西方大航海时代所有繁华与瑰丽的缩影,那么卢克索就是神话时代种种绮丽传说凝固成的琥珀。
€€€€它是《荷马史诗》里面的“百门之都”,地面上最大的一座城市,当之无愧的奇迹之都,尼罗河最美的珍宝。
“我们在七百米高空,脚下是帝王谷。”
驾驶员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能看得到吗?下面的哈特谢苏普特神庙?”
北原和枫极力地看过去。
巨大的陵墓地区中没有灯。
只有清晨的光正在一点点地亮起,仿佛在给这个古老的陵寝打扫着灰尘。
几个建筑的隐约轮廓在微薄的光线里若隐若现,门农神像在下面的这片世界里倒是显得格外的显眼。再往远处就是被挖出各种平面的区域,坑坑洼洼地留存在大地上。
“呼€€€€呼€€€€”
火焰正在吹着热气。天边正在逐步泛起鱼肚白的微光。
“我们飞起来了?”
纳吉布看着脚下渺小而又辽阔的大地,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指触碰着清晨的空气。
他的眼睛一点点地明亮起来。
到最后,这个还没有完全脱离孩子的孩子转过头,笑容灿烂地看向北原和枫,深褐色的眼睛里有着纯粹的喜悦正在跳动。
“北原,你看到了吗?”
他张开手臂,突然发出一声欢呼:“我们飞起来了!就像是鸟一样!”
“我就说我们会飞起来的吧?”
北原和枫抬起头,看着远处似乎与它们同样高度的远山,有点遗憾没有办法把这个男孩搂到怀里,但还是用一只手靠着栏杆,笑着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飞€€€€”
男孩扒拉住边缘,笑着大声喊道,眼睛里有着火焰艳红色的瑰丽影子。
他踮起脚尖,朝着远处看过去,没有看到宇宙与这个世界的尽头,没有看到远方的红海与印度洋,但是看到了尼罗河与太阳。
没有人注意到晨光怎么出现的。
埃及这片土地上的太阳像是一只衔着圆盘的大猫,是从地平线下面突然跳出来的,好像存心想要逗一逗人类。
“北原!”
纳吉布朝东方指过去,扭过头看向旅行家,发出高兴的喊声:“太阳出来了!”
西边的天空还是黑的,所以北原和枫一开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他听到少年带着喜悦意味的声音,有些惊讶地转过身为止。
于是就有太阳掉进他的眼睛。
不,也许算不上太阳,因为天边只有一束光照耀着,紧贴着城市尽头遥远的山峦。
城市依旧是漆黑的一片,只有银色的灯光闪烁于楼层间。但是天空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一抹橘色的色彩,向上蔓延成璀璨的金黄,再往上就是属于白天的湛蓝光彩。
在云层的散射下,两道尤为浓郁的橘色以与地平线三十度夹角的方式延伸而出,隐没在灰蓝色的天空里,如同飞鸟张开自己浑身上下最艳丽华美的羽毛。
在埃及神话里,太阳神拉是乘着船飞过这个世界的天际的。
但是北原和枫在与那轮太阳同高的位置上凝望着最中心几乎雪白的光,却突然觉得那坐船应该也有着翅膀€€€€就像是拜伦那艘冲破暴风雨的船所拥有的翅膀一样。
“我们独自飞过所有的事物……”
北原
和枫轻声地喃喃道。
太阳终于完整地跳了出来。
雪白的,耀眼到让人仿佛都失去了挪开视线的能力,只能惊艳地注视着它。尼罗河仿佛也在这一刻变成了雪白的缎带,散发着耀眼的光。
金色的朝霞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铺满了天空,把天空中所有正在飞翔着的热气球都笼罩在一层更为璀璨,更为耀眼的光辉之下。
€€€€像风一样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