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枫说这个的时候,语气更像是在说一个有点年代感的故事,不急不缓地讲述着:“对于角马这个族群来说,不过河就是死亡。”
角马还在犹豫,但是斑鬣狗和狮子已经从两边发起了袭击,截断了角马们撤退的后路。角马们慌乱之下也开始努力对敌。
但是这次,食肉动物们可不会傻傻地撞上去了。它们要做的是骚扰和不断的恐吓,让这群角马走投无路地冲下去。
“而角马每次都能渡河成功,这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大多数时候只是……”
北原和枫稍微犹豫了一下,看向终于被这些危险的动物必得慌乱起来的角马群,轻声说道:“把鳄鱼喂饱、河道填满了而已。”
尼罗鳄也有胃口的极限的。不算宽的河道在足够多的角马尸体下也能铺出一条血肉之路。到了那个时候,鳄鱼也没有办法窜出来攻击。
角马群在狮子和斑鬣狗罕见的合作下冲了过去,时不时还被这些动物发出各种各样的骚扰式攻击,一时间血腥味也弥漫开来,凄惨的哀嚎声响彻了这条小河。
终于,有第一只年老的角马在乱成一锅粥的反复躲避中被绊倒,倒在了地上。
另一只角马因此来不及转弯,速度不可抑制地看了下去: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
就算是在人类世界,巨大的慌乱能造成的踩踏和摔倒事故也是能够死人的,更何况是跑得那么快、吨位那么大的角马?
这种几乎快要叠成一团的慌乱让许许多多角马倒了下来,甚至不少往河流中挤的角马也在鳄鱼的攻势下摔倒,阻拦住更多角马的道路。大片大片的鲜血如同花朵一般糜烂盛开,带着碎肉和飘动的白骨,不断溅起的水花与哀鸣。
何为天国之渡?
以尸骨为桥梁,以死亡做船骨,最后从森森白骨与尸骸上走过去。
到达承载着一个族群生存梦想的地方。
年轻的角马在老角马的保护下,踩着还带着体温的尸体跨越这一条宽度浅浅的河,朝着上坡跑去,发出阵阵痛苦的嘶鸣。还有不少带着伤口的角马在往上冲的时候仿佛用去了所有的力气,在到达了安全地点就轰然倒下。
狮子和斑鬣狗则在河岸这边大口大口享用着美食,嘴角被鲜血染红,有几只斑鬣狗还想要抢到更多年轻的角马肉而对着一只母狮叫唤起来。
越来越多的角马度过了这条河,到了最后,鳄鱼甚至都懒得攻击它们。但是它们的步伐依旧快速而紧张,好像有幽灵站在它们的脚踵上。
朝霞的光彩已然褪去,只剩下雪白的阳光照
射着这些在水中逐渐失去血色的尸体。
还活下来的角马哀哀地鸣叫着重新整队,回头看着这片葬送了无数同胞的地带。
然后奔跑向前再也不回头。
奔跑。
角马的一生几乎大半时光都是在奔跑。
它们在母亲的奔跑中诞生,在出生后十分钟内开始奔跑,在一两天内追上大部队迁徙的脚步,奔跑着渡过格鲁提米河和马拉河,奔跑着躲避狮子鬣狗的追捕。
它们只有牺牲同伴,只有不断逃离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活着。所谓素食者的自由,不过是肉食者眼中不值得一提的笑话。
“但至少,它们一直活着。”
北原和枫摸了摸纳吉布的脑袋,轻声说道,眼眸注视着远方。
“而活着,本身就意味着希望。”
第302章 枪声
“呼,北原!那里是犀牛吗?”
纳吉布努力地往上爬了一步,双脚踩在树枝上,一只手紧紧抱着树干,隔着树荫朝前方看过去,眼眸明亮:“它是不是在和大象吵架?”
“应该只是挡路的问题。”
北原和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看去,只看到了少年色彩鲜亮的衣服,怀里抱着这几天好像越来越粘人的猫,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道:“不过你爬那么高,小心被鸟啄了。”
树上面有苍鹭的巢,这些美丽优雅的水鸟已经度过了五月份的繁殖期,在树上建起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鸟巢。有的雏鸟已经孵化,正被家长充满警惕地看护着,随便靠近可是很容易被啄好几口的。
“没事,我看到苍鹭的巢穴啦,和它还有好几个枝子的距离呢。”
纳吉布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抬头打量着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水鸟,又看向在河边优雅伫立的牛背鹭与成群结队的鹈鹕,干脆找了一根比较牢靠的树枝坐了下来,晃着腿开始哼歌。
“太阳落下来有如糖浆
雪白的鸟飞到雪白的阳光上
还有很多很多的动物正在奔跑
盖伦塞蒂€€€€
它们为何追逐着雨飞翔的方向……”
很自由散漫的调子,唱着唱着不知道编词了就变成了胡乱的哼哼,但听上去倒是很好听,配着有节奏晃来晃去的饰品声音,听上去倒是真的像是一首有模有样的歌。
纳吉布几乎是自娱自乐般地唱着,唱累了就停下来,睁着那对好像永远充满着明亮与好奇色彩的眼睛看向远方。
“好多好多角马啊。”他嘟哝着。
的确,很多的角马正在朝着这里跑过来,在天边扬起大片大片的烟雾,可以看得出基本上都是大迁徙的队伍。
前些日子,大迁徙中来的最快的斑马已经跑到了这里休息。它们一边展现着自己那让人眼花缭乱的黑白斑纹,一边和二哈一样“汪汪”地叫着,给附近的草都犁了一遍才离开。
所以接下来的就是角马群以及瞪羚群了。斑马可以修整掉长的高低不齐的草叶,角马喜欢吃草茎,瞪羚则是靠前两者留下来的草根草屑作为食物。
在干季里面,每个食草动物为了活下去都要把资源利用最大化,这种一草三吃的组合方式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非洲水牛群似乎是注意到大地的震颤,于是把自己的身子没入泛着绿色的澄澈湖水里面,吐出一个又一个“咕噜噜”的泡沫,很亲昵地凑在一起互相依靠着。
犀牛张望了一眼,和母象群剑拔弩张地对峙了一会儿后自讨没趣地走了,打算换了一个安静地方继续吃草。
山鲁佐德从树后面探出脑袋,“啪嗒啪嗒”地跑出去,想要和这个大象族群聊一聊:她每遇到一个象群就要凑上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愿意接纳她,也许只是想和自己的同类多接触一会儿。
大象是一种长情的动物,也许是这种大大小小象群一起结伴生活的样子触动了她对于自己家庭破碎之前生活的回忆。
“山鲁佐德看样子很高兴。”
纳吉布歪了歪脑袋,声音也变得愉快了起来:“以前她都是特别特别害羞的。看到人都要躲在我怀里。”
纳吉布还记得自己刚刚遇到小象的时候。
这个小家伙当时正在哭,很惶恐地“叽叽”叫着,眼泪从棕色的眼睛里滑下来,茫然又无措地站在森林里,身上沾着来自家人的血。
谁能受得了一只小象的眼泪呢?
至少纳吉布感觉自己接受不了。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这个孩子,带着它去湖泊里面洗澡,从刚果雨林千辛万苦地带着它回到了埃及,和这个
小家伙相依为命。
它听到人的声音就会害怕,夜晚听到刚果无处不在的枪声时整只象都缩成一团,贴着他瑟瑟发抖。后来也逐渐不爱出门了,虽然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活泼的小姑娘性格,但就是特别自闭。
€€€€所以现在能这样高兴可真好啊。
纳吉布晃着腿,看着自己跑出去交朋友的小妹妹,脸上带着笑意,深褐色的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里面流淌着来自天体的光。
“是啊。”
北原和枫看了过去,眼底也闪过一丝笑意,语调轻快地说道:“别的不说,我觉得它在草原上这段日子,运动量和胃口倒是大了不少。”
“人家可是女孩子,北原你这么说山鲁佐德肯定是要生气的啦!”
纳吉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上的饰品又开始“叮叮当当”地乱晃着,发出一阵杂乱无序、但是足够好听的声响。
北原和枫抚摸着怀里偷懒的巴斯特,笑着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说是的,把脑袋扭到了一边,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看那只和大象对峙的犀牛。
黑猫还在半梦半醒地做着一个全部都是烤鱼和香喷喷鱼排饭的梦,梦里北原和枫成为了巴斯特女神的大祭司,每天自己都能吃到一吨那么多的烤鱼,把整条尼罗河都吃空了……然后被伊莉丝拿着法杖追杀。
“咪!”
她突然睁起眼睛,背上的毛都吓得支棱了起来,呆愣愣地看着四周的树叶,感觉大脑仿佛都停止了思考。
吓!怎么做了这么恐怖的梦?
猫女神有些怀疑人生地盯着自己晃来晃去的尾巴看了一会儿,最后在北原和枫及时的抚摸和安抚下重新躺了回去,伸爪子扒拉了几下北原和枫披在她身上的围巾,重新团起来打盹。
算了,应该不重要。伊莉丝才不敢来追杀自己呢,会被埃及爱猫协会谴责的,这样她就别想要信徒了!
北原和枫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拱来拱去的猫,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最后主动给对方打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小窝,抱着继续看那只犀牛。
它表现得很安静,独自一个向草原的远处走去,在成群的草食动物之间显得有些形影单只,似乎刻意地在保持与那些动物之间的距离。
这是一只黑犀牛,有着灰白色的皮肤,以及犀牛中最为明显的鼻骨突起€€€€它的角长度和白犀牛、苏门塔腊犀、印度犀比起来,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当然,在非洲辨别黑犀牛还有一个更为便捷的方法:因为在东非也见不到别的犀牛,另外一种白犀牛已经正式宣告野外灭绝,只有几只被人工圈养着,所以见到的基本都是黑犀。
“这个大家伙是极危级别的动物。”
北原和枫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黑犀的西非亚种已经灭绝了,只有东非亚种、东南非亚种、指名亚种还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看到。”
“是因为偷猎吗?”
纳吉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鼓起脸小声抱怨道:“我最讨厌那些偷猎者了……”
其实大多数野生珍惜动物是允许购买份额,进行有计划的控制性灭杀的。但是偷猎就完全不一样了。
非洲大地上公认最难猎杀的五种动物被称为非洲五大兽,也就是非洲五霸,分别是狮子、非洲水牛、犀牛、非洲象、花豹。
但就算是非洲五大兽,在人类的大口径枪支面前也只能毫无抵抗力地倒下。
如果说职业猎人对于野生生物的挑战是一场人与自然之间力量的搏斗,是智慧与力量与运气交织的生死较量,那么偷猎队对于野生动物来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面积屠杀。
冰冷,高效,有力。就像是工业生产的流水线那样有着出类拔萃的效率。只需要机枪不断地扫
射,就可以短时间屠灭一个象群。
尤其是非洲大迁徙时期,大量聚集的草食动物带来闻讯而来的食肉动物,只要花费点时间追踪,就可以大量捕杀狮群和花豹,斑马皮和羚羊角也可以卖出好价钱。
“我们最近也要小心了。在塞伦盖蒂,偷猎者不算少,就算是顾及这些日子越来越多的旅客数量,他们也会在动物大迁徙时铤而走险。”
北原和枫把猫抱起来,歪了下头,思考着自己怎么带这只睡着的猫下去,口中还在说着:
“更何况我们不在旅游的常规路线上,遭遇到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点。”
“那我会保护北原的哦。”
纳吉布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一点也不害怕地昂起头来,语气骄傲:
“刚果雨林的那群偷猎者可怕我啦,我可是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好像是用异能。唔,不过我忘了我异能到底是什么了,不过到了要用到的时候肯定会想起来!”
纳吉布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异能的,毕竟一个东西既然会想不起来,那就说明它大概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而且他就算没有异能也活得很开心,反正他也不喜欢打架,喜欢的是把自己整个人埋在那些可爱的生物身上,喜欢的是把所有的规则抛到脑后,干自己想做的事情。
北原和枫微微侧过了头,只是笑。
偶尔有几次,他打开视角注视天空中花朵一般盛放的群星时,也能看到纳吉布身上异能的光辉€€€€很浅淡的、如同幻梦一样的光,如同雾气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