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下雨。”西格玛内心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这么说,同时扭过头,嘟哝着,“果然我还是和加西亚那个家伙相处不来。”
“但是某个人每次听的时候都很认真呢。”
然而北原和枫侧过头,微笑着拆穿了还不满两岁的孩子的发言,顺便把人抱到了怀里,脑袋靠在对方身上,带着笑意的声音懒洋洋地拉长:
“所以西格玛你果然还是很喜欢听人讲睡前故事的,对吧?”
西格玛身子不怎么明显地僵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恼羞成怒地反扑上去,张牙舞爪地把本来就没有反抗意思的旅行家压在了下面,之前的小感触瞬间烟消云散:
“北原!加西亚那个家伙
就算了,你这是什么哄小孩子的语气啊!”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马尔克斯微微歪了下脑袋,然后把棕榈叶小雨伞靠在了边上。
他将脸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目不转睛地认真看着面前这一团绿色的蘑菇€€€€外表有点像是常见的平菇,还有点像是一朵皱巴巴的花,外面是绿色的,而内部是很浅淡的白绿。
美丽又普通,在雨林里几乎和蛇一样容易让人忽略。
青年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然后微微眯起那对色泽浅淡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没有被人完成好的微笑。
然后他站起身,回头去看埋到北原和枫怀里折腾累了、干脆就这么开始补觉的西格玛,露出一个很浅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笑。
马尔克斯突然想到马孔多当年没下雨的好日子了,并且现在就想要钻到北原和枫昨天在火堆边考得暖烘烘的毯子里,好好地打一个哈欠。
他知道北原和枫肯定会把火堆搭在他身边,到时候西格玛也会凑在他的边上,虽然肯定要抱怨几句,但在发现他的手冰凉一片后还是会勉勉强强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心。
马尔克斯有时候觉得,人们都太孤独了,但走进餐馆,仍会选择无人的桌子。
或许孤独的人只有和同样孤独的家伙凑到一起,这才多多少少会变得稍微热闹一些吧。
“北原,西格玛。”
他说了一声,把自己的伞捡起来,声音轻盈朦胧得比雾气中飞鸟的羽毛更像是一场雨,但是浅色调的眼睛却是明亮的。
“我们今天去看萤火虫吧。”他说。
北原和枫眨眨眼睛,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伸手沿着对方的头发顺下,随后抬起眼眸,橘金色的眼底满是笑意,压低了声音,这么问道:
“是亚马逊夏天最美的萤火虫吗?”
夏天的亚马逊有着世界上最多的萤火虫,有着世界上最多的星星的光,有着最多最多的有关于星星的梦。
于是马尔克斯认真地回答:
“不,是亚马逊一整个夏季最美的梦。”
西格玛感觉自己做了一个足够漫长的梦境。
梦里大片大片的颜料被铺开,五彩斑斓的绚烂斑驳地交织,艳丽到如同恒星燃烧的火焰,滚烫地碾压过血液,在血管里燃烧到沸腾。
他应该坐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在涌动的色彩里抬头看着远方,身上感受着一种钻到骨子里的、发痛的冷冽。
但他自己却好像并不难过,甚至还在看着流星€€€€天空中燃烧的天体。
漂亮,美丽,脱离了大部队,独自来到地球的星星。
西格玛仰起脸,看着星星滑落的样子,没有伸出手试图捕捉,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感受着滚烫和冰冷交杂的痛苦。
或许还有羡慕。
€€€€到底是一颗划破了夜空的星星啊。
就算是掉了下来。
西格玛叹了一口气,这么想着,直到安静的世界一点点地翻涌起喧嚣的声音。
“西格玛?”
北原和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乎带着某种期待的意味,让人觉得他那对橘金色的眼睛一定在夜晚的森林里闪闪发亮:“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西格玛有些模模糊糊地想着,但不是很想睁开眼睛。
“嘘€€€€仔细听。”
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的西格玛晃了晃脑袋,把头靠在北原和枫的身上,努力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再清楚不过的,只有气囊才可以支撑发出的高低起伏的鸣响。
就像是在池塘边,青草丛里,伴随着夏日潺潺的水声所响起的……蛙鸣。
西格玛愣了愣,在意识到他们还在亚马逊后惊讶地睁开了眼睛,朝着四周望去。
周边是大片大片的棕榈,树底下生长着无数正在发着莹莹绿光的荧光蘑菇,就像是森林里幽灵们的晚宴,瑰丽地照耀着四周的角落。
而在其间,无数的萤火虫带着它们的灯光在密林中高地飞舞着,整座森林仿佛浮动在星海静谧的水波中€€€€而且传来了真实不虚的蛙鸣。
西格玛抬起头,看着遮蔽住天空,只留下一片黑暗和无数浮动萤火虫和发光蘑菇的树木,微微有些出神。
他试探性地走出一步,脚下传来熟悉的踩住枯叶的声响与质感,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安心还是失落地呼出一口气。
这里不是星海,不是宇宙,这里还是地球的亚马逊,那个神秘而优雅的雨林。
但是它美得不亚于任何宇宙的风景。
“还记得吗?我说过,玻璃蛙是雨林中那些矮小的植物所做的梦。”
马尔克斯的声音响起,有着和四周环境融为一体的虚无和空灵感:“而萤火虫是那些想要见到星星的水做的梦。”
亚马逊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地方。
因为这里的树生长得太高太密,隔绝了一切打量的视线,所以任何存在都可以毫无忌惮地做自己想要做的梦,不用担心任何人的指指点点。
所以亚马逊一向美得荒诞而又绚丽。
“很美的夜晚,不是吗?”
北原和枫揉了揉愣住的西格玛的脑袋,垂下眼眸,笑着这么说道:“这可是亚马逊盛夏嘉年华的开幕式哦。”
旅行家伸出手指,在西格玛的眼眶边轻轻地擦了一下,橘金色的眼眸微微垂下,神色在萤火虫的光辉下显得柔软而又温柔。
“在这个晚上,做什么样的梦都可以的。在亚马逊,做梦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北原和枫和萤火一样柔和的声音响起,似乎伴随着一声带着笑的叹息:“别哭啦。”
“诶?不,我没有哭,我只是……”
西格玛下意识地回过神,想要为自己的出身辩解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眶稍微有点泛红。
他就是一个对于现实缺乏期待和妄想的普通人,最大的想象大概就是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或者至少永远不要被世界彻底抛下。
他要去面对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要去填补自己前面十几年的空白,要去努力跟上旅行家的脚步,惴惴不安于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再也跟不上对方,失去这个朝自己伸出手的人。
西格玛根本没有力气去想别的,就像是一只生下来就没有尝试扇动羽毛的飞鸟,自然而然地就忘掉了怎么飞。
做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对于挣扎着生活的人来说,尤其奢侈。
最后他用力地抱了一下北原和枫,用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黑暗里,四周的树木高耸,蛙声一片。
“也谢谢你,加西亚。”
西格玛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对马尔克斯也说了一声。
对方则是眨了眨眼睛,好像雪白的睫羽上面也和雨林的阔叶植物一样,蒸腾凝固着露水,有阳光在里面被分解和拆分。
他站在无数的萤火与发光的蘑菇里面,面孔被朦朦胧胧的光辉照亮,浅紫黄色的眼睛无比清晰地倒映出这两个人的影子,然后微笑。
或许是全身太浅色系的原因,马尔克斯总会给人一种“快要消融”的感觉,就像是他是用世界上所有易逝的、短暂的、美丽到不真实的东西做成的。
他给人的感觉是春天快要来临时的雪,黎明将要醒来时的梦,太阳快要升起时的雾气,温度即将上升时的露水
。
“没事哦。”他说,“只是你真的很像我的小妹妹。她的头发也是白色和紫色……只不过比例不太一样而已。”
“在马孔多雨季的最后一天,她被我的母亲抱着走到了海里。”
马尔克斯侧过头,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比飞翔的萤火虫更加轻盈:“她也很喜欢你。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喜欢西格玛。
他喜欢对方身上的孤独,喜欢对方和自己的小妹妹很像,喜欢对方在泥淖里挣扎着想要飞出去的灵魂。
他喜欢西格玛,是因为他记得自己有一个弟弟是被人忘掉后活生生地饿死,一个妹妹是喝了掉入死掉的鸟的水井的水病死,一个认识的人被蚂蚁啃食殆尽,自己的父亲是被一道闪电带来的火烧死,他们的家族血脉里就流淌着孤独和荒诞的诅咒。
€€€€而他知道,同样孤独的对方不会这样,不会和他们一样有着类似的结局。
“所以,我很高兴。”他用轻盈、虚无、但的确在表达高兴的语气说道,“关于你真的很高兴这件事情。”
无数的萤火虫还在起飞,好像气球松开手后飞到辽阔的天宇里,带着微小的、但是谁也不可以忽视的美丽的光。
今天的亚马逊雨林安静得一如既往,也热闹得一如往。
没有出声,把对话留给了两个孩子的旅行家耳边听着蛙鸣,最后笑了笑。
真美啊……
他是说这场仲夏夜的梦。
第315章 飞过的彩虹鹦鹉
西格玛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不那么真实。
他很确定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有着一个没有多大用处的异能,在任何的领域都看不到过人的天赋,甚至性格都算不上坚强和强大。
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在知道自己的平凡后,继续逼迫自己走下去的努力,也仅此而已€€€€他甚至不能确认自己的这份努力到底能不能弥补自己和那群天才的差距。
如果努力就可以弥补一切的话,那上天创造几十年、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西格玛的确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现在的生活是不属于普通人的,至少不应该属于像自己那样平凡的人。
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来到亚马逊雨林,不会从非洲一路跟着另外一个人来到南美,不会在这片森林看到世界上最灿烂的萤火虫。
在城市的地面上、在世俗的凡尘里挣扎到没有力气的人,就算是努力地抬起头,也看不到群星闪耀的浩瀚天空。
西格玛靠着高大乔木的树干,仰起头,出神地眺望着远处从树海上蓬勃而出的金色阳光,看着带着浓重冷淡忧郁气质的浓绿被渲染成灿烂的黄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看到星星的光芒逐渐隐去,耀眼的金星被太阳的光辉覆盖,但是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黎明前群星组成的天空。
然后突然想到马尔克斯说的话:
亚马逊雨林的萤火虫最多,是因为这里的水很少看到星星,因此永远在固执地做与星星有关的梦。亚马逊雨林的夜晚就是这么被点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