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收回目光,“唔”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叠好的纽约地图,很熟练地在一个地方画了个圈,语气轻快:“这和第二个死者有关,就是那位妓女。”
“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北原和枫记下这个位置,询问道。
“这个啊,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死者里面,她与别人的联系比较多,所以比较好调查而已。顺便一提,之前欧€€亨利先生在的时候我稍微隐瞒了一部分的信息。”
埃勒里€€奎因耸了耸肩,嘴角扯开一抹得意的笑,那是仿佛胜券在握的微笑。
这位年轻的侦探用相当愉快的口吻自言自语地反问起来:“其实这些死者里面我们还是有一定的共同点的,毕竟尸体不是在第一现场被发现的,又不是说明死者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些死者我找到了一个轨迹交叉图€€€€”
“没什么用,因为重合的地方基本没有。不过他们都经常经过某些偏僻的小道。”
埃勒里说到这里,语气一下子变得平淡了起来,仿佛之前的高兴都是刻意的表演,不过还是对北原和枫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相信我,信息量很大,不过我们还是先从这位妓女小姐查起吧。涉及到异能者的时候纽约警察局就不那么靠谱了,所以现在还是得靠我们两个人,尤其是你€€€€我可不认为我能够得到那些狡猾的女孩子的信任。”
“我总有一种你是想要我卖身的错觉。”
北原和枫吐槽了一句,然后把保温杯里最后的一点牛奶倒给对方一半,自己则是很珍惜地喝掉了剩下来的一部分。
“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那种人。”
埃勒里€€奎因理直气壮地回答,接着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牛奶,因为甜蜜的味道而很高兴地喉咙里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他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看向还没有停下来的大雪,那对亮银色的眼眸在眼镜后面给人的感觉比纽约白昼茫茫的大雪还要耀眼。
外面是人来人往,是雪在冒着热气的阴井盖上融化,是汽车的鸣笛,是被白雪遮盖住的混乱与喧嚣。劣质的香水与昂贵的熏香混合,汗水夹杂金钱的味道,大麻燃烧的气味对于某些人熟悉得感到心醉神迷。
但这一切与此刻的咖啡厅里无关。
“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够找到线索解决问题了呢?这样什么都不会耽误,我还可以喝到来自邻居老太太的热咖啡,不过€€€€呼,纽约今年的冬天还真是冷。”
年轻的侦探朝自己的掌心呼出一口气,眯着眼睛拢了拢自己的风衣,接着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声音相当轻快地开口道:
“嗨,北原,我听说爱伦€€坡在写侦探小说。到时候我们两个说不定就可以把这个故事给他当素材,然后€€€€咱们就能理直气壮地收好多好多版权费了!”
埃勒里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响指,笑眯眯的眉眼里是满满的坏主意:“要我说,这可不比在破案的时候赢他更有意思?”
北原和枫走出咖啡店的店门,闻言回过头好笑又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还停留在玻璃边的人。埃勒里€€奎因也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看到这位性格好到有些过分的旅行家侧过头,苍白到不易察觉的日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使得那抹橘金色变得熠熠生辉。
“那我替坡谢谢你好了。”
他用温和而带着轻笑意味的嗓音说道,然后把进咖啡屋前拿下的浅白色帽子重新按回头顶,指尖压好米黄色围巾的尾端,转身便打开咖啡厅的大门,走入白茫茫的风雪。
埃勒里€€奎因注视着他离开。
“不愧是在欧洲那个地方有那么多朋友的旅行家,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好了,这下你知道你心心念念想见的名人是什么性格了。”
“唔,除了会把我当小孩看,的确没有什么不好的。还有就是蜂蜜牛奶真的很好喝。”
“……所以你本来就是小孩吧。”
“?你以为你比我大多少啊,混蛋!”
埃勒里€€奎因小声地自言自语了几句,最后一声稍微大了一点,发现被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之后稍微红了一下脸,匆匆忙忙地从咖啡店跑走了。
在北原和枫走后,他的身边从始至终都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
在冬天,纽约的时代广场被白雪掩埋,听不到蟋蟀歌唱的声音。一个人正在走路的时候看最新的新闻,角落里报道着一个人因为在收衣服时收了邻居最喜欢看的碎花裙子被用枪打死。
时代广场的电影院里播放的电影还是那个老一套,除了暴力就是性,让人可以在疲惫之后找找乐子,不过就算是再严苛的家长也没法说它们毒害青少年的心灵。毕竟在纽约,随便一个新闻就比一切电影加起来还要糟糕。
“好吧好吧。我这下大概知道你来找我的原因了,但你也不能让我失望吧,至少陪我聊聊。亲爱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妓女吗?”
一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女子用手拖着下巴,笑盈盈地询问道,她的手里是一杯酒,透明的酒杯被晃来晃去,里面的液体也被晃来晃去,颠簸着泼洒,但多少还留有一点,让它没有失去“一杯酒”的名字。
就像是纽约城里见了鬼的日子,明明感觉下一秒就要死得彻彻底底,但就吊着那么半口气苟延残喘地活着。
很信守承诺地到这条充满绮丽氛围的街道上寻找线索的北原和枫看着面前喝酒喝得差点变成一滩液体的女子,叹了口气,去厨房里面给对方找材料做醒酒汤。
“为什么?”他从冰箱里面里面找出了一点橘子皮,又找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出来,同时很配合地询问道。
“啊,亲爱的,我不狼狈,也不可怜。我就是乐意,我喜欢这个职业,就这么简单。”
她喃喃道,用那对美丽的、梦幻的、像是诗歌一样的蓝色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注视着厨房里的北原和枫。
北原和枫在生火前看了她一眼,认输般地摇了摇头,把对方那一头乱七八糟还滴着水的头发扎上去。
“你这个动作真像是我妈妈,哦,我没有骂你的故事,我只是说她没犯病和吸大麻的时候还是会这么照顾我的。不过你真的让我一点兴致都没有了,北原先生。”
女子任着他动作,闭上眼睛,有点百无聊赖地嘟哝着,身子靠后地依在椅子上,手指中间夹着一根没有被点燃的女士雪茄。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太喜欢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的感觉。”
北原和枫回答,接着按了按对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后松了口气,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她:“你能接受橘皮味的汤吗?”
“呃,无所谓吧。”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说道,“我刚刚讲到哪里了?哦对,是这个职业我很喜欢,但是我想要干的工作不是妓女,你猜是什么。”
“是作家。”她自言自语地说道,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声音听上去有点像是梦呓,“我想写小说……我想要成为一名很伟大的小说家,诗人,我想成为一切。我想要去登上文学最高的舞台,我想要我的作品被很多很多人喜欢。”
她像个孩子一样举起手,那对美丽的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用一种相当高兴和兴奋的语气说道:
“你知道吗,从我的梦想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妓女对我来说是最棒的谋生职业。白天不需要工作,可以构思自己的小说,晚上可以在客人身上见到这个社会和人的各种面孔,增加素材的积累,而且很轻松就能赚到钱:多棒啊!”
北原和枫拧开火,倒水,把橘子皮丢进去,还有各种辅料,然后转过头注视着面前这个孩子一样的女人,安静地听着对方说自己的梦想。
但是她突然一下子不满了。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在做梦?我告诉你,我……”
“没有。”北原和枫轻声地说道,“别的我不敢肯定,但你在这一刻肯定是清醒的。”
“你是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别的男人就是一群狗爸生的蠢货!哈哈,我这个用词是不是很天才!不过我觉得还是原来的说法骂起来更解气一点,不过总有傻子说这是性别歧视,但我觉得骂人还是心情愉快最重要,呼。”
“是是是。”
北原和枫用勺子舀了一勺汤,尝了一口后然后往里面加了一点盐和糖,无奈地说道:“你开心最重要,诗人和小说家。”
“噗,亲爱的,你果然是在逗我开心,我可还没写出一本小说呢,不过我想我会把你写到一个故事里。好吧,我给你念一首诗,我今天早上和另一个讨论……女孩子出来的。那个女孩子前几天还被莉莉€€€€哦,就是那个死掉的倒霉鬼骂过呢。”
女子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伸手胡乱地比划了几下,差点就把自己从椅子上摔下来,但最后还是没有,她只是伸长胳膊翻了一下自己边上的抽屉,抽出一个打火机颤巍巍地点燃雪茄。
这个动作花了她五六分钟,或者是十分钟,或者是只有上帝才知道的时间,反正当烟飘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好像都平静下来了不少。
“我想想。”她把雪茄塞到自己的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那首诗……”
她抬起眼眸,蓝色的眼睛里好像凝固着浓浓的雾气,她看着北原和枫,吐出更浓重的二手烟地味道,然后闭上眼睛。
“当时我说,‘无人为我一掷千金’……”
“然后她说,‘无人与我共结连理’……”
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得那么剧烈,以至于咳出了刚刚喝下去的酒,泪水狼狈地模糊了她漂亮的面孔。
“还说啊,她还说。”
€€€€在纽约的酒吧里,一个少女模样的人穿着一身肮脏而美丽的丝绸长裙,拿着一个碎到只剩一半的酒杯,“哈哈”地笑着趴在桌子上,没有阻拦四周男性摸过来的手,甚至抓住一个反复说“我爱你”的人的手,用力亲了一口。
然后就醉得摔倒在了地上,周围没有一个人搀扶,而是非常下流和大声的笑。不过对方也不在意,只是躺着笑着,也不管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摔下来的时候露出了洁白的小腿。
“唱歌吗?”有人问,把硬币丢在这个人的脸上。
“唱什么呀,我给你们唱法国歌怎么样?”
对方嘻嘻地笑着,然后被更多的人用硬币砸了上去,但也不生气,而是就这么做着,用法文轻盈地哼唱起来。
很婉转和空灵的声音,让人想到教堂的唱诗班,但是就是带着那么一股月光般哀伤的味道。
于是这个古怪的家伙在美国用故乡的法语唱歌,唱无人为其一掷千金,无人与其共结连理。
但这两句还没唱完,歌还在唱,用微笑的模样唱着。
妓女闭上了眼睛,喃喃道:
“最后,她说……‘无人愿意救我一命’。”
第337章 神女
北原和枫把醒酒汤煮好的时候,看到那个想要成为一名很伟大的作家的姑娘正在拍打雪茄掉在自己身上的烟灰,蓝色的眼睛很飘忽地注视着墙壁上面一副纯白色的画。
“那个姑娘很漂亮。她就像是一朵盛开在巴黎的花,鲜花。百合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隔着画或者雾气轻声地说道,说着那个无人愿意就她一命的女子,那对蓝色的眼眸就像是支离破碎的文字拼凑出来的彩色窗花。
然后她用沙哑的嗓音笑了声,于是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她瞥向北原和枫,醉醺醺的眼睛是潮湿的。
“你要吸一口烟吗?”她问。
“我平时不抽烟。而且你现在也应该喝一口汤,这样脑袋至少不会那么痛。”
北原和枫这么回答道,声音带着好像永远也不会被冒犯到的温和与包容。
他把煮好的汤倒出来,喝了一口尝尝味道和热度,这才放心地端到手里,递给这个狭小房间里生活的女人,眼睛很有耐心地看着对方泛红的面孔。
女人卷曲的睫毛在浑浊的灯光下很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像是一只畏缩地颤抖翅膀的飞蛾€€€€这种感觉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是蝴蝶,因为蝴蝶属于白天,而她们属于黑夜。
她很乖地喝掉汤,然后抬起头看着北原和枫的眼睛,有些出神。
“我以前想象过,我妈妈如果没有吸毒会是什么样子。”她走神般地自言自语道,“可是我觉得还是有点难以……怎么说来着,想象?我现在就想象不到,听上去可真糟糕,毕竟我是要成为一名作家的。但我什么都想不到。”
北原和枫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蹲在这个女子的身前,伸手摸了摸她垂下的脑袋,看着烟从她手指夹着的雪茄里冒出来。
她蜷缩了一下,顺着他的手茫然抬起的目光也很像是烟,很累,像是被咖啡打湿的稿纸,上面满是墨水的涂抹,廉价的香水味从她身上冒出来,和烟混杂成复杂难言的味道。
“真糟糕。”她嘟囔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似乎突然对这种气氛厌倦起来,扭过了头,声音很懒:
“你是来找我聊那个被倒霉的,哦是被谋杀的倒霉鬼,对吧?我被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但是我不高兴回答,因为我讨厌你们这群人。不过你至少还愿意听我读一读诗歌……所以我告诉你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那个死掉的家伙,我们都叫她莉莉,百合花的意思。死前没什么特别的,那个婊子以她一贯的不要脸抢了一个新来的小家伙的男人,那可真是一个色鬼,直接就在小巷子里完事,不过我们都是习惯的。然后她回家去,大概就是路上死的吧,我们习惯走没有监控的隐蔽地点,说不定还能再接上一两个客人一起回家。我大概是唯一知道她住在哪里的家伙。”
“别问我那些被带到她家的客人。相信我,没人是会记住一个一夜情妓女的住址和脸的。还有……似乎也没有了,就是很普通的一天。你知道的,在纽约,哈哈,妓女总有各种各样被杀害的原因。”
对方哑着声音笑了起来,很真心的笑,那对蓝色的眼睛弯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美得她好像还是十八岁最风华正茂的年龄:
“客人,同行,家庭主妇,杀人犯,精神病人,抢劫犯,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一万种理由杀掉我们€€€€天哪,是谁给了你调查其中错综复杂关系的勇气,你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睡我。”
“大概是一位年轻的侦探。她回家的路线大概有几条,能给我画一下吗?”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拿出本子记了几笔,没有在意对方的调情,也没有尝试安慰这位全凭自己的意志和决心选择了这个行业的女孩,因为安慰某种程度上反而是
一种侮辱。
“地图给我,我来画,不过你最好别想着能找到相关的线索,毕竟她也不一定是回家,说不定是被谁拐到他家去了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