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也是一种有活力的提现。”
纳博科夫深吸了一口空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胸腔正在等待着一阵笑声的共鸣,于是他跟着笑了:
“而且她虽然致力于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女孩,也一直这么自认为着,但实际上她也就敢对别人开这种程度的玩笑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还是一个温柔的姑娘。”
她敢拿自己开让人心惊胆战的大玩笑,但在涉及到别人的时候也只敢这么小打小闹。
北原和枫注意到了那个“还”字,但他没有追溯,只是背过身靠在栏杆上,仰起头看着一片橘黄色的黄昏。
然后他听到纳博科夫似乎斟酌了很久才响起来的声音。
“北原,你说我喜欢温柔。”
纳博科夫的声音才刚刚开口就稍微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话。
旅行家微微偏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用茫然的语气反问道:“嗯,怎么了?”
蕾切尔的那首歌还在唱着,旋律和河水一起涨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循环到了开头:
““là ou les eaux se mêlent(在那里水域交融)
là ou se finit la terre(在那里土地止于此)
là ou est si grand le ciel(在那里天空如此之大)
là ou se bat la mer(在那里大海拍打着)
là ou je deviens celle(那里我成为)
qui pour toi reste un mystère(对你而言的一个谜)……”
纳博科夫在不远处传来的音乐声中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北原和枫,模糊的背景里是一大片夕阳下面郁郁葱葱的茂盛树林,以及浮光跃金的河流与斑斓倒影。
在光与影无穷无尽的变化里,似乎有浅黄色的蝴蝶正如光斑一般飞舞与嬉戏,最后散落成谁也没有办法捕捉的幻觉。
“你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北原。”
纳博科夫用视线捕捉着那些蝴蝶,直到它们彻底地消散成视网膜里被光线点缀成的斑驳,这才以一种温和的语气轻缓地开口。
他在旅行家有些惊讶的注视下伸手揉了一下对方的头发,接着便笑起来,声音里是绝大多数人都感到惊讶的柔和与喜悦。
很少有人能有资格感受到纳博科夫身上那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柔软的一面。
他们就像是被斑蝶身上毒素带来的难闻气味吓走的动物那样,都被这个人身上那种愤世嫉俗的尖锐,以及追求完美的细节控给吓退了。
但是本质上纳博科夫的确是一个柔软的人,他喜欢柔软的事物,喜欢华美,喜欢善良,喜欢理想€€€€正是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并不存在的庸俗现实,所以常人对他的印象才是那么不近人情。
所以纳博科夫一直都很孤独,但又有着孤独的高傲。他不屑于同流合污带来的热闹,但又不得不因为那种仿佛被从人间放逐的感觉微微感到忧伤。
北原和枫在短暂的怔愣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地抱住对方,眼睛也因为愉快而微微弯起。
“我也很喜欢你。”他说。
“纳博科夫先生真的很像是斑蝶呢。”
在风的吹拂中,旅行家的声音柔和得像是火苗温柔地舔舐傍晚间的空气,光
是听着就能感受到细微的暖意挂在睫毛上,如同一滴露珠悬挂在叶子的尖稍。
“我大概已经猜到法布尔会怎么称呼你了。”
纳博科夫听到这话后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看向趴在蕾切尔的怀里睡着的多萝西,朝托着下巴看书的少女竖起手指,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把女孩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和北原都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什么蝴蝶,所以两个人都不需要开口。这是他们之间不带别人玩的默契。
这位年轻的蝴蝶研究者抱住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侧过的目光对上旅行家的眼睛,然后泛起清浅的笑意,以及这位贵族身上怎么也褪不去的自负与倨傲。
我相信,有朝一日会重新鉴定并宣告:我并非一只轻浮的火鸟,而是一位固执的道德家,抨击罪恶,谴责愚蠢,嘲笑庸俗和残忍€€€€崇尚温柔、才华和自尊。
我相信这个世界未来会承认我,我相信它未来终有一日会变成我深爱的那个世界。
因为美与道德的力量是如此伟大,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它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也无法想象自己这样追随它们的人会被遗忘。
蕾切尔伸手拨弄了两下自己采来的野花,然后抬起头,看到一只深色的瓦奈萨蛱蝶,有着绯红的镶边,在夕阳下盘旋,在沙地上歇息,展现它那白斑点点的墨蓝翼尖。
西格玛盯着正在煮的咕嘟咕嘟响的菌菇汤,耸动两下鼻尖,闻着越来越浓郁的鲜美气味,忍不住有些惬意地眯起眼睛,继续听蕾切尔用手机播放的这首法语歌,旋律像是倒映灯光的水波一样光滑流畅地在空气中一点点弥漫开来。
“Mais sur les rives de la Seine(但在塞纳河畔)
Je rêve toujours de pleine mer(我总是梦见整片大海)
Ce n'es pas pour te faire de la peine(这不是为了伤害你)
Ce n'es pas pour jeter la pierre(这不是为了向你扔石头)
Ce n'es pas pour faire de ses(这不是为了发脾气)
Ce n'est pas pour croiser le fer(这不是为了交锋)……”
这便是这个夜晚的序幕,以及一天的终结。
第359章 双飞蝶
蕾切尔家边上的秋千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多了。
十几个秋千高低错落地悬挂在树上面,风一吹就开始细微的摇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摇摇晃晃的云€€€€蕾切尔前几天才拉着西格玛一起把秋千全部用石灰刷成了白色。
多萝西就坐在秋千上面,手里捧着一捧鲜艳的野花,很高兴地晃着双腿,眼睛弯成了月牙,任由自己被蕾切尔一下一下地晃到天空。
“好高€€€€”她仰起头,那对玫红色的眼睛看着天上真正的云朵,声音带着浓重的兴奋,“我看到那棵树上面的鸟巢了!蕾切尔,我们一起去偷它的鸟蛋吧!”
蕾切尔在草坪上抬起头,她没有说话,也看不到女孩刚刚在高空中所看到的场景,但还是从脸上绽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拉着环境学家去偷鸟蛋?”
正趴在草地上对一个本子涂涂画画的西格玛头也没有抬,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直接用调侃的语气说道:“真的不怕脸被她捏红吗,多萝西小姑娘?”
蕾切尔笑了一声,声音显得很短促,但是这已经是她平时为数不多的发出声音的时候了。
她因为用得少而略显沙哑的嗓子里依旧保留着过去的清澈与清雅,听上去就像是一首在沙砾中流淌过的歌。
其实她本来没想要用这个理由去捏多萝西的脸,毕竟小姑娘大概也就是说说罢了。但是现在嘛……西格玛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不这么做都感觉有点对不起自己。
小姑娘睁大眼睛,但很快,在秋千再一次晃荡下来的时候像是想出来了什么坏主意,于是露出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喊道:“西格玛!我前几天亲了北原和枫一口哦!嘴对嘴的那种!”
西格玛正在涂鸦的手微顿,手中柔软的蜡笔差点折断,目光缓缓地挪向正在花海里面看着纳博科夫捉蝴蝶的北原和枫。
北原和枫听到这句话也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目光心虚地看向西格玛,感觉自己身下压着的柔软青草与鲜花好像一瞬间都变成了荨麻与荆棘,密密麻麻地扎着自己的皮肤,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等等,明明他也是受害者,为什么会这么心虚啊?
旅行家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看了眼正在把刚刚捕好的蝴蝶装在小瓶子里的纳博科夫,发现对方的脸上似乎也带着调侃的笑意后,感觉更无奈了,于是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一般来讲,你不是应该吃醋吗?为什么也是这幅看好戏的表情啊?
北原和枫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这是银月豹凤蝶。”
纳博科夫蹲下身子,摸了摸北原和枫散在地上的头发,在对方无奈地再次睁开眼睛后用炫耀般的语气开口。
北原和枫抬了下眼眸,看到那只在玻璃瓶里不说翅膀的蝶。
这只蝴蝶大体看上去是黑色的,但是在前翅的边缘镶嵌着浅绿色的斑点,后翅上则是被边缘泛着鹅黄的橘色斑点点缀着,四周还有彗星尾般拖曳的荧光蓝与荧光绿。看上去总是能让人想起神秘深邃的宇宙。
“它被你吓到了。”
旅行家轻声说道,伸出手,碰了一下纳博科夫递过来的瓶子,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停留了一会儿,奇迹般地让这只想要撞来撞去的蝴蝶平静了下来,只是触须还是好奇地晃来晃去,似乎想要捕捉到空气里的某些讯息。
“反正有你在,它们很快就能平静下来的。”
纳博科夫不以为意地侧过头,看着缩在瓶子里的蝴蝶,目光柔和地把小瓶子塞在了自己胸口的口袋里:他身上有着不少类似的口袋与袋子,都是用来装那些装着蝴蝶的大大小小的瓶子的。
“等它死掉之后我就把它的尸体做成标本。”
这位喜欢蝴蝶的博物学家语气听上去相当的轻快,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刚刚说的话对于一只蝴蝶来说到底有多恐怖:“放心,在它们死前,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北原和枫似乎有点无奈地虚起眼睛,最后干脆闭了上去,继续靠在草坪上,声音带着和慢悠悠吹过的风一样的慵懒:“好吧,我这下理解为什么那只蝴蝶这么惊恐了。”
“至少我不是直接把活蝴蝶做成标本。”
纳博科夫愣了愣,接着嘟囔了一句,也躺在了一大片浓郁的花海里,侧过头望着对方的脸,感受着太阳照在脸上的暖意,手指按了下自己装着蝴蝶的瓶子,露出了很浅的微笑。
耳边属于女孩的笑声清亮,响彻在微醺的风中,随着秋千的摇摆起伏。
说错了话的西格玛则是“被迫”接替了蕾切尔的工作,不得不苦恼地开始试图哄每次看到他就故意对他呲起小虎牙的多萝西,笨手笨脚的样子惹得两个不好找人的女孩子都笑盈盈的。
“所以说西格玛是笨蛋啦€€€€”
少女用手拖着自己的下巴,软声软气地这么说道,同时用她本来就极具攻击性与艳丽色彩的玫红色眼睛斜斜地看着西格玛,但是在下一次秋千落下的时候还是修长的小腿一伸,从上面跳下来就扑到了西格玛的怀里。
“等等……诶!不要直接亲、亲亲上来啊!”
西格玛睁大眼睛,猝不及防地被小姑娘借着秋千的冲击力扑到了草地上,看到多萝西兴致勃勃地想要亲上来的动作,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阻止道,耳朵都变成了炭烧似的红色。
“哇唔,西格玛是在害羞吗?蕾切尔姐姐,他看上去超级好捉弄诶!”
这是多萝西有点刻意和浮夸的声音,成功地差点把西格玛逗得逃跑。
但她的目的很显然不只是这个。
多萝西用余光看了一眼满是花的地方,微微鼓起了脸,露出有点不爽的表情€€€€纳博科夫还是没有朝着她的位置看过来。
大人一反常态的表现不仅没有让女孩感觉到“自由了!”般的轻松,反而更加不满和焦虑了起来,甚至想要故意跑到对方面前埋在北原和枫的怀里,再对他恶狠狠地奚落两句。
但多萝西是一个很好面子的小姑娘:她才不会主动跑到纳博科夫的身边呢!这样就相当于她认输了。
真讨厌,明明以前不管怎么忙,只要不是在蝴蝶标本,他总会朝我的方向望上好几眼的!
多萝西想到这里,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猫一样生气的呼噜声,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瞪了眼西格玛,对方也很给面子地挪开了视线,示意自己刚刚什么内容都没听到。
女孩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正在掐着西格玛腰间肉的手,然后下一秒就被蕾切尔从身后牢牢地抱住了。
同样被抱住的还有西格玛。
蕾切尔打了个哈欠,理直气壮地倒下去,趴在了他们两个的身上,接着侧过头看向愣住的西格玛,那对浅黄绿色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带着轻灵的狡黠€€€€就像是一只在山林间轻快地迈着步伐,把自己隐藏在树丛间的小鹿。
那一头没有被扎起马尾的翠青色头发披散而下,就像是青苔覆盖的瀑布那样落在草地上,带着早晨植物间湿漉漉的水汽,湿润又冰凉地垂在两个人的身上,似乎还有着草木的清香。
“蕾切尔姐姐……太狡猾了!”
多萝西扭动了几下自己的身子,最后干脆把脸颊埋在蕾切尔平平的胸口,红着脸嘟囔道,不过语气听上去怎么都不像是抱怨,更像是小女孩被捉到把柄后整个人都软下去的撒娇。
“噗嗤。”
蕾切尔发出一声被压低的笑声,伸手捏住小姑娘的脸颊,相当顺手地捏了捏,接着又把“不怀好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