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讲个故事吗?海伦。”他对身边有些惊讶的少女说道,仗着对方不知道本来该讲故事的人是自己,声音特别认真和温柔,然后笑着揉乱了对方在风中扬起的金色长发。
“想讲的话就讲吧,大家都在听着呢。”
在场除了北原和枫之外所有的旁观者都很有默契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就知道压榨未成年,就知道欺负残疾人,到底要不要脸啊!
西格玛本来想要拽一拽海伦€€凯勒,好提醒一下对方这件事的。但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少女脸上在短暂惊讶后露出的带着高兴与局促的色彩,还有怀揣着满满惊喜的明亮笑容。
他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回头看北原和枫的时候,也看到了旅行家正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手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真的可以吗?”本来性格活泼的少女有些紧张地询问道,尼罗河蓝色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面前人的影子,怀里还在紧紧地抱着发不出什么有效声音的收音机,“我讲故事不是很好……”
西格玛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福克纳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声。
北原和枫也凑过来主动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福克纳勉勉强强地把自己抱怨的声音给咽了回去,把自己的手放在旅行家的手上。北原和枫抬头看了一眼他,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最后是福克纳的目光有些紧张地先逃开了。
鲍勃在边上哼哼着笑起来,他是很高兴看到福克纳吃瘪的。
“你是最适合的,别的人可是会被雷声与龙卷风的声音打断思路的。”
福克纳没有管对方,而是对着海伦说道,目光柔和且骄傲:“但你不会怕,对吗,我们的小海伦?”
海伦抱着收音机,有些懵懂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藏在了收音机后面。
她的脸颊稍微有点红,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夸,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最适合的。
她能感觉到,有很多人正在自己的身边,他们正在看着自己,正在鼓励着自己。
“那,我要讲啦?”她小声地说道。
人们给她鼓掌,但是她听不到。
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用自己全身的力气思考起那些单词的发音,想起自己从别人那里听过来的故事,想起自己从局里的前辈那里听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
但那些大人们似乎总是有点不太靠谱:虽然他们也会讲相当有趣的东西,但是似乎没有哪个是海伦€€凯勒此刻想要说的那种可爱故事,就算是狄金森姐姐那么好的人,也有时候会说些可怕的东西故意逗她。
想了半天,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开始讲一个她从他们那里听过来的很有趣的童话,是和一只玻璃狗有关系的。
“以前有一个魔术师,他住在一个廉价公寓的顶层
……”
所有人都在听着。
还有消极怠工的风也飞过来一起和人类听故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也不闹了,它们正在讨论这位魔术师能不能把风变成一只小鸡仔,还讨论公寓的顶楼会不会自己跑起来。
加油站还是到处叮叮咣咣的声响,有的时候会有特别大的声音雨点般地落下来,把铁皮屋顶咂得乱喊乱叫,活像是有人正在往加油站上泼石子,或者被哪棵倒霉的树砸了一下。
还有风在往屋子里钻,带起巨大的气流围绕着人乱窜。鲍勃先生把自己的炭笔用光的时候正好也画完了画,很高兴地看着风费尽心思也吹不动自己的草稿,似乎很心满意足。
有那么一会儿,除了海伦所有的人都知道某个房间的玻璃碎了,发出了巨大的尖锐声响,但他们都没有动作,只是继续听着小姑娘有些费力地说着这个故事。
气势汹汹窜进来的风基本上都安静了,它们发现了比拉着手转圈圈更有意思的东西,于是眼睛都亮闪闪地听着,围着眼前的少女吵吵嚷嚷地问故事里面的细节。
海伦€€凯勒是听不到的。
北原和枫倒是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看了一眼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风,又侧耳听了听,听到还有挤不进来的风在外面急得贴着玻璃窗户乱喊,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想起来有老人说过的,当年农村里一家人的电视机开始播放西游记,全村的人都挤到他们家去看的样子。
加油站还是在被砸着。但频率已经小了些,这也正常,毕竟有这么多的风都临时脱离岗位来听故事了,龙卷风自然小了不少。
等到小姑娘终于红着脸把故事讲完了,这些风才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全部都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回到了大队伍里,催促着大家赶紧跑到下一个地方吓唬人去€€€€在这里可太丢脸了!北原和枫可全部都看到啦!
反映到现实,便是本来还想在这里慢悠悠转两圈的龙卷风突然以谁都搞不懂的极快速度跑走了,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本来差不多要停留半个小时的龙卷风迅速地在五分钟内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但外面还是在下雨。
“龙卷风的持续时间不算很长……不过这一次算是比较长的龙卷风了。”
在风声结束好一会儿后,北原和枫打开门,同时口中这么解释着,同时有点好奇地朝外面看了一眼,想看看那些风留下来了什么。
然后就看到了本来应该空无一物的门边上落着一棵树。嗯,看上去蔫头耷脑的,枝叶的确被摧残了不少,但除此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大问题。
旅行家沉默了几秒,朝树上面看去。
€€€€树上面好像还看到了真空包装的牛肉,挂满了一整棵树。也不知道那条龙卷风洗劫了哪家的牛肉真空加工厂。
然后他又看了看远处。
有成千上百条鱼正在一片泥泞中很有活力地蹦€€着,当然,更多的是看上去像是死鱼一样生无可恋的,或者本身就是死鱼的玩意。
还有一个房子的二楼……嗯,应该是某个房子的二楼吧,总之那坐落在另一个地方,在这个荒野上也是一览无余。
“……这就是,惊喜啊。”
北原和枫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该说幸好没有把蜘蛛给卷到这里来吗?
不过这也算是,嗯,一片心意吧,应该。
“大家。”旅行家转过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接下来就是在66号公路上面赶海的时间了!”
“请问,还有装鱼的桶吗?”
第384章 我们相遇,我们离开
等彻底把这次龙卷风带来的“大自然的馈赠”给收拾好,已经是到了傍晚的时候了。声势浩大的雨也渐渐止息了下来,雨云轻轻快快地溜达回了远方,只留下在桶里面无力蹦€€的鱼。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但是把真空包装厂的真空包装牛肉和猪肉全部都卷到这里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忙完之后,北原和枫坐在加油站的门口,看着面前快要堆成山的真空塑封的食物,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福克纳说道。
“这也不算有多过分€€€€我听说去年有一个龙卷风袭击了炸鸡店。”
靠在油桶上的福克纳眨了眨眼睛,望着正在手忙脚乱地试图接住一条蹦出来的鱼的海伦,脸上有着满不在乎的笑:“然后隔壁的天上就开始掉烤鸡和炸鸡。听上去很有意思,对吗?”
他把自己咬着的烟拿在手里,站起身眺望着远方,那对蛋白石色的眼睛中氤氲着丁香紫那柔和而朦胧的色彩,看上去就像是一半没入晚霞的青山。
然后他笑了起来。
“看啊,北原。”他说,“前面。”
旅行家跟着抬起头,于是目光中落入一道浅浅的弯虹,还有在虹光的远处悬浮着的城市,就像是无数人曾经在文艺作品里幻想的浮空城突然出现在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远处有着明亮的阳光在高楼大厦中闪耀,有树木掩映着淡淡的云层,有彩虹的光辉烘托出整座城市的风光。有飞鸟如车辆掠过城市的街道,发出雨后清亮的啼鸣。
有风正在笑着。它们流淌、飞翔,在旅行家的身边歌唱。
€€€€那是魔幻故事里的都市,是雨后的海市蜃楼,是风来的地方。所有被龙卷风带走的人都将在那座城市里相逢。
“是乔普林啊。”
北原和枫仰起脸,认出来了这个天空中的投影是他们曾经路过的城市,脸上浮现出明亮的微笑:“我还记得那里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巧克力工厂。你还记得吗?”
那家的糖果店招牌上写的就是“chcte factry”,让人忍不住想起童话里那个有这巧克力河流与各种各样的糖果花丛的工厂,光有名字就能让顾客感觉到满满的甜味了。
“我当然记得€€€€见他妈的上帝哦,我在那里把整个店的字母巧克力都买光啦。”
福克纳显然也想起了这家在66号公路上久负盛名的糖果店,忍不住嘟囔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些许:“我的意思是,这样我和海伦就可以用巧克力拼成单词交流了。但那些巧克力化得稍微有点快……”
正在看着那座城市的北原和枫在听到这句话后,转过头看了福克纳几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靠在对方的身上,发出一点也不遮掩的明亮笑声。
“噗咳咳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店里的字母巧克力一个就有巴掌那么大吧?”
“我全部送给别人了!我才没有吃那玩意吃得嗓子冒烟!”
“嗯,我的意思是……噗哈哈哈哈,会有人很羡慕你一天能吃那么多巧克力的,真的。”
听到了这句话的西格玛想起旅行家念念不忘的歌德,还有在海岛上遇到的洛夫克拉夫特,于是很认真地点点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根造型很可爱的棒棒糖咬在了嘴里。
海伦€€凯勒还在有点束手无策地对付着那条湿漉漉的鱼,手掌在地上乱按着,很快就变得满是泥巴,身上也沾上了污点。但她还是那副斗志满满的样子,比起捉鱼更像是在陪着鱼玩。
“西格玛?它现在跳到哪里去了?”
在摸索了一遍四周没有结果后,少女不得不抬起头求助起自己的朋友。
“唔?”西格玛咬着棒棒糖,很快就发现了漏桶之
鱼,于是拉起海伦的手,两个人一起朝那条正在试图往淤泥里钻的鱼跑过去。
老版画家回去收拾自己的老伙计了,打算一口气把自己刚刚创作的草稿刻在木板上。他对于龙卷风带来的东西有点兴趣,但打算把自己该干的事情做完再说。
这场龙卷风除了把房子吹得稍微歪斜了点,屋顶和墙壁上砸出了几十个不大不小的坑,有几面窗户被飞入房间的石块砸破了,有不少东西颠来倒去地飞到了新的地方,仓库被吹塌了一半以外,也没有带来太大的麻烦。所以他的工作还能够继续下去。
“我就知道嘞,龙卷风才不会把这个加油站刮走。”老版画家一边擦自己的眼镜,一边趴在地板上费劲地用刻刀划拉着木板,口中相当中气十足地嚷嚷道,然后把木屑给扫到了一边,继续用锉刀平整毛糙的边缘。
北原和枫刚走进房子就听到这位老人的嘟囔声,于是弯了弯眼眸,然后打算回厨房看看能不能用上天刮过来的食物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福克纳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回了加油站里,他似乎是有点受不了鱼腥味,打算找一个更加适合的地方吸烟。
这位超越者把烟又放了回去,有淡淡的雾在他的手指间弥漫开来。白色的烟气和湿漉漉的空气、带着粗粝感的黄沙互相结合,最后变成了一种湿润而又微微呛人的味道。
北原和枫开始研究着图谱做饭了。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老版画家开始一边刻木板,一边心情愉快地开始哼美国中部的民歌。
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听懂他含混不清且带着方言的美式英语。但福克纳还是分辨出来这是一首很好听的歌。
“你那里还有个本子?”他打量着正趴在板子上雕琢着细节的老人,发现老人工具箱里面还有一个本子,于是挑眉好奇地询问道。
“本子?”鲍勃老爷子扭过头,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简单地“哦”了一声。
“自己拿个笔去写名字。”他用一种不允许质疑的口吻说道,“想看看也没什么,每个人从我这里走之前都要翻翻这个本子。”
福克纳对于这种命令式的口吻显然没有什么好印象,于是故意“切”了一声,坐在地上随便地翻了翻。
北原和枫之前就在他身边的一个油桶里面点燃了火,明亮且带着烫意的光泽就在书页上轻盈地跳动着。
泛黄的书页上全是不同的笔迹,也有不同的语言,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人名。
福克纳简单地看了一些,发现其中有不少都是规规矩矩地按照格子来写名字,绝大多数都是“约翰”“苏珊”“保罗”这样大众的,也有一看就是外国名字的。
还有人在名字下面写了一句简短的祝福,还有人没有名字,只有潇洒的连笔构成的一句话,十分显眼地落在第一页纸的中间:
“送给眼泪之路!献给母亲之路!献给西进之路!献给梦想之路!献给66号公路€€€€献给不知道会不会再有的、站在这里的梦想家!”
后面是一个简单的经纬度,再下面是不同人对这句话的留言,格式竟然有着惊人的一致。
“Jack is here”(杰克在这里。)
“Allen is here”(艾伦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