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姜乾青只是春秋笔法了一番,没说那是有人在西岐城下布了上古大阵要窃取西周国运,也没说阵法的主人是早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妖族东皇,只是同姜子牙道那是有邪祟妄图以秽气浸染整个西岐,断周军后勤,毁西岐国运。
但即便只是这样,也足够让与会的所有人都只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有一股幽幽的寒气直窜而来,从脚底板一直冲到天灵盖,让他们整个人都如堕冰窟。
随后便是激烈的讨论与不可抑制的恐慌。
作为始作俑者的姜乾青却是施施然的跟着黄天祥去城里转悠了,横竖€€€€大人的事情,和他们小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就交给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吧。
当然,一路上黄天祥也止不住的绕着姜乾青团团转,想听他讲那些他被迫隔离在外无法参与的故事;然而姜乾青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几句,黄天祥便放弃了。
“哎呀,真可惜。”少年人一边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炊饼朝着姜乾青递过去,一边这样说,“既然是你们仙人的事情……那我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姜乾青咬了一口饼,的确像是黄天祥给他倾情介绍的那样味道极好,他一边吃着饼,一边含含混混的问黄天祥:“为什么?”
“以我所见,你并非没有天资之辈。”
虽达不到令人惊艳的上乘之姿,但也并非是毫无慧根。如果有人加以引导的话,或许也可以有一番造化。
黄天祥想了想:“哪吒觉得仅以武艺来说,我如何?”
姜乾青便回忆了一下之后,对这个问题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威武勇猛,远非常人可及。”
“是吧?”黄天祥又从旁边小摊上买了串浇了饴糖的水果,在手中慢慢的转着,“不是自夸,我在武艺上,着实是有些天赋的,无论是教导我的师父,还是祖父、父亲以及兄长,他们都这样说。”
“你看,我在这个年龄便已经可以随父兄一起上阵杀敌,立下战功,甚至成为一军统帅,掌千百众的军士。”
他手中捏着签串比划了一下:“但是,如果我去修行的话,就不能够再轻易的牵扯进入凡人的战争,而是和哪吒你这样,只有当对面的修道者出阵的时候,我才能下场。”
“可是我的修道天赋平平,想来也起不到多少的作用,便是上去了也只能贻笑大方,说不得还反要累着其他人来救我。”
“既然如此。”黄天祥说,“那我便不该去寻这仙途。”
凡人与道者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犹如天蛰,凡是胆敢去跨越的人都必然会受到天道雷霆万钧的惩罚。
即便仅是稚龄,但是黄天祥将一切都看的很清楚,比大多数人要清醒和有规划的多。
他既然这样说,那么姜乾青便也不再多说些别的什么。两个人又在街坊和集市上转了很久,直到天色渐完,夜幕降临,才各自分开。
姬发的确给了他足够的待遇,而绝没有因为年龄有所轻视。姜乾青在城内分了有独立院落的三进的宅子,其内一应的家具用度和奴仆婢女都已经安排妥当,直接入住就行,连包都不需要拎。
不过,听说张桂芳的伤势已然修养好大半,探子这几日更是屡屡得见有仙云落入他的主帐当中,想来是闻太师神通广大,请来了自己的道友和同门助阵,想来几日之后,停战牌取下的时候,必然又是一场恶战。
因此,姜乾青这西岐城内的宅子再好,他明日一大早也得要返回西岐军营当中€€€€作为现在西岐为数不多的、并且拥有着高强战斗力的仙人,那边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他。
可是今晚注定不是一个安稳的夜晚。
兔子向来都是睡在姜乾青的枕头边上的,在姜乾青本应该睡的最沉的时候,他的耳边却传来了兔子的“咕咕”声。
“别吵……安静点。”少年翻了身,将脸埋到被子里面去,只伸出来一只手去床头胡乱扒拉了一下,想要按着兔子。
这一扒拉就扒拉出事儿来了,因为姜乾青的手捞了捞,又捞了捞,谁知道总是摸一手空,根本没有原本应该待在那里的东西。
即便是在睡梦当中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姜乾青猛的睁开眼睛,一个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兔子的咕咕声便近在耳边了。
“……唉。”他听到青年的声音非常不渝的响了起来,“太敏锐的孩子,可是不会招人喜欢的哦?”
兔子被可怜巴巴的揪着毛皮提在手中,提着它的青年是与先前在地下影城当中一般无二的穿着打扮,只是取代了原本挂在腰间的折扇,如今那里悬挂着一口巴掌大小的钟,表面镂刻有无法被辨别和识读的文字。
显然,对于就此失去西周气运、连半点的好都讨不到这件事情,青年仍旧是耿耿于怀、越想越气,最后决定半夜来当一回这梁上君子,取回在他眼中,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可真是我没有预料过的、了不起的贼人。”姜乾青的手指攥了攥,抓紧了混天绫,像是随时都可以将其抛出去,“你就不怕我喊起来,你的存在被所有人注意到?”
青年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早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一切来历与根脚,只以为这是对方的一点小小的威胁,因此也不甚在意:“那又如何?”
“你们整个西岐,可没有任何人能够将我拦下。”
“看在娘娘的面子上,灵珠子,我不伤你,但是你也莫要对我将做的事情再行阻拦。”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一双漂亮的金色的眼盯住了哪吒,腰间挂着的铃铛在轻微的晃动,但是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姜乾青歪着头看了看他,忽而笑了。
素来只有一日捉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今天不在那这里将太一的事情彻底解决,姜乾青几乎可以预见到日后那无止境的麻烦。
“昔日妖族的东皇,若是被人知道并未完全陨落,尚有一魂三魄残存于此世依附于东皇钟而行€€€€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又会掀起什么波澜呢?”
他像是在同青年对话,但也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东皇钟现世,便是圣人,大抵也会为之心动吧?”
太一面上原本还挂着的、和煦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挂在对方腰上的那口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抬眼一看却是罩在了外面,将这里彻底的与外界隔绝开,成为了独立的场所。
太一的面容冰冷,神情肃杀,也不管兔子了,几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掐姜乾青的脖子:“你还知道什么?”
他以为这或许是在转世投胎的时候出现了什么差错纰漏,本该什么都不记得的灵珠子意外的保留了曾经侍奉于娘娘身前的记忆,所以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认出来他的身份并一语道破。
姜乾青却是真的要叹气了:“我以前竟是不知道,当魂与魄不完整的时候,居然连思维和智力都会受到影响吗?”
“你原来可是……见微便可知著,以天下为棋局的东皇太一啊。”
在东皇钟的屏障庇佑下,又有通天留下的青莲印,姜乾青倒也能够稍微的展示一些出来,做点手脚:“即便现在仍旧觉得我只是【哪吒】么?”
“那我可真的要嘲笑你了,太一。”
太一这时候要是还察觉不出点什么来,那才是真的有问题了。
可是他如今毕竟魂魄不全,姜乾青身上又有圣人遮掩天机,东皇钟虽为开天辟地时便诞生的至宝,却终归不如他的兄长帝俊的河图洛书那般可知天下事,为万物起卦,只知道眼前的少年皮囊里盛装的,或许并非是原本的灵魂。
“夺舍?”
“不。”姜乾青否认,“是共生。”
此身即为哪吒,行于世立于世,皆要以此为准则去践行。唯有在世外之地方才能够打破表面的躯壳,从中泄露出些许的属于他自己的真实来。
但即便是这一点真实,若是不点明的话,想来也很难和当年洪荒之中的那道身影重合在一起€€€€毕竟那之间相差的未免也有些太多,不能说有所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关。
“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姜乾青轻声道,“不甘于妖族的沉寂,不甘于曾经的荣光旁落,更无法容忍曾经只能够在妖族的领地最边缘的地方喘息着求生存的人类,终究还是代替了你们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妖族甚至成为了弱势的、失去了全部生存空间的那一方。”
“所以,即便已经失去了兄长,即便只剩下了这一魂三魄,你也依旧想要重建妖族的国度,也才会去打天命之主的国运的主意。”
青年的手指已经搭上了他的脖颈,太一无端诡谲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像是萃满了毒液的寒光闪烁的匕首:“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此人不能留。
便是灵珠子陨落,会引来女娲、通天甚至元始的目光与探寻,太一都下定决心必然要让对方带着这些秘密,今日便折在这东皇钟内€€€€
“别急着动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焦躁的性格。”
可是他面前的少年却笑了起来,像极了魅惑人心的鬼怪:“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也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
“如果我说,我能够给你提供一条更具有可行性的路……比如,一个人类和妖族共享的国度?”
“你意下如何?”
第27章
太一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的。
若只是嘴上说两句的话,不过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的事情,当然容易;可如果他去将这种话给当了真,那才会成为一个玩笑。
可是他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掐下去,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低低的絮语€€€€你怎么确定呢?真的不想去尝试一下吗?
姜乾青仰着头看他,即便是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他的目光也依旧是平和的,太一从其中看不出任何的慌乱。
……他最后松开了手。
因为魂魄不稳,他在行事的时候难免同完整的自己比起来要更为冲动燥郁一些,不过只要有意识的话,也并不是无法控制。
比如现在,太一就冷静了下来,仔细的去思考姜乾青的话……
他发现那居然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一件事情。
妖族势微,即便是太一也并不觉得能够重塑妖族旧日的辉煌,而只是无法容忍妖族没落至此,只能够沦为被人类屠宰、失去了自己的生存空间的丧家之犬。
可是自从巫妖大劫之后,这个世界的气运再不在妖族的身上垂怜分毫,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西周的国运动心思,并且在下面建立了那样一座影之城,以秽气和死气污染,窃取和交换来生机和气运。
当然,现在这城已经在朝歌的地下了。
的确,朝歌不如西岐这般无人可用,无论是闻太师,还是申公豹,又或者是其他听命于殷商朝廷的奇人异事,都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
可是谁让在朝歌里面……有苏妲己呢。
即便只是残魂,也没有妖族能够违抗来自于东皇的命令。即便是同女娲的命令相冲突违背,妖皇的命令也更在圣人之前。
所以这地下影城的驻扎进行的顺利而又消无声息,横竖对于太一来说,偷冉冉而起的西岐的气运和偷日薄西山的殷商的气运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可以为他提供一条更加容易、稳定、低风险的路……
太一很难不心动。
可是他对此仍旧举棋不定:“说的倒是轻松……你且和我说说,人类与妖族之间不共戴天,怎么可能如同你口中所说的一般轻松达成合作?”
“在西岐和殷商自然不可能。”姜乾青曼声道,“可是,如果是在另外的地方呢?”
“我叫哪吒,来自陈塘关€€€€想必你已经调查过我。”姜乾青说,“我的母亲是如今陈塘关真正的掌管者,陈塘关辖下有百二十城,百姓万众之数,虽毗邻朝歌,但事实上少有朝廷中人前去,说是独据一方,也没有什么问题。”
太一笑了一声,带了些讥讽:“你也有要逐鹿天下的雄心,与西岐殷商同时为敌?就凭连诸侯都不是的陈塘关?”
“不。那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做。”姜乾青撇了撇嘴,“但是陈塘关可以提供给你们妖族栖息。”
“无论日后谁得到这天下,陈塘关都会非常干脆的俯首陈臣。而那个时候,如果新的君主和天下人都发现,陈塘关因为人类和妖族共同生活的缘故,拥有了远超其他所有地区的、令人艳羡的更方便和繁荣的发展……”
“你说。”姜乾青缓缓的道,“这样一种制度,会不会被在全国都进行推广?”
会的。
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任何人来做回答,太一自己心里就已经能够得出答案。
因为他也曾经是统御天下具有四海的共主,即便妖族与人类之间的习性并不十分相同,但是御下之术和治理国家的方法,大抵思路却是一样的。
而人类有的时候甚至会比妖族来的更为贪婪,太一只是魂魄缺失,又不是丢了脑子,当然能够推演出事情最可能的发展方向。
他这个时候已经信了姜乾青大半,只是心头仍有顾虑。
姜乾青见他犹豫不决,便又给他下了一剂猛药:“你如果不信,我们在天道的见证下签订契约如何?”
太一便“哈”了一声。
“我可不觉得你能够代表整个人族。”
“没关系。”姜乾青点点头,“我虽然不能代表,但是有人能代表,这便够了。”
他这样说着,一把从旁边把兔子拎了过来,提到面前来:“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