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不在,花满楼倒是没有随意走动,而是轻嗅着房中的燃香,眉宇间有些困惑。
傅回鹤回到花满楼身边,身周的气场有些冷凝:“我没有察觉到种子的气息……奇怪,莫非他还能随身带着种子行走在外?”
花满楼温和道:“或许你可以当面问问他。”
“嗯?”
“从房中的熏香来看,燃了已经有些时辰,此间主人走时并未熄灭,或许他离开的地方并不远,时间也并不长。”
花满楼的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响动。
傅回鹤握住花满楼的手将人拉到门后,两人的身边白雾顿起,逐渐将身形笼罩进去。
出现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坐在轮椅中,面带病容,身形瘦削的男人。
只不过比起那日在离断斋时,他的面容红润了些许,眼睛更亮了几分,燃着一簇火,亮若寒星。
而就在他行至门口之时,暗处的许多扇窗户突然打开,寒光乍现的箭尖直指这个男人,尖端在黑暗中隐隐透着不详的颜色。
“这般意气用事,倒不像是狄副堂主的作风。”
只是九月,苏梦枕的身上就披上了厚重的大氅,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双手中却还抱着一个圆形的类似汤婆子一般的东西,只不过上半部分却镂空成了类似金属香囊的模样。
“苏楼主为何不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金风细雨楼出了些小问题?”娇媚的声音自暗处吃吃而笑。
此人正是雷媚,也是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见不得人的情妇,但同样也是关键时刻反叛雷损,使得雷损一代枭雄含恨命丧的关键人物。
苏梦枕侧首,只淡淡道:“多谢阁下提醒,只不过这不是六分半堂,不必劳烦雷夫人费心。”
雷媚这样的蛇蝎,倒戈向金风细雨楼是为了向雷损报仇,但同样的,为了更大的利益,她也可以再次反咬金风细雨楼一口。
她来试探传言病情转好的苏梦枕,她也的确需要一个警告与教训。
苏梦枕的手里出现一把刀。
一把颜色
血红,薄如蝉翼的刀。
只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艳红色的刀光闪过,破空声同时响彻在四个方位,就见那原本寒光乍现的暗器都被锐利的刀身齐齐削成了废品,而那道绚丽婀娜的艳红色却乖巧地回到了它主人的手中。
苏梦枕的武功比起他双腿健全之时,竟然又增益了几分!
这个人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雷媚如银铃般的娇笑声再度响起,却已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楼主,这不过是一次提醒罢了,贵楼也比六分半堂没有干净多少呢,后会有期……”
暗处那些操控机关的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他们的到来并非威胁苏梦枕的性命一样。
苏梦枕收起红袖刀,抬手掩唇又低咳了几声。
他控制着轮椅缓缓进入门内,抬手一挥,门被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间的视线,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声。
门刚一关上,就有婢女上来点燃了室内的炭盆燃炉,不一会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但苏梦枕身上的大氅却并未取下,而是低声道:“出来。”
一个白衣男子从屏风后面缓步而出,看向苏梦枕的眼神满是关切:“大哥。”
白愁飞走到苏梦枕身后推着苏梦枕的轮椅前行。
“二弟。”苏梦枕看见白愁飞后面上的冷峻之色稍褪几分,“此番十二坞之行如何?”
……
之后的话,傅回鹤和花满楼并未再继续听下去,在白雾的遮蔽下,傅回鹤带着花满楼离开了金风细雨楼。
傅回鹤的手刚松开花满楼,就被花满楼拽了回去。
傅回鹤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花满楼有些结巴道:“傅兄,我、我们是在……是在天上飞吗?”
“啊,抱歉抱歉,我忘记了。”傅回鹤连忙让灵雾将两人从高空放下去,而后顺着花满楼的后背低声道,“冷静,冷静,只是在天上飞而已,你们不是经常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吗?”
“这不是一回事!”花满楼发现同傅回鹤在一处,比被牵连进陆小凤的麻烦里还要惊心动魄,“还有,轻功也并没有在天上飞。”
他的表情很是严肃。
“也差不离……”傅回鹤理亏地转移话题,“方才你见过苏梦枕了,如何?”
“苏梦枕。”花满楼被问及这个,很是认真的念了念这个名字,而后珍重道,“他虽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但……他也的确是世间少有的英豪,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他手中的便是我说的那颗种子。”
傅回鹤当时一眼便看出,苏梦枕拿在手里的那个金属圆球里面就是荆棘种子。
苏梦枕不但用自己的鲜血在喂养它,也的确尽他所能在保护这枚种子。
€€€€即使这枚种子,甚至都没能保住他在苦水铺中剧毒失去的一条腿。
“你说那颗种子的状态不太好,我却觉得它似乎很是活跃。”花满楼微笑道,“我听到了她在苏楼主手中叽叽喳喳的声音,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唔,她在我那的时候据说哭的挺伤心,看来新主人的确是比离断斋好上不少。”傅回鹤方才也隐隐能感觉到荆棘种子内的生机蓬勃了许多。
与苏梦枕之间的联系也愈发紧密起来。
“对了,刚才你说到室内熏香的时候,表情为何有些奇怪?”
花满楼道:“因为我闻到了那熏香和室内摆放的几方盆栽药性混合后,便是一种要人性命的慢性剧毒。”
傅回鹤并不意外,他早在结缘屏上便看尽了苏梦枕原本的命运轨迹,自然知道苏梦枕此时身边的兄弟是如何的豺狼虎豹。
而后他听见花满楼又道:“不过想必苏楼主也已经
知道了。”
“哦?”傅回鹤想了想,了然,“种子。”
花满楼但笑不语。
在离开前,他听到那个小姑娘焦急的声音反复说:
【苏、苏苏!这个人想杀你!他想杀你呀!!】
而苏梦枕的手指,则是在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手中的金笼。
***
回到离断斋,两人便见到留着看店尔书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平在长桌上,听到两人来也只是翘了下尾巴以示抗议。
傅回鹤随手捋了一把毛绒绒的小兽,而后问花满楼:“怎么样?花兄有没有觉得离断斋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地方?”
梅开三度。
花满楼无奈:“傅兄……”
“好吧,没关系。”傅回鹤耸肩,“你的寿命还很长,我可以晚几年再问。”
花满楼到底不是离断斋的人,傅回鹤不能屏蔽三千世界的天道太久,所以才会匆匆带着花满楼回来。
不过好在荆棘种子的情况的确不错,一开始傅回鹤其实是打着如果苏梦枕没能好好对种子的话,就剥夺契约转嫁给花满楼的计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不用承担强行打断契约的痛苦,傅回鹤的心情也十分轻松。
“傅兄知道我在何处。”花满楼笑得温雅,语气真诚而郑重,“但有所需,在所不辞。”
傅回鹤于是便道:“那不如现在便去小楼的后院,启两坛好酒如何?”
花满楼笑:“自无不可。”
两人于是并肩向外走。
“其实,在看到苏楼主与种子的相处之后,倒是的确让我有些感触。”花满楼忽然道。
傅回鹤:“感触?”
“苏楼主应当是个很寂寞的人,但是有了一颗在这世上视他为全部,不论何种境地都陪伴左右的种子,未尝不是一种值得他人艳羡的幸福。”
“人生一场,有这样的陪伴足矣。”
话音刚落,长桌之后的墨玉屏风骤然闪过金色的光芒。
长桌上的尔书猛地坐起身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傅回鹤朝外走的脚步顿住。
花满楼疑惑侧目:“怎么了?”
傅回鹤回身,注视着屏风上一笔一划写出的花满楼三个字,嘴唇动了动。
第10章 死种一颗
陆小凤终于还是喝上了花满楼去岁酿的好酒,就是一边的胡子看着有些不自然的别扭。
不过花满楼是他的损友队列中最不会戳他心窝子的良善友人了,陆小凤在小楼里窝得理所应当。
不过他还是对那天那个住在小楼客房里出手迅疾的神秘人十分好奇。
“所以那位客人是同你才认识不久咯?”陆小凤的大红披风被他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伸手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两人的脚边已经码了三四个酒坛,浓烈的酒香气弥漫在小楼里。
“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花满楼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喝,只是闻了闻,说话间不免想起那个约了喝酒,而后连着十几天都不见人影的朋友,“他给我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陆小凤的眉毛一动,看着对面勾唇而笑的花满楼,不由道:“你这样说,那我可就对这位有趣的朋友更好奇了几分。”
背后论人,本就不是花满楼的作风,他给陆小凤倒了杯酒,笑道:“这可是最后一壶百花酿,你确定不静下来好好品一品?”
“最后一壶?不对吧,我可是看到酒窖里还有没开封的四坛呢!”在花满楼的百花酿这件事上,陆小凤可不是什么好骗的小伙子,“那可是四坛子百花酿!”
花满楼的笑容浅淡温和,不再接陆小凤的话,而是小酌了一口,而后手指收回到了袖中。
自家好友看着温温和和好说话的脾性,其实最是心有章法,陆小凤知道这是没戏了。
他唉声叹气地趴在桌面上,一只手却一点一点将桌上的百花酿勾进了自己怀里抱着,一副心头肉没有你我可怎么办的哀怨。
夸张叹声了好半天,陆小凤都没得来好友的劝慰,抬眸看去,就见花满楼好似在出神的模样,手里把玩着一颗拇指指腹大小的……
“这是什么?玉吗?”
陆小凤其实想说石头,毕竟那东西虽然圆润,但是颜色褐沉沉的,看上去暗淡无光,甚至有些灰扑扑的,就很像是街边被人随意踢到一边的鹅卵石。
花满楼实在不像是会拿着一个石头摩挲出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