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心。”
……
傅回鹤回到花满楼身边后再看见花满楼手腕上的种子,眼神已经不服之前的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书的复杂心绪。
态度回避。
花满楼手中的剑还在。
傅回鹤甚
至不敢细细去看这柄剑,而是握住花满楼的手臂,云烟吞吐,浓郁的雾气将两人的身形全然遮蔽,花满楼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脚下触感再度变化后,两人已然身处花满楼位于临安府的小楼。
“你这是怎么了?”花满楼反手握住将要收回手臂的傅回鹤。
傅回鹤顿了顿:“什么怎么了?”
花满楼皱了下眉,笃定道:“你在生气。”
傅回鹤:“……”
天道那种长着眼睛看了全程的都不曾发觉,就这么短短不到一刻钟,花满楼是怎么知道的?
花满楼静静等着傅回鹤的回答,过了好半晌,傅回鹤终于收回了迈出的步子,转而拉着花满楼坐在了桌边。
莲花小芽探头看了看傅回鹤,本来已经长成叶片的它这会儿又缩成了一小截,尖尖的顶端迟疑地点了点,叶片无声蔓延展开,将花满楼手中的鹤鸣剑包裹其中,很快便消失踪影。
做完这一切,狗狗祟祟的小芽缩回到花满楼的手腕间,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
花满楼自旁边的矮几下面拿出一盒糕点,打开来推到傅回鹤面前,淡淡微笑道:“尝尝看?”
傅回鹤低头看了看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十几块颜色各异的小糕点,陷入沉思。
花满楼忽然想起什么,表情有些赧然道:“我做这些的时候,尚不知你们的花代表……只是觉得各种花朵争相斗艳十分好看,便做成了此番形状。但点心都是茶点,不会腻的。”
傅回鹤摇了摇头,拿了一个在手里,低头静静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又咬了一口。
不过三口,一块淡粉色的茶点便进了他的口。
花满楼听到声音,唇边笑意更甚,将桌上因为之前匆忙离开拨乱的茶壶茶杯放在托盘上,端着去了后院。
这些水不知放了多久,还是要重新烧过为好。
花满楼成年后搬出桃花堡,习惯了独居,小楼里并没有什么下人。
傅回鹤沉默地拿了水桶水瓢,回忆了一番之前见花满楼打水的动作,有些笨手笨脚地打了一桶水上来。
花满楼也没笑他,只是开始冲唰煮水的小壶,傅回鹤便在旁边将那些茶盏一一洗过,半点灵力都未曾用。
“要在这里煮茶,还是回去二楼?”花满楼轻声问。
傅回鹤想了想,看着花满楼小楼后院里满院的花草,道:“就在这吧。”
两人于是在石桌边坐下,花满楼用火折子点了小炉里的火,很快便将壶里的水烧沸,水汽呼呼地盯着盖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花满楼动作慢条斯理地跑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先是给自己的杯中蓄了七八分,而后又斟了一杯推到傅回鹤的面前。
傅回鹤接了茶杯,裹在手指间暖了一阵,这才抬手喝了。
之后又去拿了那盒茶点过来,沉默地吃着。
花满楼陪他喝了一会儿茶,而后并未过多客气,站起身来挽了袖子,取了旁边的竹壶,给院子里的花草打理浇水。
这次出门出得急,花满楼也没来得及传信让小厮过来帮忙照看小楼。
出门这些日子,院中的花草不免有些打蔫,但好在这几日应当有雨水降下,倒也不至于缺水。
一壶茶水喝干,茶点用完,傅回鹤擦干净手指,抬眸看向花丛树荫中的花满楼。
花满楼似有所觉般直起身子,朝着傅回鹤的方向侧过身来,平和道:“冷静下来了?”
傅回鹤点点头:“嗯。”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花满楼微笑道,“你知道,我总是在这里的。”
***
离断斋中原本逸散的金色雾气已经荡然无存。
傅回鹤踏入此间,入目皆
是相伴千年的一景一物,袅袅的灵雾穿梭在博古架与屏风之间,时不时将轻薄的纱帘卷起又放下。
窗外阳光晴好,穿过窗棂洒落在地上。
尔书并不在前堂。
傅回鹤的脚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宽大的素袍挂在精瘦挺拔的身上,白发披散,神情镇静平和。
半人高的长毛巨兽堵在走廊与后院的入口间,踌躇犹豫地盯着缓步而来的傅回鹤,爪垫在地上不安地踩动,在心里不断斟酌着言语。
傅回鹤道:“让开。”
尔书顿时炸了毛,坚定堵在傅回鹤面前,少年的声音里带着紧绷:“不让!”
“你是我孵出来的。”傅回鹤看着它,“你应该知道,我最厌恶的,除了背叛,便是天道。”
“若你真的与天道合谋,不论原因为何,我都容不下你。”
傅回鹤虽然一直对尔书逗弄撩拨,但他一手将尔书从神兽蛋里孵出,亲手养大成如今的模样,可以说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只有尔书与他相互陪伴。
守着离断斋,迎来送往每一个客人,一起送出种子,再亲手接它们回来。
薄薄的雾气渐起,后院回廊很快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烟波渺渺,在回廊的栏柱与后院的花草间缱绻缠绕,源源不断。
尔书张嘴露出锋利的犬牙,声音却如同哭诉一般带着孤注一掷的悲伤。
“你恨天道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什么自有归处,安稳长眠!你一直都打着送走这些种子就自我了断的心思,我每夜每夜都吞噬你的梦境,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只是不想你死,又有什么错?!”
少年情挚,尔书作为兽类更是不曾去想那些弯弯绕绕,它只是想留下傅回鹤,留下这个唯一的相伴几百年的亲人。
傅回鹤低声道:“将我当年陨落的剑道融入种子,投入离断斋,借由离断斋交易种子为名依靠凡人气运催生孵化,复活于我,是天道的主意?”
“是!”尔书斩钉截铁说。
傅回鹤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讽刺散漫:“我倒是不知,天道有朝一日也会如此仁慈垂爱了。”
尔书能有什么是天道觊觎的?
虽为神兽,却是最弱的那一支,就连杀了填灵气都尚且泥牛入海毫无波澜,又有什么可交换的价值?
“我只问一遍,是谁教你做这些的?”
傅回鹤的嗓音温和,表情也平和淡淡,但尔书却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爪子瑟缩了一下。
“我来告诉你。”
一道清越的嗓音自尔书身后传来,尔书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整只兽缩小成拳头大小的毛团子,转头钻进了来人的手臂间,将头埋了进去瑟瑟发抖。
少女拍了拍怀里的小兽,顺手捋了下炸起来的毛毛,此时正站在那巨大的祭坛断剑之前,抬眸朝着傅回鹤看过来。
少女生着一张鹅蛋脸,长发高高束起成一个马尾,微卷的发尾垂在身后,白裙轻甲,荣光照人。
看上去是不大的年纪,明眸皓齿,一双与傅回鹤隐约有几分相似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未曾言说的笑意,却也藏着兵戈战场之上的凛冽剑锋。
傅回鹤看着少女,心中某处不自觉一动,他迟疑了片刻,道:“黑心……金光菊?”
才化形的少女放了尔书跑去一边窝着,双臂一摊原地转了一圈,淡金色的轻甲幽光流转,少女侧首露出笑容,眨了眨眼:“不像吗?”
傅回鹤:“……”
转而看向旁边祭台之上被十二道锁链缠绕束缚的断剑。
“惊不惊喜?你的剑一直都在离断斋,虽然现在是狼狈了一点,但从来都没有被天道
真正偷走。”
少女转身拍了拍祭坛,爽朗一笑,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这上面原本应当是十三条锁链,分别对应你当初被天道抽走的七情六欲,只不过方才断了一条……嗯,让我看看……”
“刚才时间太紧,急着化形,都没仔细看断的是哪一条……”少女眯着眼仔细辨认那些锁链之上篆刻的符文,过了一会儿,神情古怪道,“怎么会是贪欲?”
“菟丝子那么个混账东西,我还以为你是被气得发怒激发了怒情来着。”少女想了半天一脸困惑地转头看向傅回鹤,“虽然都是七情,但让你生出贪欲可比生出怒情要难太多了。”
傅回鹤想起那方世界一路走来,莲花小芽对花满楼的各种贴不够的亲昵,僵硬着脸,不想说话。
少女八卦的视线在傅回鹤身上绕了一圈,但是傅回鹤的嘴硬离断斋上下哪个不知,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不错,天道无情,视我傅氏为渺小刍狗,又怎么可能会为我傅氏留下重生的退路,给你留下再度复活的契机?”
“这处祭台,这把断剑……这方离断斋,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道馈赠。”
第31章 发表
两千年前
苍山境€€傅氏祠堂
沉重的石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对姿容出众,气度不凡的男女缓步而出。
他们的身后, 是傅氏三位族老苍老的面容, 以及皱纹沟壑中深深的悲哀。
族钟九声长鸣,所有傅氏直系子弟不论身在苍山境何处,三日内应召必回。
等在门外的傅夏里连忙迎上兄嫂,张口欲问, 却在看到兄长的眼神后顿时明白已经不必再问。
“回去再说。”小腹隆起的女子轻轻拍了拍少女扶着她的手, 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
傅夏里低头不言, 眼角却是悄然泛起红意。
回到院落, 进入符咒封锁的密室。
看着兄长搀扶着嫂嫂坐下, 而后坐在一边敛目默然的神态, 傅夏里蹲下身来依偎在嫂嫂腿边,将头轻轻搭在嫂嫂的膝上。
傅氏身具神兽血脉,五百岁方才成年,虽子嗣艰难,但寿命却比之寻常妖族更要绵长,更别提与人族相论。
她是父母的老来子, 记忆中父母的形象十分单薄, 是兄长嫂嫂给了她父母般的教导与疼爱。
是以傅夏里自幼便最是喜欢黏着兄嫂,学兄长练剑立世,同嫂嫂对镜簪花。
男子几次张口欲言, 但是对族老可以说出的话, 在面对自己尚且未成年的妹妹时, 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搭在膝上的手不停摩挲着, 半天挤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