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汗出如浆!
他脑子里轰然作响,才要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响,对面异人脸上绽开笑容,扬声道,“可是政儿回来了?”
吕不韦一脑门子汗,扭头去看,却见门帘一掀,傍晚余晖映照下,一个看不清眉目,只觉眸色沉静的小儿走了进来,见着异人,脸上露出一样灿烂的微笑,张开双臂扑了过来,“父亲!”
异人把儿子搂在怀中,笑着摸摸他后背,见未曾湿汗,便道,“有客人在,还不见过你吕伯伯!”
吕不韦脸色僵硬,等对面小孩儿转过脸来,跟异人头挨着头一起冲他看过来时,这位胆大欺天的商人那颗高悬的心,噗通就落回了肚子里!
看看那相似的眉眼!
看看那近乎一模一样的额头!
看看那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神情!
这特么不是亲父子还是什么!
对面小孩儿过来对他抱拳躬身施礼了,吕不韦脸上也绽放出好大的笑容来,伸手去扶,“不敢不敢,小公子快起身,不韦岂敢受小公子的礼!”
他这会儿的心情,是难得的轻松愉悦,之前在异人这里所受的突如其来的惊吓都一扫而空了,高兴地道,“小公子越来越肖父了,以后也必定能如公子一般,成长为秦之栋梁!”
异人眉开眼笑,“我儿聪慧非常,比我这个做父亲的可强多了!”
吕不韦:……
公子您倒也不必如此吹嘘。
不过,算了。
嬴政记得吕不韦,他不太喜欢这个每次见了自己,都眼神闪烁诡异的商人,便抬头与父亲道,“父亲有客,孩儿不便打搅,请恕孩儿先行告退!”
异人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去吧,跟狻猊哥哥好生复习功课,等会儿父亲过去考你。”
瞧着父亲悄悄地对他眨了下眼睛,嬴政心领神会,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父亲不会因为待客而缺课啦!
小小的孩童躬身施了一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吕不韦这才发现,门口有个略高些,大约十几岁的小童子站在那里,等嬴政一出去,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
他心中一紧,连忙道,“不知这小童是哪里来的,可靠否?小公子年幼,倒不好叫不知来历的人……”
异人摆摆手,“先生放心,这是政儿他老师给他的童儿,十分妥帖的!”
果然,一提到姬老先生,吕不韦便重又坐回了蒲团,笑着道,“那不韦便放心了!”
异人便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来,“所以我才说,先生瞒得我好苦!”
对姬老先生的记忆全部来源于虚构,半点神异也不知的吕不韦再次满头雾水:……
您到底在做说什么?所以还是在揪着之前赵姬的事不放?
但是他心虚,想来想去,只露出愧疚的神色来,支支吾吾地道,“不韦……”
异人忙道,“我晓得的,未曾有见怪先生之意,先生放心吧,此事以后我们就不提了。”神仙的事,能少说,就少说。
吕不韦如蒙大赦,擦了擦汗,叩拜道,“公子宽宏!”嬴政真的是您的儿子,请不要再怀疑了!
两人各自放下心中之事,开始谈论起秦国如今局势来,吕不韦自然还是在华阳夫人
身上下功夫。
异人却忽然问道,“如今秦国朝堂之上,受我王重用之人,都有哪些?”
吕不韦:???
异人你变了!你以前从不主动问这个!
所以他不在邯郸的这些日子,异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吕不韦心中疑惑,但是异人发问,他却不能不答,因此开口说了些大秦如今局势。
异人留神听着,也不开口,只在心中与儿子所授一一验证。
大部分都一致,也有所言不尽相同的。
不知为何,异人心中倾向于他儿子的说法才是对的。
于是他指点吕不韦道,“先生下次去秦,不防探查一下某某和某某,他们应该是谁谁谁一脉之人。”
吕不韦不以为然,心说你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离开秦国庙堂六七年之久的质子,还能有我消息灵通,他虽面上不反驳,答应下来,心中却没当回事。
异人自是瞧出了他这点小心思的,却也没说什么,心里直接给吕不韦扣了点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异人便道,“外面之事,一切有赖先生了,待我归秦……”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
吕不韦:……又来了又来了!这真的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秦异人!
他连忙接上话茬,不叫异人的话落在地上,抱拳道,“公子放心吧,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我之间,肝胆相照,不必多言,懂的都懂!”
说罢急匆匆地便走了。
他得回去细细打探一下,到底他不在的这些时日,这秦异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叫人暗地里给换了?
异人送走吕不韦,回了房中,在门外见赵姬正在高高兴兴地摆弄吕不韦送来的财物,悄悄地叹了口气,转身去找了儿子。
他今日的课还没上呢,可不能耽搁了。
一进屋,墙角白色毯子上躺着的凶兽抬起头来,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儿,吸了口烟气,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异人捧着狂跳的心,缓了一缓,对着狻猊无声拜了拜,这才快快活活地进去找儿子。
“师兄,我来啦!”
嬴政:……哎,他是真的纠正不过来!
第215章
异人在秦赵二地, 名声渐显,世人皆言这位大秦公子勇武聪慧,不失老秦人之风, 颇肖先祖。
再加吕不韦不惜余力地奔走, 远在咸阳的华阳夫人终于成功说服了安国君,将异人正式立为继承人。
即便秦赵交战,咸阳也委托吕不韦给异人送来了许多财物。
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本想叫吕不韦做异人老师,但是吕不韦想到如今城府渐深、威严日隆, 心思甚难揣测的异人,哪里敢应下,只说自己德薄, 才学不济,而异人公子素有大才, 自己不堪为傅,百般请辞。
安国君本来以为是吕不韦自谦,但见他态度诚恳, 不似作伪, 又疑心他是在为远在赵国的异人显名,因此笑道,“先生倒也不必如此, 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是晓得的,异人从前在秦之时, 在他兄弟之间便才能平平, 素来不显, 到了赵国, 也声息皆无, 总不至于这一两年时光,便突然贤德起来了吧?”
“我这做父亲的,是真心想请您为傅,多少教他一教,使他不必回了秦国两眼一抹黑。”
吕不韦正色道,“君上,岂不闻玉不琢,不成器,又有贤者曰,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异人公子在秦时名声不显,但质赵期间,多遭苦楚,经此磨砺,终究百炼成钢,又岂是我轻言夸耀能说尽一二的呢?”
这位出身卫国的商人十分严肃地道,“等异人公子归国,君上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安国君这才好奇起来,笑着道,“既如此,那我倒要等着我儿归国,好生看看了!”
吕不韦大喜,“待公子归国,草民再来与君上贺!”
吕不韦因此带着安国君与华阳夫人赐下的玉符,辗转回到邯郸,给异人带去了这个好消息。
只是异人此时却愁眉不展,不得开怀:他与政儿若是归秦,只怕就再不能于姬老先生膝前受教了……
异人因此悄悄前去拜望老神仙,叩拜道,“弟子愿奉老师去往咸阳,待到异人登位,必奉老师为国师!”
上清圣人的心“噗通噗通”跳了两下。
心动!
国师哎!
被千古一帝他爹亲口承认的国师!
这……
只是他才要起心动念,答应下来,却不防凌空落下一道紫色神雷,啪地一下,打在了地面之上!
草席子登时就给打出来一个焦糊的黑洞。
异人骇了一跳,这!这是哪里来的雷?
他茫然地抬头看去,只见挂着明珠的棚顶完好无损,再扭头看看外面,朗朗晴空,繁星朗月,一点儿云彩都没有。
就听他面前的姬老先生缓缓叹气道,“唉,别看了,这是天道示警,我等修行之人,不可踏入人间庙堂,插手王族因果气运。你如今远离秦国王室,又是秦王之孙,王气不显,我还可以借政儿之口,教你一教,等你归国之后,做了秦太子继承人之位,我再想教你,那是千安万难。”
“到时候,即便你我依旧如现今一样,对面而坐,但我说什么,你是一个字都别想听见了!”
怎,怎么会这样!
异人泪流满面,伏地哽咽道,“那异人便不回秦了!”
姬老先生哈哈笑道,“那就是说的傻话了!不过,”
异人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不过什么?”
姬老先生捋捋胡须,“不过你若是舍得,政儿倒是还可以留在赵国,继续听我教导。”
上清圣人装模作样地掐掐手指,“据我算来,我与政儿的师徒缘分,可持续到他十三岁!”
异人心中又惊又喜,只是一想到他儿子如今才三岁,到十三岁,那还有十年时光,之前他跟儿子分开十三天,政儿都哭
得好生厉害,若是分开十年……
那还不把他儿子给哭死啊!
异人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心疼,一个没忍住,当着姬老先生的面儿,眼泪就下来了,哭得甚为伤心。
上清圣人:……
你可快收收吧!
最后异人哽咽着道,“待弟子回去问问师兄的意思,师兄若是肯留下侍奉老师,弟子便绝无二话!”
上清圣人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会儿你倒是不说你这个做父亲的,全然能拿得了儿子的主了,是吧?
你师兄若是舍不得你,一掉眼泪,你是不是就会说,弟子难违师兄之命,老师对不住了!?
上清圣人无法,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两把宝镜来,“这两面子母镜,有血亲者各自滴指尖血一滴于其上,各持一柄,千里之外可通音讯,传言语。”
“若是政儿肯留下来,那这子母镜便借给你们父子两个,待到他归秦之时,吾再取回。”
异人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拜道,“老师尽管赐下宝物,弟子回去之后,必定好生安抚劝慰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