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没想到司马光较真的竟是这个。
然而司马光说得没错。
劫富济贫这件事对于创造GDP确实没有直接贡献。
明远一时间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是他使用了“舌战群儒”道具卡之后,第一次遇到令他哑口无言的情况。
谁知这时候,一直坐在上首,微笑倾听,却始终沉默不语的张载突然开口了。
“生产力!”
司马光从未听说过这个概念,惊讶地重复了一声:“生产力?”
张载对此已经做了一番研究,此刻安然颔首:“对,生产力。”
而明远得到恩师的提点,此刻也完全反应过来了:“对,只要生产力提高,就能做到‘不加赋而国用足’。”
这世界上的财富原本不够多,但如果大家一起来创造财富,生产力提升,国库就会日渐丰盈,能够支撑起官府必须的各项开销。
一时间吕大临和李复等横渠弟子都反映了过来,大家都意识到了,“生产力”的理论,或许是能够让“关学”有别于其它经学门派,流传后世的重要理论之一。他们竟一起眉飞色舞,喜上眉梢。
连司马光,在听张载亲口向他解释了“生产力发展”的理论之后,也陷入沉思,久久不能开口。
明远心中大喜:他这是将大名鼎鼎的司马光都说服了吗?
耳边响起1127的声音:“尊敬的宿主,您感受到了道具卡的‘同心协力’效用了吗?”
明远:……原来这也是来自“舌战群儒”卡的效果呀!
不过这也正常,一个好汉三个帮,他那都是自家的先生和师兄弟,哪有不帮他的份儿?
却见司马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明远,道:“或许真如张子厚所言,这‘生产力’增长之后,确实能令百姓安居,国库充盈,然而官家如今雄心勃勃,力主拓边。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长此以往,一众西军将领必定会穷兵黩武,妄启边衅。”
司马光话音刚落,便见室中所有人都定定地望着他。
司马光不是陕西人,然而这里在场的却全是。陕西人深受党项人犯边之害,即使不住在延州、庆州等边境地带,也绝对会受到影响。就像明远家、向华家……普通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在边境战事中失去的亲人。
因此,满朝之中,只有陕西人最是明白,官府在边境养了二三十万的西军,那些是绝对不能同河北禁军和各路厢兵相提并论的存在。
那些人是亲人,也是真的在保家卫国的大军。
陕西人愿用每一粒米,每一枚小麦,每一枚针,每一丝线来供养他们,只要他们能保持斗志。
然而司马光的看法却依旧很不同:
“圣人云,兵者,凶器也。刀兵不祥,不可用之……”
不知何时,天边的浓云一气儿都向文庙这边卷过来,天色变得暗沉沉的。
明远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多少准备,但是心头热血上涌,顿时便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向前踏上一步。
“听闻司马大学士正在着手准备修史。”
司马光确实有此意,他想要编纂一部从周时一直到五代的史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这位大学士便冲明远微微颔首,并且静待眼前的少年人究竟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那么大学士不可能不明白一个道理€€€€”
明远嘴角扬起,他的牙很整齐很白,笑容也很好看。但此刻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想要知道这名少年究竟能在司马光这样的大学者、大儒面前说出什么。
只听明远缓缓开口€€€€
“必要的战争€€€€”
他的话犹未完,空中忽然一道闪电劈下,张载这间幽暗的静室完全被照亮。人人都看清了明远的面容。
瞬间人们完全忽略了明远那副风流倜傥的少年人形象,记住的只有他眼中面上的热切。
“……就是正义的战争!”
每个人的心头都跳了跳。
“轰€€€€”的一声巨响。
闪电之后的焦雷如期而至,响亮的雷声在人们耳畔滚来滚去。
然而司马光等人心中都如有惊雷落下,振聋发聩。
“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③”
第27章 十万贯
雨收云散,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味。
司马光站在张载那间静室的门口,望着室外放晴的天空,再回想刚才他与明远的对话。
现在回想,似乎只是一场简单的辩论。
除了张载那“生产力”的理论以外, 这场辩论没有带给他更有新意的论点, 而现在细细回想起来, 司马光也不觉得有多震撼。
可就在刚才, 明远在侃侃而谈的时候, 司马光分明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力。
尤其是他结尾的那一句, 令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神激荡, 包括司马光自己,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很难忘记这个场景。
司马光回过神,望向坐在室内, 神色安详的张载,极为礼貌地询问:“横渠先生, 令高足……明远,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张载轻轻扬起唇角, 简单回答了两个字:“赤子。”
司马光怔了怔, 他更想了解明远的家世背景,没想到张载却答得如此言简意赅。
司马光只得转向吕大临。
这位蓝田吕氏“一门四进士”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便迅速将明远的背景履历说了一遍。
司马光听说明远一下子交了200贯的束€€,又出了2000贯资助张载的书院购置田地,顿时在心里哼了一声:原来如此。
不过一介纨绔子弟而已。
他认定了明远是个“纨绔”, 家中豪富, 又行事大方,四处撒钱, 难怪横渠门下, 人人对他如此看重。
然而吕大临也是个人精, 一眼就看穿了司马光的心思,当即话锋一转,说:“远之师弟事母至孝,也能惠及他人。他在长安城中亲身实践了先贤所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多得乡里四邻敬重。不知道学士可听说过‘盲道’吗?”
司马光茫然了:“‘盲道’?”
这会儿吕大临说话似乎少了当初明远说话时的那种气势,也不会有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的情况发生。但吕大临硬是凭借新奇的名词吸引了司马光的注意力。
事实上,明远不止是在自己家中为母亲修筑了盲道。
他以为母亲“祈福”为名,在长安城中盲人最多的一个坊里,为整个街坊都铺设了盲道。让视物不便的人们能够借助盲道,至少在坊间出入自由。
“司马知军,这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吕大临略带讽刺地反问司马光,司马光知永兴军,兼任京兆府知州,算是一地父母官,来到地方上一月有余,却连这样一桩被传为美谈的“义举”都完全没有听说过。
吕大临虽然在师弟们心目中是个极其古板的师兄,是严格绝不徇私的“教务主任”,但是护起短来,却也是谁也不让的。
司马光沉默了。
隔了良久,他才点头感慨了一句:“此子……奇特。”
当然,司马光心中对明远的真实评价是:这小孩是一个奇特的纨绔。
“横渠先生,此子还需您适当教导,方能成大器。”
其实司马光到现在心中还未抹去刚才与明远对话时留下的深刻印象,尤其是上天“咣当”一声惊雷,随后明远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
司马光有心修史,他想要像太史公那般,将历代至今的历史整理记录,并以史鉴今。而明远说的这话绝对是无数次被历史证明了的道理,司马光心中一清二楚€€€€
只是却不能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
司马光这般请求,也是出于对明远的保护。其中拳拳之意,张载与吕大临不可能听不出。
此刻张载微笑着点了点头:“学士放心。”
“远之他……可不只是个富家子弟。”
说完这一句,张载便轻轻咳嗽,再也没把话说下去。
*
明远却并不关心司马光对他是个什么印象。
他这两天正在抓耳挠腮地忙着宣传“青苗贷”的事。
舒家两位舅舅问清楚了关于“青苗法”的详细情形,心满意足地回眉县去了。
他们和明远一起编写的童谣也在长安各处传唱开来。
张嫂顺利贷到了青苗贷,开了新店,新店生意火爆,看起来用不上两个月,一个月,就能连本带利,将官府贷给她的贷款都还上。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而明远也觉得自己可以甩手不管了。
谁知,邻居好友薛绍彭把他的所作所为都写在家书里,告诉了他家老爹,如今的江浙荆淮发运使薛向。
薛向一读:难怪“青苗法”在陕西路推行得如此顺利。
他顺手转发,将这些内容都告诉了当今入主政事堂,主导新政的王安石。
王安石读毕,第一反应是想要点赞。
竟有与朝廷官府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民自发地拥戴“青苗法”,他能不高兴吗?
但再看看薛绍彭所转述的明远言论,见提到推行过程中有些弊病,王安石心中又有些不喜。
但对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王安石可不能因此就和对方计较;而且对方又是张载门下弟子,王安石多少要给这位经学大家一点面子。
于是王安石知会薛向,要薛向转告薛绍彭再转告明远,让他就推行新法中的弊病畅所欲言。
于是明远发现他很不幸地竟然要给宰相写小作文了。
这时他已经将“引经据典”卡用完,让他再写一篇文绉绉的作文,几乎让他把笔杆咬秃。
明远也想过请师兄弟们帮他润笔,但他现在已经被分在“加强班”里了,拉下脸去请同窗帮忙,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最终系统1127成功推销给明远一张“润色修辞”的次卡,又消耗了50点蝴蝶值,写出了一篇符合这时代人们阅读习惯的“小作文”,通过薛家父子,递到了王安石手里。
然而王安石那里却始终没有反馈。
薛绍彭和明远一起分析,都猜测王安石对明远提出的新法弊病不是没有察觉,可是明远提出的解决方案,是通过教化百姓,让他们以自下而上的方式监督官吏,避免施政过程中发生错失€€€€这种方案,却是身居百官之首的王安石不太能够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