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他需要在保险生意中注入的资本金可能比他原先预计得还要更多些,在500-600万贯之间。
“远之!”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明远听见,却好似大暑天里进行了“冰桶挑战”,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似乎从头冷到脚。
对方却轻笑着开口:“远之真是久邀不至啊,一定要京亲自到这里来寻你!”
明远一边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在脸上堆满笑容:“我当是谁,原来是元长兄啊!”
他转过头来看,却见蔡京正好整以暇地在海事茶馆中上下打量,一会儿去看一回墙上悬挂的海疆舆图,一会儿看看各种船只的模型,还会仔细研究一下墙上悬挂的那面自鸣钟。
天色虽晚,但自鸣钟显示的时间却还未到打烊的时候。
明远给戴朋兴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将茶馆中所剩不多的几位海商请了出去,随后自己也打算从茶馆大厅中退出,将地方留给明东家和在本地俨然已是风云人物的蔡县尉。
戴朋兴退出去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只听蔡京说:“我已经亲自计算了,修建木兰陂大概需要70万贯的金额。远之,你看,这笔钱应当如何解决?”
戴朋兴顿时咋舌€€€€他当年只是欠了7万贯,就已经寻死觅活了一番。
如今明小郎君被蔡县尉找上门来,竟然要70万贯。
不过,戴朋兴想:在钱这件事上,他还从来没见明小郎君为难过。蔡县尉的这件事,应当也一样能顺利解决吧。
*
戴朋兴走后不久,蔡京一对形状优美的眼睛眯得细了些,唇角似笑非笑,声音却冷得如三九时候从屋檐上垂下的冰棱。
“远之,你该不会是胆敢骗我吧?”
第214章 千万贯
俗话说, 居移气,养移体。
蔡京在钱塘地方上有了实权,手下有一群听从吩咐的校尉与胥吏, 并且组建了一支水军, 在海上对海寇可以做到心狠手辣一个活口都不留,只留头颅带回陆上来邀功论赏。
此刻蔡京一旦觉得明远有食言的可能,立即面露威胁, 眼里几乎出现凶光。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丰乐楼被种建中拎着后领扔出去而毫无还手之力的蔡京了。
如果明远诈他, 他有的是办法手腕对付明远。
此时此刻,面对蔡京的若是换了个寻常人,只怕会心惊胆寒,浑身发颤。
但是明远却冲蔡京灿烂一笑。
蔡京顿时一呆。
世人皆有软肋,蔡京便是抵受不了眼前这小郎君云淡风轻的笑容€€€€难得有人能在他面前保持镇定与自信, 偏偏明远可以做到。
只听明远笑道:“元长兄,我当然不是骗你。”
“我当初是应承了你,修建木兰陂是一件造福乡里的大事, 所以筹款的事情上,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可我也从来没有说过, 我要自己帮你出这笔钱啊!”
要他帮蔡京出70万贯,那是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按照试验方的要求, 他任何“无偿资助”的行为都不被算在他花钱的总额里。蔡京就算是拿刀架在他脖子里, 明远也绝不肯“白白”地,掏出70万贯出来。
蔡京无语:的确,“帮着想办法”和“自己出”区别还是很大的。
“元长兄先消消气, ”明远笑嘻嘻地顺着毛捋, “我们先来谈谈这70万贯的事吧, 大概什么时候需要用,用在哪些事情上。”
蔡京刚要说话,明远却在他面前转过身,从远处躲在角落里的阿宝招招手,将小姑娘唤来:“告诉你阿娘,送两杯好茶来。另外我和这位蔡官人肚子都有点饿了,厨下有没有能垫一垫的吃食,不拘什么,送我们尝尝,可好?”
阿宝用力地答应一身,转身便跑向后厨。
而蔡京,刚刚在气头上什么都察觉不到,但现在真的感到肚子有点饿了。
他望着明远发怔€€€€眼前这个小郎君可恨的确是可恨,体贴也真是体贴。
不久,戴妻捧了个托盘出来,给两人各自奉了一杯清茶,两碟€€€€,却是煮熟了之后用油煎过,底下的面皮脆脆的。
明远带头举箸,两人各自吃了点€€€€,蔡京的情绪已经完全缓和下来。
这时明远再诚心诚意地向蔡京询问:“元长兄,木兰陂这样的工程,小弟自己的估计,总花销要在50万贯以上。但如今兄台已经有了个更准确的估算,小弟想要听听。”
他满脸都是殷切,蔡京定了定神,才开口向明远解释:
原来,木兰陂的修建有两次惨痛的失败经历。看起来失败原因都是“选址”,但是前两次选址时都考虑了省工省料,因此才会选在那两个地点。
现在看来这样的方法根本行不通,蔡京认为,为今之计,就只有老老实实用最笨的办法,花最多的人工和最长的时间,建一道极长的水中堰道,才能在合适的位置将海潮挡住。
如今蔡京主持此项工程,那便事关蔡京的名誉,和他一族人的福祉。蔡京自然是选取了最为稳妥的方案,哪怕付出会更大些。
“70万贯是在数年间要的,并非一次性需要……远之说得对,刚才京……确实是太着急了些,失态了。”
明远的态度令蔡京渐渐冷静下来。
一次性筹集70万贯和分次筹集,差别还是很大的。
“元长兄可曾想过,这钱应当从何而来?”
蔡京双手一摊,道:“前日里刚与乡里联系过。之前两次修筑,都是向乡里大户筹款。可是已经失败了两次,如今大户都很有些疑虑,要他们再掏出一笔不菲的费用,也有点……强人所难。”
明远理解地点点头。
“元长兄可曾想到过,修筑木兰陂的费用,将来可以用未来因木兰陂而改良的万顷良田的出产来支付?”
蔡京闻言略有讶色:“你是说……用未来的钱来支付现在的工程?”
“这……这怎么行?”
蔡京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但此刻也被明远用话给绕住了,他磕磕巴巴地说:“延请工人、购买石料……这些都是现在就要付的……用,用未来的钱……”
但是蔡京一边说,一边能够感受到心里有什么,朦朦胧胧的,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清晰,但是就是蒙了一层窗户纸,始终捅不破,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明远的双眼却紧盯着蔡京,不放过他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当蔡京眼神中出现既迷茫又求助的神色时,明远觉得火候到了,才缓缓点头,道:“是的,元长兄。我们可以今日先举债,用木兰陂未来换回的收入来还钱。”
“我们可以发行一道‘建设债券’。”
“建设债券?”
蔡京望着明远,只木楞了两秒,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随即透露出狂喜€€€€
“远之的意思是,我现在先向乡里举债,并承诺他们,等到木兰陂修好,就用换来良田的收成偿还债务。这些钱先借到手,就可以用来修筑木兰陂……”
“他们当然会有迟疑……对了,我还应该承诺他们利钱,待到偿还的时候,连本带利一起偿还……对,这利钱完全可以按‘青苗贷’的利息来算。”
明远在心里喟叹:这真是个聪明人啊。
在现代人司空见惯的债券,在一千年前的历史上还不见踪影。
但是蔡京只凭明远的口头形容,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全部原理。
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偏偏要一味追求名利?
“可是……”
蔡京随即又皱起眉头。
“按照京现在的估算,这木兰陂能够荡涤土地中的盐卤,使其成为万顷良田,起码要十年之功。如果现在就和乡亲们说举债,十年才还,是不是……”
明远扁了扁嘴,说:“元长兄可以先发三年一期的债券,三年到期之时,把这一批先连本带利都还上。到时候乡亲们见到这‘债券’发行方果真履约了,一定会对第二期、第三期踊跃购买……”
“对,把旧的换上,再借一批新的。”
蔡京双手一拍,兴奋地大声说道。
明远:这“还旧借新”你玩得挺溜啊!
他恰如其时地表态:“到时候如果元长兄需要周转,我肯定可以帮你。”
明远估计他那时金银钞引铺的业务规模足够大了,注入的资本金也不会太令人惊讶,到时候就可以做短期资金融通和拆借业务了。帮蔡京周转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蔡京闻言更喜,他这时已经将计划全盘想通,自己在脑中过了几遍,就觉得一定能成,绝对没问题。
但是蔡京一抬头,便见到明远云淡风轻地坐在自己对面,仿佛这个价值70万贯的“主意”,对他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毫无困难。
于是蔡京放低了身段,凑近明远,压低声音,小声问明远:“远之,你有没有……毫无本钱,将来也不打算还钱,照样能够筹到款项的方法?”
明远顿时不客气地白了蔡京一眼。
这样的问题,能难得倒他明远吗?
“当然有啦!”
“你可以发动大家一起来‘关扑’啊!”
蔡京倏地变色。
“你€€€€”
他看起来很像是要起身打人的样子。
明远却不屑地撇撇嘴:“你想想看,那些‘关扑’的小贩都是能养家糊口过日子的,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买卖根本就不会亏钱啊!”
说着,明远去将戴朋兴常用的那面黑板取来,伸手拈了一枚粉笔,在黑板上随手写下:“我们假设1贯钱可以买一张彩票,有500人买了这种彩票。”
“在这500人中,有1人能中100贯的大奖,2人能中50贯的次奖,5人能中20贯的三等奖,办这关扑的人最后能赚多少钱?”
蔡京想都没想,就回答:“200贯!”
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明远的意思了。
只是“关扑”如今为官府所禁止,如果真要用这种方法来筹款,不能用“关扑”的名字€€€€嗯,明远所说的“彩票”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错,很有好口彩。
明远却不咸不淡地又补了一句:“当然不能直说是‘关扑’,必须要接一个好听的名头€€€€嗯,元长兄可以叫它做‘建设彩票’,或者干脆就叫‘木兰陂彩票’。”
“面额要做得小些,这样参与的人可以更多。”
“奖金总额不一定很大,但是头奖一定要诱人,兑奖一定要及时,才能吸引更多人来购买。”
“另外,一定要想办法给买这彩票冠上一个好名声,比如,造福乡里之类。这样,买这彩票的人就算是没中奖,也可以得个好名声,心里自我安慰一下……”
明远一面说,蔡京一面听得出神,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都没能说出口。
最终蔡京慢慢地坐回去,背靠着交椅的椅背,定定地望着明远,眼神越来越亮。
那是欣赏的眼神,是崇敬的眼神,是想要合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