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第二批士卒已经上前,瞄准、发射€€€€随后再退回上一批队友们的身后。
待到第三排士卒将手中火绳枪的枪弹放出,原本已退在最后的第一排士卒已经重新上膛,点燃了火绳,可以随时重新发射。
蔡京想:这些士卒们经事先训练而形成的配合,有效弥补了火绳枪发射间隔时间长的缺点。但不管怎么样,射程上的缺陷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这种火器,看起来也只是比弓箭“稍好一点而已”。
一时间演练完毕,南御苑的京营禁军将被火绳枪射出的石弹打得七零八落的“靶子”取来,给官家赵顼过目。
坐在上首的官家赵顼顿时兴致盎然地总结:“兵卒人数较多且训练有素时,这火绳枪能堪大用!”
蔡京在一旁腹诽:明远之啊明远之,通过训练士卒,竟然避免了天子给出“就这”的评价€€€€他想到这里,突然一凛:眼前明明只有沈存中和那个匠作官吴坚,他却本能地认为这是明远的手笔€€€€只有明远行事会是这种狡狯的风格。
然而沈括这边的演示竟然还未完。
他这边一道令旗递出,场地内的京营禁军立即又上前摆放了新的靶子。
这次的靶子,距离竟比刚才移出了一倍远,距离演武的兵卒所在地竟有三百步之远。
场中但凡不知兵士的文臣和普通士卒都不觉什么,可但凡读过《武经总要》的官员与将校,无不面露吃惊:
毕竟在《武经总要》中,天下威力第一、射程第一的神臂弓,射程也不过在二百四十步,最远可达三百步€€€€
而军器监中新制的火器,竟然要挑战神臂弓的记录了吗?
蔡京实在是没想到军器监还留了这么一手。他也同时意识到刚才军器监第一次先拿出了“看起来平平”的火绳枪,不过是让天子能先听个响儿,有个参考对比的“参照物”罢了。随后,天子能够得到更大的“惊喜”。
这等操控人心之法€€€€蔡京认定了,必然是明远,一定是明远,再没有其他人。
果然,接下来的火铳演示,给天子带来了莫大的惊喜。
这些火铳与火绳枪形制不同,不需要从铳口处填药,而是可以从铳管后部推弹上膛,发火也只需一扣扳机即可,燧石敲打火门,自动发火,引燃火药,铳弹便从火铳口中呼啸而出。
与此同时,火铳本身也会受到一重重重的反坐力。为此这火铳上专门加安了一只木制的铳托,可以由士兵用肩膀抵住火铳的铳身,以增加稳定性。
三轮试射之后,三百步之外的靶子,得到了十发七中结果。
须知,神臂弓的演射,乃是以十发五中作为标准的。
赵顼见到这个结果,更加欢喜,大声赞道:“不想朕的这军器监,三年不鸣,如今便是一鸣惊人。”
他流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问沈括与吴坚:“有朕可以试试的火器吗?”
“有!”
“万万不可!”
蔡京同时听到两个声音:一个来自官位低微的军器监匠作官吴坚,另一个来自于副相王€€。
吴坚就事论事,天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而王€€则在尽他身为宰相的职责,努力劝说赵顼:“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是千金之体,万万不可贸然尝试这等火器。”
赵顼却正在兴头上,没听王€€的劝,只管对吴坚说:“取来朕看!”
吴坚早先话说出口,现在就算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把事先就准备下的一只木匣双手捧着,奉至官家面前。
赵顼命人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枚形制与火铳看起来有些相像,但是枪管要短很多的玲珑火器€€€€手铳。
它没有用于抵在肩上的木托,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精致的胡桃木手柄。手铳那玄铁色的铳管与铳身都被事先细细打磨过,磨得锃亮。
此刻吴坚也顾不上王€€在一旁冲他瞪眼睛了,见天子问,吴坚便将这手铳的用法一一全说出来。赵顼和一直侍立在身边的宦官童贯全都专注聆听,记在心里。
随即赵顼便命吴坚为这手铳上药上膛,天子要亲身尝试。
王€€在一旁苦劝未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京营禁军的将校们将专门用于火铳的靶子取来,抬至距离官家一百步远的地方。
赵顼稳稳地托起了手中的手铳€€€€
整个南御苑都安静下来:此刻聚在南御苑里的臣子与将校们,都屏息凝神,准备见证大宋天子第一次尝试使用火器。
自赵宋天子中,只有赵匡胤、赵光义这兄弟俩是马上天子,其他人全都是太平皇帝。
传到第六代天子这里,才终于又有一位,重新拾起能够御敌于外的火器。
却只见赵顼托着火铳的手突然抖了抖,天子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唤道:“童贯,你来!”
童贯迈着大步上前,在距离赵顼两步处拜倒。
赵顼将手中的短铳递给童贯,道:“你代替朕,试验一下这手铳的效果。”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王€€大声地、非常夸张地舒出一口气,而吴坚紧绷的表情也稍稍放松€€€€
火器毕竟发明未久,连事故率都还统计不出来。如果贸贸然让天子尝试使用,那等于是将自家脑袋托在手里随时准备当蹴鞠踢了。
童贯面色沉肃,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惧意。这名走马承受似乎只是像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宫中杂务一般,双手从赵顼手中接过那柄手铳。
他行事很有分寸,始终双手托着手铳,高过头顶,直到离开赵顼越有数十步远了,才让手铳铳口向下,小心翼翼地提起手铳。
在此过程中,他始终背对着赵顼,直到京营禁军的将校们跟着调整了靶子的位置。
童贯这时才按照此前吴坚教的,抬起了手铳€€€€他依旧背对赵顼,而赵顼站在南御苑的高台上,能够清楚地看见童贯背对自己的模样。
这副场景,蔡京一直从旁冷眼旁观着,心知童贯这人并不简单,如果不是有高人指点,而童贯凭一己之才智,能将对赵顼的忠诚表现得如此自然,全无做作€€€€只能说这人本来就有做权宦的天分。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就仿佛有人往空中掼了一枚年节时常见的爆竹。
童贯手中有一缕细细的黑烟腾起,接着他提着那柄手铳的胳膊缓缓垂下,整个右胳膊在轻轻发抖,显然是被手铳的后坐力震得不轻。但童贯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稳稳托着胳膊,不曾将手铳掉落。
而远处有将校跑去将那枚靶子跑去拿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喊:“中啦,中啦!陛下的手铳……正中目标。”
赵顼见状喜笑颜开€€€€这位皇帝心中所想的是,既然童贯能用这枚手铳正中目标,那换了他自己来,也一样能够命中。
而蔡京在一旁看着暗暗感慨,知道今日童贯代替君上使用了手铳,这恐怕又成就了一名宫中权宦。
他此前恼恨童贯多事,但此刻也清楚此后必须要忍住一己的好恶,小意结交此人了。
赵顼将军器监所有的火器都看了一遍,心花怒放之余,早已忘记了第一个上前演练的蔡京,而是连忙将沈括与吴坚唤来,命他们将南方作坊的详细情形一一说来。
沈括与吴坚都未掩明远和苏颂之功。沈括明言,没有苏颂发明的燧石打火结构,就不会有现在的火铳。而吴坚更是将“明顾问”的功绩夸了又夸,只说若是没有明顾问,就不会有今日摆在官家面前的诸多火器。
这下子赵顼顿时将明远想起来了,连忙问沈括:“朕不是口谕今日着那明远一道过来的吗?”
沈括对此早有腹案,当即答道:“明远说他乃是乡野之人,又无功名在身,实在是不敢面见天颜,今日便请托臣向陛下陈情,万望陛下恕他无礼之罪。”
副相王€€在一旁已经听傻了:明远一介白身,皇帝要见他,召他来见,他非但不来,竟然还能找出这么动听的理由?
然而明远这个理由赵顼很吃。
这位年轻的官家扬起头,悠然神往道:“这个年轻人,应当是有林和靖之风的隐逸之士吧?”
沈括想象了一下明远的为人,并不敢答话。
却听赵顼继续感叹:“唉,都说大隐朝市,我这朝堂上又不是无处可容纳这些贤良有才之人……”
蔡京在一旁却在将腹诽进行到底:明远之啊明远之,你这欲擒故纵的花招,玩得可真是好啊!
第234章 亿万贯
当官家赵顼在南御苑中感慨明远“大隐朝市”的时候, 明远正在做什么?
€€€€他正陪着人去看礼部试放榜。
需要去看放榜的是秦观与宗泽。鉴于京城礼部试的放榜比较“特殊”,而明远又是他们之中唯一比较有经验的,他便带上了种师中, 去给秦、宗两人作陪,以壮声势, 也防止秦宗这两位在国子监的皇榜跟前就被人“捉”了去。
需要看榜的两名年轻士子之中, 秦观比较紧张,看起来更患得患失些。而宗泽则一如既往十分淡定。
这在明远看来很好解释:秦观年纪已不算小, 若是今试得中便可以出仕了;而宗泽年纪尚轻, 而且这少年胸中自有沟壑, 中进士做官并非是他的真正志向,因此宗泽只觉得是能考中最好, 考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
国子监跟前, 看榜的士子们和等着“捉婿”的女方家长们照样将皇榜围了个人山人海, 水泄不通。
也就是明远他们人多,两个伴当又孔武有力,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护着秦观与宗泽一路到了榜单跟前。
“中了,中了,汝霖中了!”
种师中眼尖, 指着榜单上一百九十多名的位置大声道。
明远在心里“哇”的感叹了一声。
宗泽竟然中了!
这个少年,平日总将时间花在航海社里,谁知他的经义竟然学得那么扎实,一路过了府试与礼部试, 如今竟得到了能够参加殿试的资格。
要知道, 这个少年如今才十五岁。
消息传出去, 只怕又是一个晏殊一类的神童。
种师中在那边高喊了一嗓子, 众人正一起向宗泽恭贺的时候,无数守在榜前“捉婿”的女方家长全都冲上来打听:“小郎君,哪里人士,可曾婚配?”
这都还没等宗泽回答,就已经有人欢喜赞叹:“这个小郎君看起来还没满十六,真是少年才气€€€€一定还未婚配,大家赶紧的!”
眼看宗泽就要成为这皇榜跟前最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谁知宗泽之前得到过明远的提醒,此刻的表现十分从容、淡定。
“各位,在下早就有了婚约在身,有什么事各位可以直接与我内兄商量。”
说着,宗泽一指明远€€€€
他们本就是一行人一起来的,刚才发现宗泽上榜,明远又是一副乐开了花的样子,宗泽的话顿时令很多人信服,有些悻悻地转身走开,纷纷感慨宗泽的“英年早婚”:
“……为什么啊,定亲定得如此之早!”
明远完全不知道宗泽会使出这一招,毕竟这小孩全然没跟他通过气。
€€€€我?内兄?
明远好不容易维持住表情管理,没有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惊讶,而是在这些女方家长纷纷带着遗憾转开眼光之后,才扭过头,脸上带着笑容,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宗泽。
不错啊!年纪也合适,人品也很靠得住,不如先替十二娘先定下来。
宗泽在明远的眼光打量之下,顿时觉得有点心虚€€€€他在开口叫人家内兄的时候一时竟忘了,明远确实是有一个适龄的妹妹的。
谁知那些女方家长们并没有放弃,他们一旦听说了宗泽已有婚约在身,立即将新的目标转到了明远身上。
“这位郎君,可曾婚配?”
明远这回彻底无语了:“我?可我没中进士,没上榜啊!”
“我们家姣姣说了,榜前这么多人,就属小郎君长得最好,中不中进士都无所谓,单是您这张脸,就能让人看个几十年也看不厌……”
“合着你们家为了儿女缔结婚姻,就是为了要讨这一张脸呀?”
明远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出入京城的毛头小伙子了,他如今坐拥千万身家,怼起人来也非常有底气。
无奈对方死缠烂打,只管追问明远的姓名与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