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斯特飚出匈牙利语:“【既然他有那么天赋,凭什么你们要限制他的上限?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鸡同鸭讲。
两个人的沟通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李斯特的逻辑:能做就做到最好。
狗卷荆既然要弹琴,又有天赋,那自然就应该成为钢琴家,现在就应该去尽力开发天赋,获取最大的利益,将所有的时间投入到钢琴中去,往死里压榨自己。哪怕都批评“除了技术一无是处”,那也起码还有技术可以称赞的地步。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成为众人只能仰望的天才。
李斯特不仅对狗卷荆是这样的要求,对他自己也是这样的要求。
他不否认他有打造神童的私心,但他相信,自己的私心和狗卷荆的成长没有冲突,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然而事实并不是李斯特以为的。
库洛里多心里叹了口气:“并不是限制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小荆现在还需要多体验生活,我让他弹琴的初衷是希望他能通过不同的途径多体会这个世界。”
李斯特更不明白了:“所以弹更多的曲子不就更好了!”
库洛里多:“……”
“所以你给小荆加课这件事,肖邦知道吗?”
“嘿!”李斯特情绪上来了:“别拿肖邦来压我!”
库洛里多依旧试图心平气和地跟他协商:“毕竟肖邦是小荆的启蒙老师,我觉得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李斯特在那头却掀桌了:“你在扼杀一个天才!”
匈牙利人单方面宣布不欢而散。
库洛里多只是无奈又好脾气地笑。
他当然很感谢李斯特对小荆的看重,但小荆不能按照李斯特安排的路子走。或许他的未来会选择和音乐相伴终身,也不应该是现在就由李斯特来替他决定和选择。
在小荆还没有学会自己表达意愿的时候,不该由其他人来替他抉择。
库洛里多不行,肖邦不行,李斯特甚至凉子和雅也都不可以。
他们所有人的期望都要在狗卷荆的个人意愿之后。
肖邦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李斯特刚把库洛里多的电话撂下,就率先找肖邦去告状。
在这方面,匈牙利人幼稚得像个小学生。
波兰人也头疼,李斯特对狗卷荆的喜欢多得有点超出他的意料。
“李斯特,冷静一点。”肖邦放下了手里的谱子。
这位高傲的钢琴家,已经理念不合上升到了地域层面,肖邦赶紧制止,以免他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我很冷静!”李斯特吼了出来,“就是因为小荆他现在年纪还小,所以才要抓紧时间练习,趁早打出名头,他们怎么就不理解!”
“目光短浅!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李斯特的想法,是欧洲这边走古典音乐的人常走的路子,包括李斯特自己,都是走这条路出来的钢琴家。
而古典音乐近年来在欧洲迅速发展,尤其是这两年上层贵族和浪漫社的冲突逐渐显露,他们试图培养出属于他们的音乐艺术家,于是各种音乐比赛层出不穷,参加比赛的年龄逐渐下移,今年年初的时候还有一个只有10岁的孩子以音乐天才的名头开始出道演奏。
肖邦听过她弹的曲子,真的只有技术无懈可击。
能听得出来她父母的期盼、她老师的认真,唯独没有她自己的存在。
“李斯特。”
肖邦的声音让李斯特忽然像个被捏住了脖子的大鹅,他的滔滔不绝都堵在了嗓子里。
“我当初收小荆当学生,并不是因为他弹得有多好。”肖邦的声音之中难掩疲惫:“钢琴发展至今,孩子们的底子好了,要一个技术好的琴童在这个世界上要多少就能练多少出来,只要肯下死功夫,没有比不出来的琴技。”
“你甚至还去现场当过评委听那些孩子的演奏,现实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
学习音乐的人多了,但有个性出挑的孩子反而少了。
大家沿着作曲家们的路子循规蹈矩,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流水线上的工艺品。
€€€€但,音乐需要的是标准化吗?
贝多芬会因为李斯特擅自改谱而大发雷霆,他也从来没有禁止李斯特弹他的谱子。他不喜欢他生气,他却不会限制李斯特的个性表达。
我反对你的话,但我维护你说话的权利。
李斯特垂下眼眸:“可是小荆有我们,他能做那个例外。”
肖邦和李斯特的分歧,大概是第一次放在如此明显的位置。
李斯特爱音乐,但他也爱钱、名、利,他爱被众人喝彩欢呼,他爱站在舞台上,宛如自己就是世界中心。这些爱和他爱音乐并不冲突,或者说因为这些,他更爱音乐了。
但肖邦不同,肖邦对音乐的爱是虔诚又纯粹的,那是一种不可动摇的信仰,和他的国家一起占据肖邦情感中的头把椅子。
李斯特能让狗卷荆用前途赌那个被镁光灯照耀的可能性,肖邦却更希望那个孩子能单纯的爱上音乐,就像他们刚见面所说的,让钢琴成为他的另一种表达。
肖邦愿意用时间和精力呵护他的成长。
而李斯特希望用功成名就来浇灌狗卷荆的未来。
一个钢琴独奏家的成功,充满了太多不确定因素。成就高如车尔尼,他的技术、他的曲子如此美妙,只因为他没有站在台前,很多人甚至没听过他的名字。
这是李斯特不能接受的。
肖邦终于理解为什么库洛里多和他谈不拢了,敢情李斯特不是不懂,他是听不进去,他只想听到自己想要的。
“听好了,亲爱的李斯特。”肖邦却并不打算像过去一样让步,但语气却有些忧伤:“在我认为小荆可以之前,我不会让他参加任何音乐比赛的。”
李斯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嘿,肖邦!”
肖邦张开双手想给他的友人一个拥抱,“我明白你的想法,但……”
李斯特却躲开他,怒气冲冲:“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成傻子看!让他早日登上舞台到底有什么不好!明明他可以做到的!”
“他有那个天赋,足够的勤奋和自律,只要我们努力……”
“不是不好,”肖邦心头情绪不断翻涌,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只是不适合。”
李斯特摔门而去。
第36章
李斯特和肖邦闹翻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浪漫社, 就连大家长贝多芬在内,个个都像好奇的大鹅,伸长了脖子想来看看两个人的热闹。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其他人都不敢问,只有莫扎特嘻嘻哈哈跑过来, 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他的钢琴, 叮叮咚咚弹出一串音乐, 刚开始是杂乱无序, 慢慢的似乎在某个节点找到了灵感,逐渐连成了一条线, 肖邦一愣神, 莫扎特就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餐巾纸,拿着笔开始作曲了。
波兰人哭笑不得。
也只有莫扎特才有这样的天赋, 每次看见都又惊讶又羡慕, 羡慕也妒忌不起来, 还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这是莫扎特啊。
“我这里有空白的乐谱。”
“不用, ”莫扎特头也不抬,“餐巾纸我写得更顺手。”
肖邦哭笑不得。
等他写完了, 莫扎特单刀直入:“和李斯特吵架了?”
脸上都是兴奋和好奇。
如果是其他人,情绪绝对不会那么明显, 他们会收敛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一点一点旁敲侧击。平时的肖邦会很感谢他们的体贴,但这个时候的他, 更乐意见到莫扎特的直接。
“吵架了。”
“因为小荆。”莫扎特都没有用疑问句,直接肯定地下结论, “他最近为了小荆可下了不少功夫, 就连车尔尼都被他烦过, 看来是认真想要教好他的。”
肖邦这个瞬间甚至感觉莫扎特是来当李斯特的说客,但天才作曲家很快就否认,他大咧咧地说:“我和他完全合不来,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太直接的表态,让肖邦不知道怎么的笑了出来。
“他的演奏很好,但我不喜欢而已。”莫扎特坐在琴凳上晃着腿,明明是个功成名就的音乐家了,却依旧像个孩子,有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纯真气质。“他太商业化了,尤其是前几年的作品,完全是为了讨好那些人才写的曲子,听着就烦。”
“这几年好一点,不过还是充满了那股贵族喜欢的腔调。”
肖邦沉默以对。
“别生气啦。”莫扎特歪着头,对他调皮地眨眨眼,像孩子暗地里打暗号,“他的生活环境和地位决定了思考方式,他就是个大傻瓜,你按照自己想法来走就好了。”
“小荆也不一定能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走下去呢。”
其他人说这话都没有莫扎特来得有说服力。
莫扎特就是少年天才的代表。5岁作曲、6岁开始演出,同年得到了奥地利女王的接见,曾经前往凡赛尔宫拜访法国王室,也多次觐见英国女王。*
大概再也没有比莫扎特更辉煌的音乐天才了。
“李斯特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他根本什么都没看懂,那孩子可不适合沿着他的路走。”莫扎特摇头晃脑:“还是那句话,多听听自己的声音,任性一点吧,肖邦。”
波兰人没想到第一个看穿他的人会是莫扎特。
这位作曲家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人心,像精灵一样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提供建议和帮助。
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可以跟贝多芬一表一里,共同支撑起浪漫社。
肖邦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第一次,感觉这样责任重大。”
“因为小荆他……他像一块原石,只要好好打磨,肯定能绽放出自己的光彩。只是问题也在这里,到底要打磨成什么样的成品,我根本就没有一点头绪。”
“有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我能像李斯特那样坚定不移就好了。”
肖邦并没有他和李斯特吵架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意志坚定。
李斯特曾经被主流盖棺定论“除了技术一无是处”,他们完全忽视了李斯特的艺术价值,一味从技术评判李斯特的钢琴成功与否,讽刺他是“这个世纪最商业化的钢琴机器”,但他从不在意这些评论和不友善的目光。
他现在能成为最出名的钢琴家,除了他的音乐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自信和人格魅力,他站在舞台上就能肯定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毫不讲道理地占据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吸引一大批死忠追随者。
莫扎特露出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可别。车尔尼都跑了,我们就剩下你了。”
肖邦:“……”
以前车尔尼还在巴黎的时候,就是贝多芬和李斯特的夹心饼干馅,两个人一吵架就拉好脾气的作曲家当评判,当车尔尼听说他们要一起组社的不久后,就离开了这个艺术中心巴黎,跑到乡下的庄园里专心研究钢琴教学。现在想想,肖邦现在怀疑车尔尼当时越搬越远、甚至现在躲到了乡下的原因是不是实在怕了他们两了。
是的,尽管有艺术传承关系,但贝多芬和李斯特从不对外公开。
李斯特出道之初、他被质疑得最严重的时候,都闭口不谈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