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的红楼生涯 第44章

可是贾瑚不得不这么做。他们在宫里的地位实在太低了!徒宥昊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他和韩€€虽是家中嫡子嫡孙,可对皇家来说,也不过是臣子奴才,哪会放在心上?宫里如今大乱,要按照贾瑚之前的分析,这一切都是皇帝有所预谋的话,那为了麻痹敌人,让一切更加逼真,皇帝更不会做出突然转移他们的事让人疑窦。

琼芳殿外,原本守着的侍卫都跑了个干净,又不可能有人来救他们,叛军近在眼前,贾瑚唯一能做的,就是误导这些叛军,四皇子徒宥昊是个被天花病症折磨的奄奄一息了的孩子,怕叛军杀了他,早先就自尽了,再有个安义在一旁‘尽忠殉主’,只要叛军相信徒宥昊死了,没兴趣冒着大火去拿徒宥昊的‘尸体’去领功,他们就有机会逃过一劫。

准备这一切并不容易,好在贾瑚自从能联络上家里后,就贿赂着侍卫给琼芳殿外的小厨房置办了不少东西,粮油柴火不缺。那些侍卫长日守着着琼芳殿,也是无聊的紧,上官看管又不严格,私底下喝酒赌钱,就成了常事,他们跑了,屋里却还存了不少酒,贾瑚等都搜刮了来,又赶着时间去把家具椅子凳子之类的摔烂了沾上油,用那丝帛纱帐引了火,愣是在叛军到之前,把偏殿烧着了。贾瑚还让安义把太医开得要全部煎了,略带了药味就药汁儿连着药渣洒在了琼芳殿门口角落里,让满院子都带上股弄弄的药味,好歹提醒旁人,这里住着的病人得的可不是普通的病,那是天花,会过人,会死人的险症!

韩€€徒宥昊都没经过事儿,平日也没干过活,可生死关头,反倒比往常能干了百倍,愣是靠着小身板,把天井里那大缸子养鱼的水给搬到了屋里的澡盆子里,帮着弄柴火泼油洒酒,点火烧屋。火势大起来的时候,皮肤都是火热热,他们愣是没叫一句苦。徒宥昊当时看着贾瑚穿上他的衣服,给自己脸上抹粉打湿衣服摆凳子吊白绫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好险没哭出来,倒叫贾瑚对他观感好了许多€€€€这或许是个没成算暴躁易怒的皇子,却总算没被这污浊的皇宫毁了,还剩下了点良心在€€€€当然,要是徒宥昊当时真认为贾瑚为他死是应该的,那这一关以后,贾瑚定是再不理这位四皇子了的。

实在是,贾瑚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比不得徒宥昊金贵,相反,要不是他现在和徒宥昊在一起,要是徒宥昊死了,事后皇帝追究起来,哪怕就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可能赔上他一辈子的前程,贾瑚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去拼!

万幸,还真叫他们躲过了一截。扑鼻的药味让人联想到天花这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疫症,空荡荡的琼芳殿正厅半点油水捞不出来,偏殿那厢房漫天火光,炙热得空气都扭曲了,安义摔的那几瓶子酒,豁出命殉主,最后能让叛军捞点好处的‘四皇子’却早早自己把自己吊死了,那苍白的脸,衣服烧着了都没感觉,摔下来撞在椅子上都没吭声€€€€才六岁多的孩子,要真没死,早就闹起来了。就为了捞个尸体,拼出命去,还有这么多同僚在,能不能得个‘诛杀皇子’的功劳还不一定呢,风险太大,回报太小,那些叛军见着没有好处可捞,不过往火堆里再扔了些柴,好没趣地走了,叫贾瑚等总算捡了条命回来。

但是四人身上,还是带上了伤。

贾瑚安义是伤的最重的。贾瑚不消说,虽然里面衣服都是湿的,但是外面衣服毕竟烧着了,哪怕脸上早前摸了一层厚厚的粉,到底还是烧红了,扎起来的发辫被烧了大半,后脑勺有一小块烧到了头皮,索性没烧出泡来,回头抹了药,指不定能好。最严重的是他的腿,虽然没骨折,却也撞得不轻,为了逃命,又来回走动,回头养了大半年才好。

安义当时撞柱子,也是用了力气的,头真的被撞破了,留了一脸血,当时虽然挑了个好位置没让火烧伤身子,却也烫到了,亏得捡着太医开得药里面的人参片来含在嘴里,否则,失血太多,脑子晕乎乎的,还真没力气再干活。

韩€€徒宥昊一路虽然躲着,可这满屋子都是火在烧,多少也烫到了皮肤,又担惊受怕的,没少遭罪。挖墙跑的时候,想到自己先头什么忙都没帮上,愧疚地不行,憋着股劲儿地死命挖,偏娇生惯养地手嫩,这么用力的干活,回头手上就起了泡,火辣辣的疼。

可这两人哪里有脸喊疼?贾瑚腿摔成那样了,都在那里强撑着给他们说话打气的,他们实在没脸喊苦的。只能忍着不适,努力挖洞。

好在,这琼芳殿年久失修,早年糊墙的糯米汁早就失去了粘性,几人小心将那墙表面的白灰挂了,顺着青砖纹路把砖头一块块撬下来,实在弄不下来的,干脆砸开,还真开出了个可容人爬出去的小洞来。这过程中,头顶上不断有东西掉落下来,打在支撑着个空间的床板上,时不时的,几人还要拿点水把床板浸湿了免得也跟着起火,顺带淋自己一身水,不叫被火烧伤了。饶是如此,等爬出去的时候,四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出来,便大口大口的呼吸,赶紧顺着小道,猫着腰跑进了小厨房,清出灶台后面的一小块空地,那灶台比较高,四人坐在灶台后,要有人进来,咋一眼,也看不到他们。也不讲究,直接坐到了柴堆上,抚着胸口,尽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安义找了酱油出来给贾瑚徒宥昊三人擦烫伤处,说是民间的土方子,贾瑚徒宥昊等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么黑乎乎的,能有什么用?

安义只劝他们:“这是民间土方,如今请不得太医,殿下和两位公子就凑合着用一下,回头再让太医给开药方吧。”

贾瑚徒宥昊三人都有地方烫伤,先头忙着逃命没功夫理会,这会儿坐下来了,都觉得伤处是火辣辣的疼,安义这般苦劝,都不是那种视外表如粪土的,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擦了。那黑乎乎的酱油擦在伤处,也就是那么浅浅一层,倒不很黑,不过也没什么感觉。

徒宥昊手背被火苗烫到,红了一大片,疼得紧,稍微碰到,更是难受得厉害。安义给他上药,动作虽轻,可安义是干惯了活儿的,手指粗糙,不过轻轻碰了下徒宥昊的伤处,就叫他疼得厉害,直觉一把就把手抽了回来。等思及不对,安义已经忙忙给他请罪道:“奴才手脚粗苯,还请殿下赎罪。”

看着安义战战兢兢的模样,徒宥昊不知怎么的,颇有些心虚的感觉,再一看韩€€贾瑚,韩€€那斜瞟过来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带着股深意。徒宥昊待要恼,莫名脑海里又出现了方才钻在床底下看到的安义撞在柱子上倒下的模样,那红艳艳的鲜血,染红了他略带了苍老的脸庞,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顿了顿,徒宥昊没好气道:“我说你什么了,战战兢兢的,起来做你的事,我个男子汉,还怕这点疼!”感觉韩€€贾瑚的眼神都往这边看,徒宥昊越发挺直了腰杆,等安义倒了酱油在他手上,轻轻抹开,虽然还有些疼,徒宥昊硬是半字不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装出了云淡风轻的样子。

韩€€看了贾瑚一眼,他已经闭上眼睛在那里休息,嗤了一声,倒没说什么。等到安义过来给他擦酱油,他没让,自己拿过擦了,自然少不了觉得疼,不过徒宥昊死死盯着他看,他愣是咬着牙扯着笑给自己的伤处抹了一遍酱油,回头把酱油瓶子往安义手里一塞,满不在乎道:“我用着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土方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话是这样说,倒没摆什么架子。

安义赔笑:“这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当年年幼时乡里人都这么用,效果自然比不得太医的膏药的。”

韩€€就没再多说,问贾瑚要不要擦一点:“既然民间有人在用,这会儿也顾不得这许多,你也擦点吧。”

贾瑚没拒绝,沉默着擦了一遍,韩€€看安义缩在角落里,把大半空间让给他们,便让他不要拘谨着:“你伤的不轻,也不要太亏了自己,这么大个地儿,我们三儿能占多少,你自己看好了自己的伤处,别耽搁了伤。”

安义见徒宥昊贾瑚都不说话,就小心移动了身子,弓着身子谢了一遍三人,背过身去,小心给自己烫伤的地方也擦了一层酱油。

一时众人皆无话,默默坐着,外面远远传来一两声喊叫声,很快就有消失不见了,倒有那烟味不时飘过来,带着些漆水的味道。每次人声响起,四人都是心头一惊,等久了不见有人过来,这才又长长舒口气。

贾瑚半躺在柴堆中,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我……”一个字出口才发现声音嘶的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嘴唇也干得紧,咽了口唾沫,贾瑚让韩€€起来四处找找:“你先头来这里搬东西的时候,可看见了干净的水?”

韩€€自己也干得厉害,努力想了想,点头道:“我恍惚记得有水的,不过不多,就那么半缸子,不过那缸比较大,取水不易,我当时就没动。看着倒挺干净,应该能喝。”

贾瑚点点头,表示明白:“这档口,咱们也不好去打水的,被人看见不好,先躲过这一两天再说。厨房里有水就最好了,咱们总不至于渴死。”

韩€€见他说话时一直舔着嘴唇,忙站起来去给他倒水,安义紧跟其后,一会儿回转回来,手上多了四海碗水,韩€€分了一碗给贾瑚,自己留了一碗,安义则把两碗都给了徒宥昊。

徒宥昊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韩€€贾瑚,接了一碗,另一碗推回给了安义:“这碗就赏给你了。”

安义意外地看着他,只见徒宥昊脸都涨红了,似乎要恼,不敢多说,忙谢过了,小口喝起来。他是太监,刚才一起去打水的时候,可不好越过主子自己先喝水,这会儿沁凉的水喝入口中,只觉全身都舒服起来了。

稍后几人在厨房里找到了些蔬果米面,这会儿也不敢生火,挑了些能入口的草草吃了点,疲倦袭来,皆撑不住睡意,半躺半坐地直点头,可心里存着事儿,哪真敢睡?稍有些动响就惊醒了过来,等到晚上,万籁俱寂,旁边偏殿正殿梁柱都烧起来了,木头烧得哔哔啵啵的声音传过来,四人辗转反侧,难以安枕。

第二日日出东方起来,眼下一片青黑,脸色发黄,好不憔悴。外面,却是安安静静,半点人声都没有了……

第87章

贾瑚几人躲了起来,靠着小厨房里积存的那点食物每天省着吃,小心翼翼的,倒是安全无虞,只是心里都是惴惴,徒宥昊关心着宫里皇帝陈妃等人的情况,韩€€贾瑚想起自家,晚上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偏偏实在不敢出去,只能每日里提心吊胆的,真真是食不下咽。

而外面,如今也着实是一片兵荒马乱。

实在是徒宥明说反就反了,这一切,来得实在太过突然,除了在里头掺了一脚的人家,稍微知点情又不是那么清楚的听到消息都好半天没回过神:怎么就动作这么快?倒像是迫不及待的似的。当然,众人也能理解徒宥明迫不及待想要改变如今变相被圈禁关押的现状,可这么突如其来的状况,实在叫人措手不及。先头打算慢慢来不引人注意慢慢布置好防卫的人家现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听说徒宥明那里有了动静,马上变了颜色,赶紧让人去通知了姻亲,派人去帮忙。比如说,贾代善。

四国八公当年跟义忠亲王的关系走得极近,虽然后来由贾代善打头投靠了今上,与义忠亲王府却并非就再无往来了,毕竟当年牵扯的实在太紧,根本不是一头想分清楚就能分清楚的。

这段时间贾敬那边隐晦传来的消息是为的什么,贾代善心里门清得很。他虽然实在不看好徒宥明,可不说当年荣国府跟义忠亲王府见纠缠的关系,单说如今这事,牵扯了太多人家,哪怕大家不过是被人捏着把柄是小小帮了一把,可到底搀和进了里面,就是贾代善,不想当年帮着义忠亲王在夺嫡中陷害今上的那些行径暴露出来,也进献了五万两银子,而且徒宥明一直没有大动作,贾代善还当他要慢慢计划。因此一直以来,贾代善对此事,都保持了沉默。谁知道,从宫中闹天花到现在,一个月时间里,徒宥明竟就真的起事谋反了。

怕是私底下,徒宥明已经计划了很久了,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再坑他们一笔银子装备,把他们带上了同一条船罢了。

贾代善是后悔莫及,早知道,就该顶住了压力,怎么也不该送银子过去。过后要被人查出来,这可就是资敌谋反的大罪。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贾代善懊恼了好一阵,立刻吩咐全府人不得外出,丫头婆子各司其职不要乱,又给小厮护卫们下达了命令,让守好各处,府里的侍卫有些事当年跟贾代善一起上过战场的下属,守得是军营里那套规矩,能耐都有,贾代善命令一下,很快就拿上武器按吩咐去了,往来间没有一丝慌乱,沉着冷静,满身肃杀,到叫人心里安定了不少。

贾代善布置完了府里的防卫,又忙派了护卫队里本事最好的周业带着人去林家查看情况,“林家就那么三个主子如海一个男丁,这档口,哪顾得上那么多?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你们一队人过去,看林家有没有什么要帮忙,林家那地儿偏了,比不得咱们这边众所周知的勋爵人家,便是乱军冲过来也要仔细掂量掂量,你们多看顾些林家人,要情况实在不好,就带着敏儿林老妇人如海一起过来,记得,要快,千万不能拖,要慢了,等城里情况彻底乱了,保不齐就有那乘火打劫不知死活的,那时事儿就多了。”

想到贾敏,贾代善心里着实焦急得慌,仔仔细细吩咐了周业好一通才催着人干净去林家,要不是这会儿妻子儿子儿媳孙子都在,他险些要失态地跌坐在椅子上。

也是他心底存着心思,担心林如海是皇帝近臣,要是他透出话让林家这些日子小心谨慎布置好防卫会招来林如海怀疑,怕他会出卖了贾家,怕他会记恨贾政恨上了整个荣国府,怕他为了讨今上欢心会一转身就向皇帝告发他,因此,哪怕他私底下隐隐有些担忧,却硬是没有往林家透半丝口风。

只希望周业能及时赶上。要是这次贾家能庇护着林家逃过这兵乱,指不定,还能抵消了前头两家因为老二做出那些荒唐事而产生的隔阂……

贾代善心头思绪万千,在堂上来回踱了几圈,抬眼就看到张氏抱着贾琏眼睛都哭肿了,不由又是叹了口气,徒宥明已经率兵冲进了皇宫,这会儿,瑚儿还在宫里,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想了想,高声叫了贾鹏进来,贾鹏今年近五十了,是贾家的家将,当年跟着贾代善也在战场里厮杀过,定力早就练出来了,便是这会儿,看着也是冷静自若的,虽是近五十的人,看着也不过四十出头,腰间配了把刀,一身凶悍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贾代善看着贾鹏,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他也点上一队人去靖远候府去:“张家如今也是一家老弱,你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记住,要真有那宵小敢冒犯张家,你就大刀子劈过去,一个也不准放过!”

贾鹏利落的应了声是,转身匆匆走了。贾代善便对张氏道:“也是我糊涂了,竟差点忘了这么大事,靖远侯身体不好,亲家家里也多走得文人一道,这会儿,怕是忙不过来。我合该早派些人去才是。”很有些对不住张氏的意思。

张氏哪敢答应贾代善这话,忙抱着贾琏站起身来,俯了俯身子道:“老爷为我母家想的如此周全,媳妇在此,替兄长老母,谢过老爷。”

大抵是先头哭得多了,张氏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贾代善听着也是心头震动,柔声安慰道:“大媳妇你也先别着急,亲家家里也是侯府,护卫最是不缺,我派人去也不过是多此一举。至于瑚儿,他在宫里跟皇子在一起,自然有侍卫保护。如今这会儿,便是为了琏儿,你也得振作了精神。”

这一番苦心劝慰,对于贾代善,也是十分难得了。

张氏少不得回答一声:“是,媳妇定谨记老爷的劝诫。”可这为贾瑚担忧为兄长母亲担忧的心,又哪是那么简单就能放下的?

贾代善也不过是捡着好听的安慰他,老靖远候是个儒将,虽则早年也上过战场,拳脚功夫也有,可在军中多是军师智囊的人物,到了这一代靖远侯这辈,更开始往文人这块走,府里的演武场早就荒了好些年,府里养的护卫,平时还能拿出去糊弄些普通人,这兵荒马乱的,对付叛军,他们哪有那本事?

还有贾瑚,在宫里他就算是和皇子一起,可有利必有弊,和皇子一比,侍卫可不是要先紧着皇子的安危来?自己的瑚儿,还不知道怎么被人忽视呢……

张氏想至此处,鼻头又是一阵酸楚,忙低下了头不叫众人看见自己的脸色,双手不自觉一用力,小贾琏本要抱怨母亲抱得他不舒服,可小脸蛋方抬起来,就有张氏的泪水滴到了他脸上,当即紧张得抱住了张氏,哽咽着道:“娘,不哭,不哭……”这么小小的人儿啊。张氏再忍不住,偏过头,直泪如雨下。贾赦也顾不得在人前,忙上前低声劝着张氏:“你先别急,一切都会好的,快别伤心了,这会儿不还没坏消息嘛,瑚儿那么好的孩子,一定能平安无事的。咱们几家,也定能健康安泰得度过此关的。你、你快别哭了……”

要搁平日,看见贾赦这般“没出息”围着媳妇打转,贾母便是再不喜长子少不得也得河呵斥张氏一顿,可这会儿,她哪里有这心情。张氏还是默默掉眼泪,她拿着帕子,已是嚎啕了起来:“这是做的什么孽,好日子才过多久,怎么又乱了。我的敏儿,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又埋怨贾代善,“都是你都是你,把敏儿嫁给谁不好,偏嫁给林家那样的书生人家,那种书香门第,说得好听,乱军面前,能抵什么用?林家那宅子,又是那样偏僻的地儿,连要寻个左邻右舍的帮衬都不容易。要我的敏儿有个什么,我跟你没完!”

贾代善被贾母闹得眉头直皱,可贾母满腔愤懑,又是关心贾敏,他也只能低喝着:“你胡闹什么?周业不是带着人去了,敏儿吉人天相,定安然无恙。你少在这里咒她。”

满屋子人都是心里揪得慌,算算,竟是王氏最镇定。这之前她还牵挂着贾政在外好不好,埋怨贾代善狠心,如今这一乱,他远在金陵定是安然无恙的。王氏娘家就是在军中当差,王老爷子和她两个哥哥王子胜王子腾弓马都不错,想来要保的全家安康绝不是问题。至于说她自己,王氏隐隐却是从娘家知道些徒宥明造反的事,心里也有自己的思量,怎么说荣国府王家都多多少少帮衬过徒宥明,他还能真带着大队人马来两家抄家?只要不是正规军冲进来,至于那些想乘火打劫的散兵游勇,就贾家王家的护卫队,足以叫他们有去无回!

这会儿,王氏到希望周业贾鹏那两队人马在路上都遇到点什么事,千万别去了林家张家,这两户人家一个是败落了才起的,一个是还在败落中的,护卫肯定不多,最好多去些乱军,把这两家一网打尽了才好,省的她见着那些不顺心的,憋气的慌。

尤其是贾敏,那个害人精,最好是死在乱军手里,那才叫一个大快人心呢!

低声安慰着怀里抱着的不安害怕的贾珠,王氏心底向菩萨祷告:若能叫贾敏倒霉,她定给菩萨塑一金身,厚捐香油!

空气仿佛凝结在了一起,厚重得让人直喘不过起来,满屋里,只听得那惊惶的哀泣声,一声声、一声声……

第88章 战乱-婆媳

兵荒马乱的时候,人命微贱,京城百姓,平日里自恃居住天子脚下,路上见了外地人眼睛都往天上去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这会儿,却恨不得自己就不是那京城的人,最好生到南边去,也省得如今受这叛乱之苦。

尤其还有那躲之不及被叛军害了亲人性命的人家,更是把徒宥明乙肝叛军恨进了骨子里,只一家抱在一起,祈祷着今上赶紧镇压了叛乱,好叫一切各归各位,叫那些叛军不得好死,也好给他们死去的亲友报仇雪恨!

自太祖开国,迄今四代,天下归心,承平日久,京城百姓,早已忘记了前朝末年时的纷乱,过惯了安宁静谧的生活,徒宥明此次叛乱,只更叫百姓记着今上在位时的太平日子,只把徒宥明、义忠亲王府,恨进了骨子里!

去年将将大考过后,多少外地进士举子留滞京城等着吏部差事任命,这会儿也全陷在了这叛乱窝里。那些被留下来看着京城的兵丁可不比跟着徒宥明冲进皇宫的精英,那就是最底层出来的目不识丁没大见识的粗糙汉子,也不知是谁撺掇的,看到那驿馆雕梁画柱朱门高院的,就当里面金银珠宝满屋,一大群人冲进来,上上下下筛了一遍,可怜这些外地举子,多是没钱在外赁屋别居才住进了这驿馆,这会儿被最底层的兵丁掀了行囊,扔了纸笔,抢了钱财,悲愤之下反抗了,还有被一刀削去性命的,牙根都要咬碎了,两眼充着血硬生生忍了这口气,只告诉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是心底,却都是把徒宥明归入了乱臣贼子的行列里去。

便是那些高门大户,虽不比这些没权没势的士子受到欺压,可外面兵丁作乱,一片人心惶惶,少不得就有那些不开眼的摸进了家里浑水摸鱼,这还是小事,要赶上那些叛军借故冲进宅门,抢劫还是好的,开了杀戒,却是一家老小都难保性命。

京城富豪商家是最先倒霉的,那些家养的护卫欺负寻常百姓还好,对上军营里的兵痞子,哪里敌得过,叛乱方起一天,好些人家便遭了洗劫,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混合着房子尸体被烧的焦糊味,闻之令人作呕。

林老夫人听到徒宥明率兵叛乱的时候,正在佛堂念经,旁边伴着的,是她才给林如海纳进门的良妾韩氏,她看贾敏不顺眼,对韩氏便捧了几分,贾敏来请安时只说自己身子不适没见,却留了韩氏在一边给她读经文。听得身边季嬷嬷说起贾敏听到这话时摇摇欲坠的苍白脸色孱弱身子,也不过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摩挲着手上的佛珠手链听韩氏读经。

韩氏见林老夫人这般不给贾敏好脸,神色不变,读经的声音却止不住更清亮了几分。谁知不过安宁一会儿,门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了林放家的,惊慌失措的大喊道:“外面义忠亲王世子造反了!”林老夫人身子一颤,手上的佛珠手串便掉在了地上。

赶上叛乱这可不是小事,林老凡人急得脸都白了,一叠声忙追问林放家的:“这是哪来的消息?可做的准?”

林放家的吓得直打摆子,哭着嚎道:“千真万确啊老太太,外头已经乱了,咱们这条街都是官家还好,隔壁街住着的那些豪富之家好些已经都遇了害,我家的跟着大管家出去查探过,满街火光冲天,那些叛军泯灭人性了,烧杀抢掠,满耳都是那哀嚎啼哭声啊。”

韩氏不过小门小户出来的,听得身子直斗,哭着道:“竟杀到隔壁街了?那不离咱们家很近了?老夫人,这可怎么好啊?!”

林老夫人见识却多些,年幼时也曾听家中长辈说起那战乱时的不易,时隔日久,多半都已记不得,少少还知道这会儿自己却不能慌了,林如海这会儿不在,她便是这林府的领头人,她要乱了,整个林家也就乱了。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林老妇人定定神,吩咐林放家的干净去请贾敏。韩氏在旁一脸欲言又止,林老夫人只当没看见。

林老夫人或许不喜欢贾敏,可在大面上,她绝不糊涂。贾敏的父亲贾代善那是荣国公,靠的就是当年在战场上的战功承继荣国公府而没让爵位降位,不说本人在军中的威望,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京城权贵却是谁都不敢小瞧。徒宥明叛乱无非是为着那九五的位置,只要他没糊涂到家,他就绝对不会公然跟四王八公撕破脸皮去。自家自林如海做了皇帝的中书舍人,可说就是靠了皇帝那一派去了,徒宥明手下对林家绝对不会有好感,指不定就有手下乘着这乱的空档杀进府里。如今满府,也就贾敏能拿出荣国府唯一嫡出大小姐的身份震一震那些乱党……好歹、也叫他们心存顾忌,不敢轻易下手……

至于真得阻止不了……林老夫人苦笑一声,面上却肃穆了神情,沉着地喝着林放家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个虚弱老婆子能干什么?夫人出身大家,我信得过她!”

林放家的看林老夫人这般有条不紊信心满满的,心头的慌乱也镇定了些,忙答应着出去了。想想也是,这会儿正乱,老夫人身子不好,难道还让韩氏来管家不成?一个姨娘~撇撇嘴,忙不迭就往贾敏的院子跑去。

韩氏等着林放家的,泫然欲泣地望着林老夫人,哽咽得喊了一声:“老夫人……”好不委屈的模样。

林老夫人横了一记冷眼过去,冰冷道:“韩姨娘,别忘了你的身份!”

韩氏哆嗦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满脸厌恶的提醒着她妾室身份的人,会是平日里最疼她的林老夫人!“老夫人……”嗫嚅着喊了一声,韩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而林老夫人也没给她这个机会,不耐地扫了她一眼:“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回你自己屋子去。”好一番疾言厉色。

韩氏哪里肯,她还记着林放家的方才说的,外面如今可是兵荒马乱的,这会儿,自然是跟在林老夫人身边最安全。可如今林老夫人满脸不悦,根本不耐烦应付她,韩氏心理有气,却也分明,自己能在林府立足,还敢跟贾敏平分秋色,靠的就是林老夫人在背后撑腰,又哪敢跟林老夫人对着干。想了想,到底是出了屋子。却也存了个心眼,没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带着丫头在林老夫人院子的耳房坐着,派了小丫头死死盯住林老夫人的动静。

季嬷嬷悄声跟林老夫人说了,林老夫人摆摆手,烦躁道:“果然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这刀子都要架脖子上了,还想着这些争风吃醋的事。”

季嬷嬷最是忠心林老夫人,见她不悦,便说道:“韩姨娘见识是少些,好在心思小,心计浅,这样的人,放在少爷身边,这才省心不是。”

林老夫人这才稍稍缓和了怒气,叹口气道:“话虽如此,到底上不得台面……如今眼前这景况,少不得,还得指望了贾氏。”这段时间林老夫人对贾敏甚是不客气,如今却要指望贾敏背后的势力护住林家满门,林老夫人一想到自己要给贾敏软下身段,胸口一股子闷气就怎么也咽不下去。难道,还要她做婆婆的给媳妇伏低做小不成?!

季嬷嬷大致也猜得到林老夫人的心思,便笑道:“夫人进了咱们林家门,可就是林家的人,为林家着想也是应该的。如今大难当头,难道夫人还能置身事外了不成。夫人不是那不识大体的人,定知道轻重。”

林老夫人哼了一声:“她知道轻重……”她要知道轻重,就不会跟娘家兄弟闹成那样,可怜了她那没出世就夭折了的金孙……

也不知道如海如今怎么样了……

贾敏领着李嬷嬷和几个丫头来到林老夫人院子时,就见到韩氏身边的小丫头水蓝鬼鬼祟祟地在那里四处张望,对上她的视线,吓得脸都白了,扑通就跪了下来。贾敏嘴角扯起某冷笑,顿住了脚,两眼几乎是冒着火地瞪着那水蓝,直恨不得马山叫人把她拖出去远远卖了才好。

韩氏!她想起这个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齿,对她身边的人,更是恨之欲其死。

李嬷嬷见势不妙,忙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夫人,大局为重,老夫人还等着呢。”

贾敏不甘地收回视线,重重呼口气,想起先头跟李嬷嬷商量好的,回头用眼刀狠狠刮了水蓝一记,才重新迈开了脚步,一旁丫头忙打起了帘子喊道:“老夫人,夫人来了。”

一进屋,贾敏也不说旁的,只上前一步,就在林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哀泣道:“媳妇以前不懂事,犯了大错,母亲如今还能记挂儿媳,愿意给儿媳机会,与家中一同应对难关,儿媳心中,实在是……”咬住了双唇,什么也没说,只重重把头磕在地上,闷闷一声重响。

林老夫人提着的一颗心瞬间落了地,再见着贾敏这番做派,倒有些惊疑不定,口中直道:“你这傻孩子,这是做什么……”一边给季嬷嬷使了个眼色。

季嬷嬷忙上前去扶贾敏:“夫人这是做什么,您是老夫人的儿媳妇,少爷的妻子,那都是一家人,老夫人平日虽不说,可心里都明白着呢。对您啊,老夫人那真是当成了自家女儿来看待的,这母女间,还能有什么隔夜仇?遇到事情,还能单独撇开了夫人?您快别如此了,您这般大礼,倒叫老夫人心里如何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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