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的红楼生涯 第49章

蔡启文让锦衣府的把贾母张氏王氏并贾瑚贾珠几个孩子和几个贴身丫头嬷嬷一并关到了荣国府一个许久不用了的偏院里,还送了些水和食物来,索性天气不冷,虽比不得平日金尊玉贵生活,到底比贾瑚在宫里的日子强了许多。若是没有那震天的丫头婆子的哭嚎哀求声,锦衣府搜查屋子的叫和声,却也不算难过€€€€仅仅对于贾瑚来说。

贾母是一口也咽不下蔡启文叫人送来的粗糙吃食了,不过草草喝了几口水,便摇手不肯再吃了,王氏也没胃口,只劝着贾珠抿了几口水吃了个包子。

贾瑚也拿了几个包子回来,哄着贾琏吃过了,又劝张氏吃:“母亲,如今这会儿,保存自己是最紧要的。你身子不好,可不能再饿着了。便是咽不下,看在儿子的份上,也多少吃一点,好叫儿子放心。”前头贾瑚在宫里生死不明,又遇到叛乱事起,张氏日夜操心,便坏了身子,病了好久才好,还是看到贾瑚平安回来精神才算好些。没想到安稳不过两天,就又遇到这样的祸事,这会儿也没人给张氏请医煎药,贾瑚就怕张氏熬坏了身子。

一连串的惊吓下来,张氏的脸色惨白惨白,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可看着贾瑚那坚持的眼神,到底是不忍心驳了儿子的心意,只能强忍着不适,接过贾瑚手里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艰难的咬着。

贾瑚低声说着:“我知道味道不怎么很好,可毕竟是吃的,这会儿还温着,等凉了味道就更差了。母亲您现在身子虚弱,儿子和弟弟却只能靠着您,为了我和弟弟,母亲,您再忍忍吧。”一边把水递到张氏嘴边,果然他这一番话后,张氏硬是打叠起了精神,吃光了三个包子,喝了一大碗水,小声把贾琏哄得睡了。

贾珠也是个懂事地孩子,见贾瑚这般做法,也拿了包子给王氏吃,大抵母亲都是这样,为了儿子,便是再不愿意也会去做。贾珠一直坚持着,王氏就着他的手,跟吃毒药一般咽下了一个包子。

外面,锦衣府呼呼喝喝的声音越发嘈杂,还有许多箱子搬运的声音。

所有人心底都是一阵发凉,王氏低声道:“我自来听说锦衣府的人冷酷残暴,锱铢必较,如今这么一遭,怕是咱们府上……”

贾母脸色肌肉颤动一下,好半天才道:“财去人安乐,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这些财物又算得了什么。”

王氏看了眼贾母,见她的脸色已是出离的难看,便低下头不说话了,抱着贾珠,怔怔地发愣。

“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样了。”贾母低声说着,“亏的老二不在京里,省了这遭罪。”

张氏眼泪莫莫直淌下脸颊,抱着贾琏低低地哭起来:“我们大爷何曾受过这般苦,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若贾赦有个好歹,他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活?

贾瑚最怕张氏哭,郁气伤肝,张氏大病初愈,身体脏腑还自虚弱,这会儿处所环境本就糟糕,再这般郁结于心,迟早落下病来,心里想了一番,却是掷地有声道:“母亲快别哭了,老爷和父亲定能平安无事的。”

贾母虽不信个孩子的话,却也抱着一线希望,闻言只道:“瑚哥儿怎么就这么肯定?”

贾瑚这会儿自不能露怯,肃然道:“太太忘了,前头叛军才在京城肆虐一番,依照柴驸马的话,皇上为着二公主和六皇子雷霆大怒,却是把一干豪爵世家全牵扯了进来,不说咱们家和东府敬大伯,孙儿想着,齐国公镇国公家几位世交爷爷也是姻亲故旧满天下,若真有造反之心,哪能任由那叛军不几日便兵败如山倒?可见咱们几家确实是不曾参与到这些事里来的。皇上如今只是慈父之心,为儿女伤心过度,等他冷静下来,自然知道其中利弊,到时候,就会放了我们的。”

说的话和贾母先头在蔡启文跟前说的话差不多,可哪心思灵敏的却都想到了一件事,皇上这般大手笔的竟把京城大半勋爵全部抄了家,当家主事之人也被带走了,根本丝毫不顾及这些人家背后结成的势力。他难道就不怕江山不稳?想来定是别有目的的。只要皇帝存着心思,那就不怕他卸磨杀驴,真处置了他们。

贾母想通了这点,脸色好看了许多,板起脸训斥贾瑚道:“你小小孩子,懂得什么,快莫胡言乱语了。”

贾瑚瞧着张氏恍然明白过来,脸上也多了血色,也不耐烦与贾母歪缠,道了声是,靠着墙角便不说话了。张氏瞧着这早慧的大儿子,因为天花,他精致俊秀的小脸上如今多了些淡淡的疤印,生生给那细嫩白皙的小脸蛋落下了一笔令人遗憾的瑕疵。曾经胖乎乎的小脸颊,这会儿都凹进去了,搭在膝盖上的手背根骨分明,谁家孩子的小手不是胖嘟嘟软乎乎的,偏他却瘦成了这样……才从宫里脱险回来多久,吃了几顿好饭好菜,就又要遭这份罪!

不比贾瑚一直在宫里对外面的事糊里糊涂的,张氏知道的却要多些。贾赦就不是能瞒得住事的,张氏和他多年夫妻,一些小动作,怕是贾赦自己都不知道,张氏却是清清楚楚。叛乱之前贾赦还在跟他抱怨东府敬大伯,叛乱起的时候,他却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背着人时紧张得咕哝什么“大祸临头”,正如那惊弓之鸟,半夜稍有些动响,都能叫他吓一跳防备至极。

还有贾代善的人,他们做事虽然很隐秘,可是张氏自从进了府知道这府里水之深,偷偷在各处就安上了自己人,好些事情虽然都被当成是闲事报上来,如今张氏想想,却很不对劲。那段时间,老爷手下的人动作得未免也太频繁了吧?

贾赦为什么要对敬大伯这样生气?叛乱时敬大伯天天来找老爷,真就是讨论外面的形势吗?

张氏不敢深究里头的猫腻,却知道,这次的事,绝不止贾瑚想象的那样简单,可以轻易就揭过去。哪怕后面真的暂时避过了,也绝对不是结束。皇帝对这些勋贵人家,心里绝不会痛快的。

张氏从来没有告诉贾瑚,叛乱起时,便是位高权重如国舅李家、金吾卫上将连家都曾被人攻打骚扰,唯有四王八公、有名侯府公爵之家,却是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往前凑,叛军虽垂涎三尺,却丝毫不敢冒犯!

这次叛乱中勋爵间显露出的如此庞大势力,只怕是要叫皇帝食不下咽寝食难安了。

张氏的预料并没有错,皇帝处心积虑谋划着对付当年争夺帝位的兄长残余势力,回头却发现,那些曾经以为依附着皇权力量而生存的勋爵之家,竟靠着姻亲关系,联系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开始影响到了皇权。

世家、宰相、权臣,历代碑架空的傀儡皇帝还少了吗?皇帝决不允许,自己最后变成一个还要看臣子脸色的有名无实君主。这些勋爵,如今的关系,太紧密了。

拿着从各家查抄回来的书册迷信,皇帝眼中寒光闪过,手指弹了弹那密信,冷笑道:“哼,好个忠心耿耿的定城侯府,朕竟不知道,他跟我那好侄子还有这般的交情,五万两银子的孝敬,谢卿家可当真是朕的忠心臣子!”

底下候着的一干人等忙低下了头,皇帝的怒气蓬勃欲发,谁也不想被抓了去当那出气筒。

皇帝是个善于隐忍的,愤怒过后,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寒着脸问道:“另外一些人家里,都查出什么情况了?”

柴启文倏然便跪了下去,请罪道:“臣无能,虽在各家搜出不少东西,问题虽多,却是不曾拿到有关谋逆之事。”

锦衣府都督齐泽也道:“臣派的都是锦衣府里最最精通那些机关之术的,各家里果然搜出不少密室,只是重要的书信证据,却是寥寥无几。”

两人皆有些羞愧难当,磕头羞惭道:“辜负了圣上信任,臣等无能,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却是欣慰地点点头,亲自下了御座扶起两人,叹道:“文之、怀仁,你们一个是我妹夫,一个是我伴读,你们的忠心能力,我岂会怀疑?这些勋贵那都是狐狸成了精的,便是跟乱党来往,那书信大多怕也是当时就烧了的,你们又哪里能找到?能拿到如今这些,已经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朕合该再赏你们才对。”

蔡启文字文之,齐泽字怀仁,闻言倏然又跪了下去:“皇上信重,臣实在不敢当。”

皇帝板起脸:“朕说你们当得就当得。”喊了内侍进来,道,“传朕旨意,蔡驸马齐都督办差有功,赏珍珠两斛,黄金百两,锦缎百匹。”

蔡启文齐泽又是好一通谢恩,末了,蔡启文还有些不明白,问道:“皇上,臣等受此赏赐实在有愧,这些证据,怕是不足以叫昭狱那些人俯首认罪……”

皇帝摆摆手:“这你不用操心,这些老狐狸经历世事百态,如今自然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动他们,这会儿他们聪明的,就该有动作了。”

蔡启文齐泽虽还不明白,可皇帝不想说,谁还敢问?一时退了出来,皇帝一个人批阅着奏折,文官御史早就炒成了一团,上的奏折就没一个对他心意的,越看越是烦闷,朱批便越发刻薄。

周如海进来小声回禀:“六皇子高烧越发严重了,杜昭容娘娘又哭晕过去了,清漪阁派了人来通报,皇上,您看……”

皇帝当即便拉下了脸:“你不见朕正在批阅奏折?杜昭容真是越来越放肆,明知道朕在处理军国大事,还敢来打搅。”当真这段时间把她捧太高了,果然是心野了吗?冷哼一声,“传话过去,朕晚点在过去。”

周如海低头不说话,果然,一会儿皇帝便闷闷起来,不悦道:“罢罢罢,如今这会儿还少不得她……来人啊,去清漪阁!”若杜昭容不是二公主生母,他还要拿着这个借口……哼!

同一时间,昭狱里,齐国公修国公贾代善贾敬等早有准备的人便喊了那当差的来,不一会儿,他们便被带到了更好的屋子里去,那里,自然有人等着他们跟着说话。

而定城侯府景田候这些有着太多糟心事的人家,冷汗直打湿了亵衣。

三天后,六皇子转危为安,虽脸上留下印子左手反应不大灵便,到底性命无虞。皇帝喜忧参半,恰此时有人作证景田候定城侯工部李石李侍郎兵部张源张参将等十几户人家参与徒宥明叛乱,圣上大怒,下旨夷三族,六岁以上男丁尽皆处死,女眷发为官奴,遇赦不赦。

修国公府齐国公府镇国公府等勋贵之家也各有子侄被训斥罢官,理国公缮国公两位更被圣上训斥,勒令禁闭一年,不得外出。

百姓听闻这些人家与叛党勾结,菜市场砍头时只把烂菜叶臭鸡蛋往那些人头上砸,叫骂圣上太过仁慈,此般乱臣贼子,合该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才对。

出得昭狱,几位国公侯爷相视尽皆苦笑,如果时间早十年,他们这些老不死,又何苦今日步步后退?可惜当年龙马精神战场上厮杀来回泰山压顶也不皱眉的兄弟,如今或垂垂老矣或早一钵黄土,早年生死与共共同进退齐心协力,到如今,如今各有心思为子孙计较,联合已是不可能,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一线生机,也只能忍痛断尾求生,好歹叫那不成器的子孙再逍遥几代。此次平叛的两万勤王之师如今还驻扎城外,他们又能奈之何?

如今天下承平,皇上要重用文官,他们这些勋贵,还是不要打眼的好。他们做臣子的,势力大的叫皇家都有了压力,可不就是找死?只盼着他们的安安分分,能换来一丝平静才好。

又过几天,缮国公府老国公嘴馋吃了糖醋鱼,引发旧疾躺下了。贾代善在书房跟贾赦说话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上。

贾赦忙忙扶住,叫请太医,贾代善一把拉住他:“我不过是晚上贪凉开了窗子受了寒,年老体弱不中用才病倒了,老大,你可记住了?”

贾赦木愣愣怔在那里,贾代善狠狠掐住他胳膊,撑着口气骂道:“我的话、你可听见了?!”

贾赦眼泪倏然落下,点头道:“儿子、儿子听见了,父亲委实、委实不该,竟这般不爱惜身体,贪凉得了风寒,叫儿子、叫儿子心里……”

贾代善这方一笑,倒在了椅子上,陷入黑暗前,小声喃道:“政儿……”

第97章

对贾母来说,最近这段日子,简直就跟噩梦一样,她一辈子都没受过的担惊受怕,这短短的时日里,全都尝了个遍。

先是唯一的爱女出事,然后牵扯上了最心疼地小儿子,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远走她身边,还没从愁绪里回过神来,马上京里就出现了叛乱,一连串的恐慌害怕,险些没了个孙子,好不容易一切尘埃落定了,皇上却突然抄了荣国府,虽说没把所有人下狱扣押,可锦衣府的人却着着实实将荣国府上下搜了个遍。贾母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可就看人家不拿金银珠宝,只把那些书册信件重重盘查就知道,事情肯定不象表面那么简单,不定贾代善做了什么。

贾母被锦衣府的人扣在偏院里,吃着冷饽饽喝着粗茶水的时候,直恨不得贾代善就在她面前,她好指着他好好痛骂一顿,她是真不甘心,自己怎么对不住她了,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奉养老人,他出征她在家里守着,公婆去世她守孝,把儿女抚养成人,她怎么也是贾家的功臣吧?可他都是怎么对她的?把女儿嫁给了个孤寡一身破落户独子,把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赶去了祖宅,这会儿,居然还给家里招来了那么大的祸事!

这可是抄家啊!

贾母在偏院里,越是担惊受怕,就越恨贾代善,她艰难地咽着那粗糙无味的饽饽,一口一口就着脑子里贾代善的罪状狠狠得咬着,心底发狠,要是平安度过这一劫,看她怎么跟贾代善闹。

真真是昏了头了,也不知道做的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居然把皇上震怒到要抄家的地步。他还有没有把家里人放在心上了?!

可贾母怎么也没想到,在偏院里好容易熬了七八天,锦衣府的人客客气气放她们出来,她还没来得及跟贾代善算账,贾代善、荣国府的顶梁柱,就突然地倒了下来。

大儿子慌乱地让人请太医叮嘱下人各司其职不准乱,大儿媳撑着病体过来问候,小儿媳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府里直乱成了一团,哪还见得往日的半点安宁。可不管噪杂声如何喧嚣,贾母都仿佛置身于外,完全没有真实感。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荒谬可笑的戏码,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叫人又厌恶又痛恨。

贾赦焦头烂额地嘱咐了大管家这段时间一定要看紧门户不准下人随意进出招惹是非,安排了护院按时巡视宅院,不准出现任何浑水摸鱼的事,又狠狠放下话来,要有下人赶在这档口闹事,一律重打四十板子,没死的再全家卖到山里矿里去,把下人吓得两股战战,这才稍稍满意了,一口气闷干了一盏茶,气哼哼骂着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太医还没来?我吩咐你们去请王太医,这都多久了,怎么人还没来?这会儿了,你们还敢偷懒,还要不要命了!”

下人苦着脸:“大爷,已经去了三四拨人了,太医就来了。”

贾赦又骂了一通,催促着让下人赶紧把太医请来,回转到内室才发现贾母神色不对,那模样,好似魔怔了一般,整个人都定定的,两眼都直了,登时慌了,忙喊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儿子。”

张氏这段日子操心太过,生了病却有没有修养好,伤了底子,这会儿歪在椅子上,嘴唇苍白一片,脸色也是蜡黄的,恹恹的没有力气,听得贾赦惊叫,这才看了贾母,果然那木怔怔的样子不似往常,仿佛整个精气神儿都没了一样,哪还有平日那装模作样的劲头儿,想是打击的厉害了。

张氏将心比心,要是她听说贾赦出了事,大抵也该是这样。心里颇有些欢喜,碍着贾赦在,却不好流露出来,只能强打起精神走近了关心道:“太太,您先莫担心,老爷不一定有事的,您可得保重身子。”

王氏先头只光顾着担心贾代善走了自己这房可怎么办,贾政怎么办,一时倒没注意贾母的异常,这会儿不由得越发慌了神,这贾代善病来如山倒,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贾母要在出事,她们二房,可真就要倒大霉了,却是真心实意地拉了贾母的手,悲戚道:“太太,您可别吓我们,老爷这一病倒,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这样,可叫我们怎么办?叫老爷怎么办?”

你一句我一句的,贾母空洞没有焦距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清明,脑子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眼泪就不可以指定地流了下来,好半天,才拍着椅子扶手,大声哭嚎起来:“老爷,老爷……”来来回回,只这么两个字,却是撕心裂肺,痛入骨髓,哀戚难当。

贾赦当即也是泪流满面,跪在贾母面前蜡烛她的右手,哭道:“太太可千万保重身子,老爷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了,儿子再不能经受更多了,您就当为了儿子,千万可要保重身子啊。”

贾母却哪里听得进去?直哭得喘不上气来,蓦然站起身,坐到了贾代善床边上就拍打起昏迷的人来,一边拉拽一边打,口里不住喊着:“贾代善,你敢就这样昏过去,你给家里惹了多大麻烦,害我受了多少惊吓,你倒好,一睡就想把这一切揭过去?快给我起来,快给我起来!”那冲动,倒不似上了年纪的贵妇人,而是个受了大委屈的小姑娘一般。

贾赦张氏王氏都被吓了一跳,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贾赦眼眶真真发红,鼻头酸涩,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只能在旁边小心翼翼拉住贾母,让她不要太激动:“太太,母亲,父亲这会儿病成这样,可千万不能动,您快别这样,小心伤心坏了身子。”往日贾母跟贾代善置了多少气,有多不满意,说了贾代善多少不是,在贾母如今这番近乎癫狂一般的表现下,全都被贾赦扔到了九霄云外,他心头哀恸得想到贾母与贾代善几十年的夫妻情谊,想着贾母中年丧偶该有多痛苦,只恨不能替贾母受了这痛苦才好。“母亲,您冷静冷静,小心自己的身体啊。”

贾母仿佛是溺水之人遇到浮木,猛然抓住了贾赦,仓皇问道:“老大,你爹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吧?”

贾赦心头苦楚,眼泪差点又掉落下来,对着贾母期盼的眼神,忙又忍了下来,重重点头道:“当然,这是当然的,父亲怎么会有事,他吉人天相,必定平安无事的!”

可不论张氏还是王氏,稍稍有点眼色的,谁看不出来贾代善脸上蒙着一层黑色,胸口起伏的力度也小,那脸色,分明已是回天乏术了。

贾母似乎被贾赦说服了,喃喃道:“是啊,你爹这辈子,刀山火海,哪里没去过?当年战场那么凶险的地方,他多少次都闯过来了,还怕如今这小小的病症。定会吉人天相,平安无事的。”

贾赦不敢刺激她,只顺着她的话说:“可不是,父亲那是什么人,战场上厮杀平安归来的人,身子骨一向健朗,定会安然无恙的。”就好像刚才李大夫哀叹着让开始准备后事的话从没有听过一般。

贾母在贾赦的搀扶下在椅子上复又坐下来,她虽看着平静了许多,却一直抓着贾赦不放手,絮絮叨叨道:“你啊,年纪小,不知道你爹的本事。你爹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文武双全,骑马射箭,兵法阵列,就没有他不会的,年轻轻就跟着你祖父上了战场,那可不是在后面呆着,真真切切从小兵起来的,当前锋,杀在最前头,一步步,从小兵到队长,再到校尉,再到千夫长……都是他一刀一刀杀出来的,这本事,你跟你弟弟,连你爹的一成都没有。”

贾赦羞愧地低下头:“是儿子没用,叫母亲失望了。”

贾母却像没听到一般,只自顾自说道:“我进门好几年,你爹几乎全在战场上,在家的日子还没半年,我这心里揪得慌啊,就担心你爹在战场有个三长两短。我那时就盼着盼着,要能赶紧有个儿子就好了,也是给贾家留个香火。到时候你爹出事了,我也有脸面跟着他一起到地下,不用怕他责骂我。这么盼啊盼啊,终于老大你来了,我这心啊,就放下来了,可算是我对贾家有个交代了。”

贾赦哽咽着叫道:“母亲……”

贾母默默掉着眼泪:“后来终于战事消停,你爹可以长在家中不上战场了,我多欢喜啊,又有了老二,敏儿,我就想啊,我这辈子,到这时候,可真真是值了。这样夫婿在身边,膝下儿女双全,我啊,肯定是修了好几辈子的福分,才能有今生这样的好日子呢。这几十年,我就在佛祖面前祈求,再不求旁的了,只消叫你们都平平安安,我的儿女都在身边,等我死的时候,儿女守着我,我就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也认了!”

贾赦泣不成声。

贾母猛然神色一变,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贾赦,喝问道:“老大,你实话跟我说,你父亲到底怎么样了?”贾赦咽咽口水,正要说话,贾母却抢先道,“别拿那些花来糊弄我,我知道你先头叫了李大夫已经看过诊了,我不要听那些虚的,我要知道,老爷如今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你要敢在这事上骗我,你就不是我儿子!”

如此这般声色俱厉,贾赦便是再担心贾母受不住,也只能低下了头,哀声道:“母亲,您可千万要保重了身子!”

什么也不用多说了,贾母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落下,双手松开又握紧,惹得贾赦一声声担心地叫着母亲。半响,贾母方睁开了双眼,好似她所有的情绪都在刚才的发泄中使用殆尽了,死气沉沉道:“老大,如今,你就是你爹身边唯一陪着他走过最后一段路的儿子了,你爹要……要……”到底是没忍住,贾母蓦地撇过头,清了清嗓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回过头,接着说道,“你爹要真没熬过去,你就是他身边唯一的儿子,他要有什么心愿,你得顺着,他想要什么,你就是给我进宫去求,也给我求来。他的、他的后事……”

“母亲!”贾赦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道,“母亲放心,儿子定竭尽全力,必不会让您失望!”

贾母便道:“你去林家,赶紧让你妹妹也回来,你爹他,定是想看看女儿的。他这辈子,子嗣不丰,就你们几个孩子,也是我,误了他。”

贾赦低声说着:“儿子先头已经派人去了,这会儿,应该是在路上了。”

贾母便叹着:“你有心了。”看着贾代善病床的方向,苦笑一声,“到底,少了你二弟……他还得守着祖宅。也好,也好,他父亲看到他,想到前头的事,怕是病得更加厉害……”一手扶住了胸口,痛得整个身子都弯了。

贾赦忙忙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关切道:“母亲,你没事吧?”

贾母摇头苦笑:“没事。”

贾赦便说道:“母亲快别难过了,如今府里出了这般大事,二弟便是前头做错了事,也断没有这时候了还在祖宅的道理,儿子这就派人去祖宅,一路上两匹马换着骑,带上父亲的帖子,一路走官道,二弟定能赶上见……定能赶上的。”到底没说出‘赶上见最后一面’的话来。

贾母惊喜莫名:“当真?”一会儿又落寞下来,“你爹当时那么狠得放下了话,要你二弟半途回来,就将他赶出家门,逐出宗谱,还在你敬大哥那里嘱咐过,如今他没发话就让你二弟回来……”

贾赦只不以为意:“这算什么,便是敬大哥是族长,也不能拦着二弟尽孝不是?父亲如今躺在床上,我便是这家里的长兄,让弟弟回来探望病重的父亲,最是恰当不过。母亲放心,过后父亲怪罪,儿子一力承担,绝不叫他误会了二弟。”再者,贾代善未必就不希望看到贾政,想到他昏迷前低声喊着贾政的名字,贾赦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酸楚,自己,到底比不得二弟在父亲心中的位置。

贾母犹自不放心,贾赦却早已喊了人进来,当着贾母的面,吩咐道:“你们也是当年在兵部呆过的,这一路,就按着八百里加急赶路,务必早早将二弟接回家来。”又让人拿了盖着贾代善荣国府大印的五张帖子,嘱咐一路上要有什么,只管拿着请托衙门,万事他担着便是,好一通忙乱,才把一切嘱咐完毕,贾母目睹着一切,含着泪拍着贾赦的手:“老大啊,亏得你了。”贾赦便觉得,自己再累,也值了!

张氏王氏在一边,神色莫名。

王太医终于赶了过来,给贾代善把过脉,脸上便泛起了踌躇之色,看着众人,吞吞吐吐道:“国公爷这次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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