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也正预示了他与潘金莲的关系。
不可接触。
即便在相隔很近的距离下, 也永远不能够再近一步。
潘金莲是他名义上的嫂嫂。
他们也本该是这样。
然而明明很清楚这一点, 此刻武松的内心深处,却产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这份情绪像是遗憾,又像是……不甘。
遗憾什么, 不甘什么。
武松不想再深思下去,或者说是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压下内心深处的情绪,收敛住眉目, 转过身,看向了朝着这边走来的武植。
在触及到武植脸上那并没有戴面具的完整五官之后,武松愣了一瞬。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欣喜的说道:“大哥你的脸……”
武植走到秋千这边,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武松这一句话,而是先看了付臻红一眼, 动作自然的抬起手, 为坐在秋千上的付臻红推起了秋千。
他一边推着秋千一边回道:“我脸上的疤痕在来汴京的时候便好了。”这话是在对武松说。
武松闻言, 笑了起来, 他看着自家大哥的面部,非常开心的说道:“太好了。”
武植看向面露喜悦的武松,知道这个弟弟是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武植唇角微勾,也轻松笑了一下。
不过,在两人笑过之后,气氛就渐渐变得有些沉默。
明明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有着这一层血缘关系在,两人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存在,然而此刻,却像是并不熟络的普通关系。
一直未曾说话的付臻红,自然察觉到了在武植与武松之间流转的氛围。但付臻红并没有开口打破这两兄弟之间的沉默。
他只是坐在秋千上,在武植的推动下荡着秋千。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状态,任由细碎的微风吹拂脸颊,在这日落时刻,为他带来几分清幽的凉爽。
片刻之后,武松嘴唇翕动,率先说出了几个字:“大哥,好久不见。”
武植闻言,点头回道:“好久不见。”
事实上,明明两人才不过月余未见。
比起曾经武植在清河县时,武松在外两三年不归,这月余的时间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此刻,无论是武松,还是武植,其实都很清楚,这一次月余时间的分别,远比从前的一年两年更让他们的关系生分。
两人都变了很多。
就是这月余的时间,武松那原本嫉恶如仇的性子,有了沉淀,变得沉稳了。
而武植,在武松的视角下,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不再似从前那般板正憨厚,而是浑身上下都透出了一种不动声色的从容和淡然。
日落夕下,秋千旁的高大树木遮住了一部分霞光,落下的阴影笼罩在武植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置身于阴影之中。
而武松,则是站在光晕下,身上不见一丝树影的斑驳。
曾经关系最为亲近的两兄弟,此刻仿佛一个在暗,一个在明。而坐在秋千上的付臻红,位于这明与暗的交界里。
这时,婢女秀秀走了过来,他对武植行了个礼,喊了一声主子之后,转而看向秋千上的付臻红:“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
付臻红嗯了一声。
武植推秋千的手停了下来。
付臻红站起身,说道:“先用膳吧。”
……………
饭桌上。
武植与付臻红坐在一边,武松坐在武植和付臻红的对面。
从前武植与武松吃饭时,并不会奉行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然而眼下,两人吃着饭,都没有开口说话。
武松是因为心里想着事。
而坐在付臻红左侧的武植,则是因为将心思放在了为付臻红夹菜上。
这些日子的相处,足够武植摸清什么样的口味,潘金莲会喜欢,什么样的菜潘金莲会多吃几口。
对于武植的夹菜,付臻红从不会拒绝。
因为对方确实是每一次,都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将他最想吃的食物,精准无误的夹到他的碗里。
除开在清河县一开始的神经质,正常情况下的武植,在对待付臻红的态度上,完全可以说是体贴入微。
只要他一直保持冷静,控制住心底深处那被关押在牢笼里的野兽,付臻红也愿意在与他维系现在这种伴侣关系的前提下,将他攻略下来。
此时,坐在付臻红和武植对面的武松。
他垂着眼眸,吃着碗里的饭菜,却只觉得是味同嚼蜡。
他没有抬眼看向桌对面的大哥和潘金莲。
大哥和潘金莲之间,有一种他无法融进的氛围。他能感觉得出来,比之在清河县时,大哥和潘金莲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了。
在清河县那会儿,潘金莲和他的大哥看似亲近,但是潘金莲的眼眸深处,是疏离的,流转着一种旁人无法触及的冷淡。
好似有一层雾,将潘金莲与他们这些人隔绝在两端。
但是现在,武松发现潘金莲眼眸深处的那种疏冷,散去了很多。就像是大哥站在了这层雾的前方,而潘金莲,伸出了手,穿过薄雾,握住了大哥的手。
他虽然并未从雾中走出来,却在拉着大哥让大哥慢慢归属于他。
武松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何脑中会产生这种有些诡异的思索。但他又能肯定,这确确实实是现阶段大哥和潘金莲所带给他的感觉。
大哥和潘金莲的距离会越来越近。
而他和他们,将会越来越远。
这么一想后,武松竟有些食不下咽。
此刻,他虽然与大哥潘金莲两人同坐一桌吃饭,却像是一个打扰两人温情氛围的外来者。
而早在清河县的夜宴灯会时,走在两人后面的武松,便有了这种感觉。
但是那个时候,武松其实还有一种非常隐约的直觉,那便是他名义上的嫂嫂潘金莲,或许是有些在意他这个人的。
对方对他,是有所关注的。
而那种关注,并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嫂嫂对小叔子该有的关注。
武松在这一点上,很敏锐。
所以在他意识到自己会因为潘金莲偶尔投来的眼神,而分神之后,他会有些心慌,心跳会开始不正常的紊乱,理所当然的,他果断的选择了避退。
他远离潘金莲,也一直认为这是最正确的决定。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觉得自己确实是该这么做。
然而伴随着这种清醒的认知,武植的心里又有一种非常矛盾的怅然感。就像此刻,若是他抬眸看向桌对面,他并不会为大哥和潘金莲的越发亲密的关系,而感到欣慰或者是开心。
相反,他只会觉得眼前的画面很刺眼。
刺眼的他想要上前破坏。
理智与情感,仿佛将他的思维分割成了完全相反的两半。
武松握筷的手,不禁收紧了几分。他的眼睫颤了颤,将视线迈得更低了。
坐在他对面的武植,不着痕迹的看了武松一眼,眸底深处的情绪晦涩难辨。
一顿饭吃下来。
天色已晚,黑夜覆盖白昼。
然而就在武松准备离开时,一声闷雷猛然响起,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雷声越大越响,暴雨下得越来越猛,地上的积水也越来越多。
这个雨势,怕是即便身上披着蓑衣,戴着蓑帽,也会被雨水淋得彻底。
武植说道:“这暴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明日再走。”
即便武植其实并不想武松和潘金莲有更多的接触,但武松到底还是他的亲弟弟,在宅院里有客房的前提下,他终归是不可能就这么任由对方淋着暴雨离开。
武松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并未推脱,点了点头道:“好。”末了,他又说了一句:“有劳大哥了。”
这一句客气的补充,无形之中,便将两人的关系拉得更生分了。
付臻红看向了武松。
而感觉到付臻红视线的武松,只是微微抿了一下双唇,颔首道:“也有劳嫂嫂了。”
付臻红闻言,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的,收回了视线。
武松垂眸,掩去了眸中的思索。
当天夜里。
武松再次做了一个旖旎的梦。
不同于在清河县的那次,梦中那与他亲密拥抱的身影不再是模糊的,这道身影有了非常清晰的面容。
完美无瑕的五官,无可挑剔的身姿。
梦中的这道身影,与潘金莲彻底重合了。
第二天醒来。
武松坐在床头,感觉到腿间的粘湿,他垂下眼,将掌心放在了额头上。
潘……金……莲……
他在心里默默念出了这个名字,一种巨大的羞耻感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
武松不停对自己说着,然而,梦中的画面却像是不受控制般得在他脑海里回荡,连同最微小的细节,都清晰的印刻了下来。
武松的喉结滚动,汗水从他的额头泛出。
也是在这一刻,武松才意识到,自己对潘金莲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越是抗拒,越是清晰。
他……喜欢潘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