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它们的法术虽然阴狠,但却也因此修为难以寸进,若是遇到了修行高的水妖,就只有三种可能。”
张中眉头一跳,心道这刘伯温竟然还科普起来了,越说越啰嗦,哪来的那么多的话去教别人的徒弟。
“其一,这种水妖作恶多端,夺他人阳气,毁它妖前程。第二种,有什么奇遇,是天地造化。第三,生性善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朱标立刻想到燕雀湖的三个,不,现在是四个水妖,依照它们的情况,显然属于第三种。
说到这个,殿下究竟是谁,到现在也没个眉目呢。
“行了行了。”
刘基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张中就突然大步走了过来,手一扬,拦住了他,另一只手再一挥,就裹挟住了朱标,将他推到自己身后,接着才淡淡道:“贫道的徒弟就不劳你操心了,伯温,你事情多,还是回去忙吧。”
刘基一愣,随后失笑,拱手道:“那就拜托道长了。”
张中好像在驱赶什么小狗似的,连声道:“去吧,去,去。”
刘基也不生气,他们是老交情了,他自然知道张中在想什么,也明白他的性情脾气,対着朱标笑了笑,就迈步走了。
周颠慢悠悠地过来。他已经没有先前那样脏了,也没有先前那样乱,穿了身麻布衣服,但还是没有束发,依旧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看他的模样,虽然满头花发,但比张中的年纪要小。
他拍了拍张中的肩膀,笑道:“你徒弟被人抢啦?我看你做师父做的也不怎么样嘛,这么些多天过去,也没见你教什么。”
张中的头上蹦出一根青筋,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没有理他,対着朱标道:“徒弟啊,快上车吧,咱们赶路去。”
朱标压根没有理这两个老顽童,正在清点包袱里的银子,认认真真地记账。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各处势力都发着自家货币,乱七八糟,一出个远门就都用不上了,要论硬通货,还是得看银子金子。
“师父,周先生,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您二位看看,这些银子够吗?”
周颠挤开张中,率先探头朝朱标的袋子里看了一眼,差点没被白花花的光闪了眼睛,急忙撤回来,点头道:“够了够了,我有吃的就行。”
张中拍拍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蓝布道袍,说道:“为师已经辟谷,不吃东西也没有事情,这件衣服是法器,不会脏的,贫道不用花什么银子。”
朱标有些惊讶:“师父您已经辟谷了?”
“対。”
他这些天在应天城可是没有少吃,而且很爱吃,和镇妖处的王老道长一起吃了不少鸡鸭鱼鹅和河鲜珍菌,朱标原本还以为他没有辟谷,现在看来,是口腹之欲颇重。
橘非这时候探出头来,抖着胡须问道:“老板,我们还不走吗?一直拖在这里做什么,我可是晕车的——晕那种不动的马车!”
什么叫做晕不动的马车。朱标又把它无情地塞了回去,检查一番车身上提前隐藏着贴好的符箓,才请两位修士上车。
要论战斗力,论行动力,论本事,几千个士兵也比不上张中和周颠两个人,且这次出门是赶着去洪都救场子,既要求隐蔽,也要求速度,所以满打满算,他们一行人也就三人一车一猫外加一匹马。
本来是要三四匹马才够的,张中说自己会神行术,马多了没用,改为一匹。
马车是很大的,长宽皆有两丈多些,顶棚防雨的效果很好,进去一看,有四个座位,其余的地方放着固定好的柜子与抽屉,里面是必要的生活用品等。
张中与周颠都坐好以后,朱标也坐了下去,他本来要催动法力驾车的,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起身下车。
过了一会儿,重新上来以后,他手里多了一袋沙土。
橘非好奇道:“老板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这就是你们人类常干的——那叫什么来着?思故土的情节?出远门的时候要装一把家乡的土,然后倒在水里喝,不対,那好像是治病用的。”
它说得乱七八糟,朱标也没反驳它,只是等马车走动以后,才开口道:“乱想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这是你的猫砂。”
“……哦,谢谢老板。”
第45章 行路难
马车出了城,走了几天陆路后就要改坐船了。
江水滔滔,滚滚东去,水流转弯的地方有一处浅滩,生长着许多杂草和树木,有阴凉地可供乘凉,适合休息。
此时此刻正是中午,日头很大,他们三人一猫,坐在岸边的草地上野炊。
橘非在树林里折腾了半天,捉到一只野鸡,周颠把它拔了毛,在江里洗了洗,架在火上烤,除此以外,旁边还有一口锅,里面煮着蘑菇杂汤。
马被栓在了树上,低头吃着青草,时不时打个响鼻,抬头看一眼四周,用蹄子蹬着地下的泥土。车呢,已经停在路边,用石头卡住了轮子。
无论他们出来时准备得有多充分,也是不可能扛着船的,朱标计划着去买一艘来,不用太大,能装下三个人一只猫,外加行李就可以,轻便为好。
这么想着,他把手里烤好的鸡翅膀递给张中,开口道:“师父,我准备去前面的村子里问问,看看镇上有没有卖船的店家,要是顺利,我们今晚就能走上水路。”
张中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去接朱标手里的鸡翅,说道:“我们搭条船走罢。”
“搭船?”
“在岸边拦一条船,看看主人家要去哪里,若是顺路,就正好一起去,付点银子做路费也就是了。”
朱标坚决地表示拒绝:“还是自己买一条为好,搭船是非多,容易出事。”
张中道:“为师行走江湖多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哪里出过什么事?你放心,出门在外,搭船搭车都是很常见的。”
朱标还是很抗拒:“别的不说,神鬼故事师父你总是熟的吧,但凡出门遇上生人,十个有九个就得是鬼。搭伙一起走,里面就绝对得有个不是人的东西作怪。”
书生走夜路遇见猎户,书生要不是鬼,猎户就得是鬼;赶路的农民们借宿庄子,庄子里怎么着也得才死过人;王孙公子们遇上卖身葬父的女人,那多半也得是狐狸精变的。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已经成为套路 ,朱标可并不想以身犯险。
“修行之人,不要拘泥于俗事,行由心动,顺其自然,多见见天下百事,才能磨砺自己。”张中把鸡骨头扔在地上,仰头喝了一口酒,朗笑道,“遇到妖怪就遇到了,好的就与他做朋友,坏的就除掉,这有什么可想的?”
“不。”朱标转身好与张中面对面地交谈,严肃道,“师父你是修行中人,徒弟可不是。我是什么全看我爹。”
张中猛地咳嗽几声,酒液顺着嘴角溢出来,滴了自己一身,幸好他这衣服是法器不会脏,不然就得找地方洗去。
“你这话倒也没问题……”
就是听起来很奇怪。
“我爹他若是称王,我就是世子,他若是称帝,那么我就是太子。”朱标道,“所以说以后徒弟遇见的都是些阴险狡猾的官场老油条,要如师父所言那样随心所欲,不说我自己能不能接受,我爹就得抽死我。”
周颠躺在草地上,拿了衣服下摆盖住眼睛,也不考虑这样露出里衣会没有礼数,慢慢道:“公子,你不要听你师父瞎讲,要我说,你当时就拜错人了,此人脑子里没有什么计划,也全无思考,只懂得什么潇洒啦,自然啦,无为啦,是只空壳麻袋,不配教你。”
张中:“哦,你这么说,好像你懂官场权谋似的。”
周颠翻了个身:“贫僧不懂。所以贫僧不会拦着刘伯温,你这就属于是——占着坑种不了萝卜。”
“贫道才是师父,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张中拍着朱标的肩膀,大声反驳道,“你看看标儿多乖,多尊敬贫道,他这样聪慧,还需要刘伯温教他什么?刘伯温那是自讨没趣!”
不,先生是真的教了很多,而且师父你这也不算领进门,直接指了指大门,叫我自己努力,就拍拍屁股走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朱标是绝不会说出来的,只是笑了笑。
“来!你看着,为师这就去搭船,用不着你买,不到天黑我们就能乘船出发!”张中被周颠一番嘲讽,反而斗志昂扬。
“你别以为只有刘伯温才能掐会算,为师告诉你,他还像为师请教过问题呢!为师已经算准了,这次一定会有条最快的船带我们走,十天的路能缩短到一天就走完!”
这几句话说完,张中就一甩袖子,起身大步朝着江岸走了过去,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像要拦船,倒像是要截道做土匪。
橘非先前一直没说话,在一众大佬的争执中紧紧闭着嘴保持沉默,装作是睡着了,看不见也听不见,完全地自闭。
朱标一揪它的飞机耳,把橘猫从“梦中”揪起来,对着江岸抬了抬下巴:“快去,跟着道长一起拦船。”
橘非自欺欺人地捂住眼睛,哀嚎道:“老板,你让道长自己去吧,道长他不比我强得多吗,我过去能有什么用?”
“……我怕师父掉水里去。”
张中正站在水边高举着双手呼喊,颇有拦截雨天出租车的架势,又碰又跳,对着江中来往的客船与行船左右摇摆,像条被风吹动的蓝色海带。
偏偏他还喝了酒,又不愿意用法力醒酒,说要享受这种微醺的感觉,所以脚下十分不稳,东一步西一步来回乱晃。
橘非这么看着,一爪子糊在自己脸上,它还真觉得朱标的担心不无道理。
没有办法,它只能站起来,朝江边跑了过去,蹲在张中身边陪着他一起受罪。
周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衣服,见状顿时嗤嗤嗤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张中的笑话。
而此时江中真的有一条船开了过来,那是一条非常精致的画舫,红顶绿框,舫上人声鼎沸,歌女舞女来来往往,酒香肉香四散,宛若画卷。
看到岸边的张中,一众舞女歌女们骚动起来,片刻后推出一个花魁来站到了船头。这花魁身姿动人,穿一身雪灰色的绸缎衣裙,上面绣着四季花卉,头上插金带银,还簪着头花,烨然若神仙妃子,拿着粉色帕子,远远地朝张中招了招手。
她喊道:“官人~”
张中的脸立刻就黑了,这大白天的,还是乱世,哪来的画舫和舞女,分明是一船的妖怪,不过能在白天出来,想必也没什么孽障,当下不理她们,任这艘船过去。
隔了一会儿,又来一艘画舫,上面隐隐飘着唱戏的声音,如泣如诉,哀怨异常。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船头纠缠,好像演戏似的要跳下去。
张中自然也不拦它。
大约有四分之一个时辰的时间,一片小小的竹筏飘了过来,上面躺着七八具尸体,一个拿着铃铛的道士正翘着二郎腿晒太阳,瞧见了张中,朝他随意地拱了一下手。
张中还了一礼,心情更加郁闷,这分明是赶尸的同行,哪里还能带着朱标过去借坐。
再说,这明显也不是一艘快船,不散架就不错了。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天完全黑了,朱标期间去拉过张中一次,请师父先回来,自己可以去镇上买船,实在不行,先吃了晚饭,明日再拦。
但张中就是不听,非常倔强,表示自己不拦到一艘可靠的船,就绝不离开江边,同时郑重的对朱标说了什么诸如不可能全部都是邪祟,出门在外也要相信有好人可以同行,话本上的故事都不可靠等等的话。
朱标连连点头表示受教,请他回来再说,依然没用。
于是朱标只好先回到草坪上,点了火把,支起帐篷来,做好了在这里过夜等师父醒悟的准备。
等着等着,因为夜已经深了,江风轻柔,外加舟车劳顿的原因,他就和周颠一起睡着了。
张中回头看见他们睡着了,没有觉得失落,斗志反而愈发昂扬起来,誓要在他们醒来前办好事情。
橘非还陪在他身边,以它的性格来说,本来会偷懒开小差,或者是干脆逃跑的,但是朱标答应给它五文钱的工资,张中更是答应如果拦到船,就分它一两银子。
如果说斗志可以化作具象的火焰,那朱标和周颠就是两个快烧完的蜡烛头,张中是丛篝火,橘非则简直是要烧到天边去的山火,如果它是水妖,大概就直接跳下去把自己当做船了。
后半夜的时候,张中和橘非找了两片宽大叶子,叠成酒杯状,各拿一个喝起了酒,一边喝,一边观察着水中动静。
水波摇动,水草倒伏。
橘非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瞪大眼睛,赶紧晃了晃张中的胳膊,一伸猫爪,指着江中道:“老板他师父,你快看,那是不是条船?”
张中一激灵,赶紧看过去,只见一条灰扑扑的战船划了过来。此地还在老朱同志的管辖范围内,太平无事,虽然奇怪,但有条战船也不是不可能,也许是哪位将军的队伍来此有事要做。
他们不拉谁也不能不拉少主,真是凑巧了,张中立刻就喜笑颜开,抬手就要拦船。
丰富的经验与高深的修为很快告诉他不对劲。
他凝了法力在眼睛上看过去才发现不对,扑通一声坐了回去,把地都坐出一个屁股印来,面无表情的继续喝酒。
橘非急了,推推他道:“怎么了,你怎么不拦船?快动起来啊,一会儿它可就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