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卑鄙!”
“我就卑鄙,怎么了?”
橘非变回原形,跳上牛头的胸口,胡须抖动,嘲讽道:“我就是卑鄙的小猫咪,羡慕吧?嫉妒吧?像我们这种小猫咪,就算卑鄙也有人喜欢的。”
朱标走过来,单手提起了牛头,示意赵轻涯提上马面:“你不是猫,是染过色的猪。”
“老板!”橘非一下炸毛,追上去委屈道,“老板,你这样就过分了,猪妖能和我们金华猫一样吗?我们那可是……”
朱标到底还是矮子一个,他力气再大也不能完全提起牛头来,于是牛头就拖着大半个身体在路上咯吱咯吱地磕绊,断断续续地提问题。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它觉得自己的腰一定青了。
朱标有点不好意思,踮着脚把它稍微提高了一点儿:“请你谈谈话,你不想知道那些菜和酒究竟是什么吗?”
牛头闭上了嘴。
而马面,一开始就没有反对过。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合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与满天阴云,朝着鬼楼的方向,逐渐消失不见了。
第78章 城西
酆都修建的非常大。
高百龄的计划异常宏伟,因为城池可以悬浮在空中,不受地形约束,所以它是一整个的,非常宽阔的平面。
他以妖火鬼楼为中心,将房屋一圈一圈的分布开来,构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和阵法,但因现在鬼魂不够多,住户不够,所以城西空出了一片荒地。
这片荒地像极了黄土高原,崇山峻岭间地势坑洼不平,到处有塌陷的洞穴,鬼气产生的阴云在这里变得十分稀薄,故而月光洒下时分为明亮,如同融化的银水流动在大地上。
最接近城墙外的一个阴暗的山洞口,有一只白灯笼。
白灯笼散漫地射出一些微弱的光来,照亮了地上的一小片区域,狂风呜呜咽咽地刮过,这一小片光影摇晃着,像是在跳跃起舞。
赵轻涯站在门口望风,他的同伴正在里面审问他们刚捉来的俘虏。在他站到这里之前,朱标交代过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出发去鬼楼。
那时候朝阳初升,阴阳交替,对酆都的鬼们而言是刚刚入夜,最适合潜入进去埋伏战斗。
“你们究竟是谁?”牛头沉不住气,焦急问道。
马面盯着朱标,细细回忆自己有没有见过他,这几个月以来,黑白无常和钟馗并没有出去招魂,大多事情是它和牛头在做,如果回忆不出,岂不是说明……
“现在是我俘虏了你们,要问问题也是应该我问。”
此时它们俩正被绳子栓住了手脚,一起紧靠着坐在地上,还被它们自己的那根金腰带又在外面捆了一圈,扎实牢固得很,挪一下都费劲。
它们对面的朱标将一根捡来的树枝当作标枪,把纪有福的脑袋钉在了岩壁上,从脑门而入,一直穿出后脑勺,鲜血滋的一下飞出来,溅了牛头一脸。
牛头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看向朱标,血液从它鼻子上一直滑到脖子里,浸湿半个衣领,画面虽可怕,配上它呆呆的表情,却竟有些滑稽。
“你,你……”
这个身量还没自己一半高的小鬼,怎么如此残暴!
纪有福后知后觉地惨叫一声,挣扎着要下来,嘴里不断咒骂,叫嚣着让朱标赶紧放了他,否则钟馗会杀死他云云。
只可惜没人理他,他的屁话只像是背景音乐。
“你先听我说。”朱标道,“在这个过程里,无论你听到怎么样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先听我讲下去,否则我就把你和马面扔在这里不管。”
“行,你赶紧说。”牛头不怕死,它现在发现自己最怕被吊着胃口。
朱标看一眼门外的赵轻涯,确认风声的大小后,开口道:“你知道高百龄辅佐着陈友谅在打仗吧?”
他知道那位大人?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想到朱标刚才的交代,又硬生生把尖叫憋了回去。
“和他打仗的人是谁,你们知不知道?”
马面试探道:“叫朱元璋的那个是吧?”
“朱元璋是哪个?”牛头小声道,“我不认识啊,你咋知道的?”
“你真的,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个猪妖,朱元璋啊!不就是在应天的那个元帅嘛,咱们不是去过应天府吗,就是原来的集庆路。”
“哦——”牛头想起来了,它确实去过应天府周边,最近那里的道士和尚多得很,所以恶鬼不多,它们两个到了地方无鬼可拘,瞎转了几圈就回来了,还挺开心的。
这么一回忆,它对朱元璋的印象好了多少:“那个人好像不错。”
“我是朱元璋的儿子。”朱标道。
“啊?”
“那你是活人?”
“这些先不多说,橘非,把东西给它们看看。”朱标不回答它们的疑问,只叫橘非先取东西。
橘非乖乖点头,从身后推过来一个食盒,这是他们火烧太平楼之前带出来的,打算充当证据用。
食盒打开,里面是肉和酒,端正地摆着,除了已经变冷以外,同酒楼里给那群恶鬼吃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们不肯给让你们吃的东西。”朱标蹲下来,指指盘子,“这是人肉。”
他又指了指酒壶:“这是人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牛头忘记了之前的诺言,大声道,“酆都许进不许出,而且绝不允许吃人伤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肉和人血!”
朱标并不生气,平和道:“是你自己说的——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黑白无常能为了钱陷害你,为什么不能为了钱去捉人回来。他们两个是可以出去的吧?”
“这……”牛头张口结舌,“不,不行,我不信,你让我,让我自己看看!”
它的声音已经嘶哑,满是惊惧,舌头在它的嘴里,竟克制不住地发抖,好像一个被人打了一拳后摇动的铃铛。而它的额头上,出现了许多青筋,豆子大小的汗珠正从上头滚下。
它害怕极了,如果事情正如朱标所言,那它这多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它的努力都有什么用?这难道不是在开倒车吗!放这些鬼在外头,他们至少没有组织!
马面的表情也很震惊,甚至它流的汗比牛头还要多,它更冷静,更敏锐,所以已经隐隐觉得朱标并没有撒谎,说的都是真话。
自己看就自己看,有些时候妖怪和人类一样固执,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不肯认清现实。
朱标直接把东西送到了它们两个鼻子底下,这回没了干扰,不信它们认不出来。
“真的,真的是……”
“真的是人肉!”
牛头不能再骗自己,变得失魂落魄起来。马面好上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它定了定神,勉强出声问道:“你告诉我们这个,是想干什么?”
“我想进城中心的那栋楼,我还想知道酆都的具体情况。”
“你想进去?”马面道,“即使你证明了纪有福在暗中吃人,也不能证明黑白无常和钟馗就同他一样!也许他们只是收受了钱财,替他打了掩护。”
“打掩护和真的做有区别吗?”
“……”马面沉默片刻,张嘴想要反驳,却又闭上,回来几次,最终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确实,这根本没区别!
牛头这时候说话了:“马面,还有那位大人!我们还没问过那位大人!”
朱标冷漠地戳破它的幻想,就像戳破了一个肥皂泡:“你既然那么推崇他,必然不能否认他的实力,既然他实力出众,又怎么会不知道纪有福在酆都的所作所为?就在我来这里的前几天,高百龄才刚刚怂恿一头黑龙杀掉了上万水族。”
“上万?”牛头又把那个熟悉的词吐了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如果高百龄真的想建立地府,起码在挑选官员上,他应该更用心一些。”邹普胜慢慢道,“就是因为他只把酆都当做是抽取阴气的工具,黑白无常和钟馗才会腐败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人是太忙了……”牛头艰难的找了一个理由,它不相信亲自把自己带入酆都的高百龄会不是好人。
“我看你话里话外都没有提过那个泰山府君,恐怕他也不是好鬼吧?”朱标道,“泰山府君在上古神话中可是一个贤德的神明,连代替他的选员高百龄都并未认真,你还要继续骗自己?”
“可是,也许那是因为他一时不察……”
“够了!牛头,他说得对!”一直不说话的马面突然出声,“你我早该醒悟了,这地方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天地循环,自有道理,我们只不过是大道之下最不起眼的灰尘,凭什么去篡改规则?”
“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不要妄想长生不老,死了的不要妄想转世轮回,这才是公道!”
它突然就似乎明白了什么,震得牛头一愣一愣,紧接着,它对朱标道:“酆都城总共有五个鬼吏,除我与牛头外,还有黑白无常与钟馗,其余另有一千余个巡逻护卫,不常出来,都守在城墙边上。”
“那栋楼呢?”朱标赶紧问道。
“那栋楼没什么特殊的功能,只有一样,如你们所言,是用来汇聚阴气的,那是整个城池的命门所在。”
“顶层处住着的,就是府君。他是一只千年雷鬼,那位大……高百龄不在的时候,所有的阴气他都可以调用,如果使用楼顶的雷针,酆都城里没有他劈不中的地方。”
“至于上面的火焰……”马面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上面的火焰有什么作用,高百龄没有对我们解释过,雷鬼也没有说过,钟馗可能会知道吧。”
“楼里有没有守卫?”
“大概有几十个,都是恶鬼。”马面道,“说着是被关在那里的由府君亲自看管,其实他们就是宴会的客人。”
“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却也没有阻止马面诉说的牛头好像被人迎头敲了一棍,头晕眼花,眼前的马面分成好几个,个个都在重复“客人”两个字,“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马面避开它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只是怕你想不开……反正我们也不可能从高百龄的手下逃出去,我把消息瞒下来,你至少还能开心点儿。”
“怪不得你们俩态度不同,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橘非蹲在木十三身上,总结道,“你要是告诉它,它也不用受气。”
“我……”马面结巴道,“总之要想进楼去,必须得有鬼吏带领,我们现在惹了他们,估计是没戏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那里查得很严,几年以前有个刚入城的幽魂想出去,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楼底下去,想要强闯,因为没有凭证,直接给雷鬼劈死了。”
气氛沉寂下来,洞穴里的空气都好像有了重量,压得妖和人喘不过气来。朱标摸着临行前从朱元璋那里讨要的瓶子,神色不变,手指却在不停摸索瓶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有办法。”牛头说话了。
“你想清楚了?”马面诧异道。
只有它知道牛头有多固执,高百龄把它从外面领进来,给它指明了一个方向后,它几乎就成了高百龄的奴隶,现在它的思想虽然受到了打击,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它怎么会妥协?
“想清楚了。”牛头低低道,“……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还是没听过。”
“牛头……你,这不怪你,你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
“不,现在就可能了!”牛头坚定道,“我来告诉他办法!”
“城北有个窑子。”
“窑子?”朱标皱眉重复道。
“就是青楼!这些鬼,他们即使死了也还想嫖,专门在城北修了一座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