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朱标站起来,“我亲自去,叫上王道长一起。”
王道长除了喜欢吃东西以外,没有别的爱好,两袖清风,毫不贪慕权贵,四季都是一身洗到发白的道袍,加上年纪大了,白头发白胡子,一看就像高人,最适合充门面。
而且他本身的修为也不低。
就在昨天夜里,朱标登上老朱同志的屋顶,以龙气辅佐,顺应人气,观测整个应天府的状况,写出了排名。
排实力的排名。
第一是张中,第二是刘伯温,第三是周颠,第四是朱标自己,第五为邹普胜,第六就是王道长了。
虽说没进前五,但也得瞧瞧前面都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怪物。他是乡野出身,无门无派,岁数还不到八十,已经可以说是天纵奇才了。
在镇妖处里呆得久了,王老道长一早就看出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他还吃着红烧肉呢,一听是朱标喊自己,立刻就擦擦嘴过去了。
“公子,您找贫道有什么事?”
“这位是邓将军,咱们一起去他家里看看。”
在镇妖处里见到朱标,邓愈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将军家里闹鬼,就像捕快家里进小偷一样可耻,在领导儿子面前丢脸,又多加一倍耻辱。
“等等,公子,您也要跟着去?”邓愈已经知道朱标是来视察的,可没想到他还有别的打算,“太危险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可别任性!”
“王老道长修为高深,不会有事的。”朱标见他还想再劝,抬出老朱同志扯大旗,“父亲也知道我的打算。”
事实上,朱元璋并不知道,不过那又如何呢,他反正不会阻止的。
邓愈没有办法,带着两人赶回邓府。
“公子,道长,你们先看这里。”邓愈在大门口停住,指着上面长有六寸的刀痕,“下人们肯定不敢砍这里的。”
王道长仔细抚摸凹进去的痕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鬼气森森,确实不是人干的。”
朱标没有他那么丰富的经验,不过用眼睛一看,也能看出端倪。
“王道长,这个高度应该可以排除小鬼或女鬼吧。”朱标思索道,“也不是什么歧视,只是按照常理来说,此鬼估计孔武有力。”
“嗯。鬼类虽五花八门,但基本的道理也可以适当参考。”
“我还觉得它眼熟。”朱标皱眉道,“似乎在战场上见过,洪都之战是不是就有?”
“有的,公子好记性。”邓愈道,“但这种刀虽然在军中用的多,其他人想买也能买一箩筐,不算什么线索。”
他又道:“我家夫人说,厨房里也经常有动静,做饭的厨娘还被吓晕过。”
“厨房?有没有丢东西,尤其是活的牲畜家禽。”王道长神色凝重,“他可能是在补血来旺阴气。”
“没丢。”邓愈道,“就是少了几盘菜。”
“菜?”王道长呆住了,“这,敢问是什么菜?”
“什么菜都有,荤的、素的。我家厨房没有放活物的习惯。”
“是不是饿死鬼。”朱标道,“又或者是有人暗中驱鬼,这肉是鬼为主人偷的。”
王道长:“公子说得不错,可是鲜少有人知道,刚死的鬼还依旧能保持生前作息,也会睡觉,吃喝,更甚者女鬼可以怀孕,男鬼可以让女子受孕,生下来的即为鬼子。”
这是道长为了补充朱标知识面而开的小灶,却成功让邓愈想起曹氏而黑了脸。
他愤怒道:“这么说来,那天夜里他就是趁我和妻子熟睡时出现的,怕不是个色鬼吧!”
各种各样的猜测被讲出来,每个都有点道理,但每个也不能保准正确。
府里的女眷已经被转移,曹氏回了娘家,小厮下人们暂时在外面住,就等今晚捉住胆大包天的邪祟。
三个人在府中转了一圈,把可疑的地方看了又看,依旧毫无收获,于是在厅中坐下,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等到屋中屋外漆黑一片,邓愈点了小灯,他们静静坐着,听风吹树叶,夏虫轻鸣的声音。
月光好像一把刀,在地上切出两块颜色分明的土地。
檐廊投下的阴影中好像藏着东西,而亮处使人感到随时会有什么冲过来,无处不恐怖,无处不惊悚。
在这样的氛围中,发生什么也不奇怪。终于,虫突然不叫了。
门好像被十几个壮汉一起砸开似的,飞向两边,裂成四五块,把三个人通通吓了一跳。
紧接着地上很快有了血脚印,一步步,朝着邓愈走过来。
邓愈懵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腿不免有点软。不过他马上深吸一口气,反应过来,一把提起靠在桌腿上的大刀,怒喝一声,大步踏上前,对着空气砍去。
王老道长拿手撑着腮帮子,本来都快睡着了,这下醒过来,忙从袖中掏出一叠符纸,浮沉一甩,两指并拢,念道:“妖孽,看贫道……”
话出口,符纸外放金光,刺目无比,整个房间都被照亮。
“等等!”
折扇化作利剑,先是挑飞邓愈的长刀,随后斩裂王老道长的符纸,夺的一声钉在窗格上。
第99章 做神仙吧
“怎么回事?”王道长以为朱标中了邪术,赶紧确认他的状况,“为何要等等?”
邓愈也疑惑极了,武器被挑飞带来的是极大的不安感,他忍不住看向一盏油灯,想把灯座拿起来抄着以做代替。
“他没有杀意。”朱标慢慢道,“而且我觉得事情应该另有真相。”
他的眼睛亮起来,不是物理意义,而是心灵角度上的,因为他不仅看出了鬼身上穿的衣物是甲胄,还看出了鬼的死亡时间。
如果推测正确,结果无疑会是所有人都满意的。
“王道长,你有没有明目符,给邓将军一个吧。”
“最近忘做了。”王老道长很诚实,“不过我有牛眼泪,也能拿来用。”
“我不挑!”邓愈迫切想搞清楚他们俩看见了什么,“怎么用?”
“闭眼睛抹上去就好。”
邓愈接过王道长的瓶子,浑身紧绷,依然在戒备身后不明的鬼物。他拔出塞子,用手指蘸了一点泪水,擦在了眼皮上。
再睁开眼,已是不同的世界。
他首先看到的是漂浮在空中的,道道模糊的气——煞气、人气、血气、阴气和阳气都看了个遍,因为厅堂正对帅府的原因,再抬头还无比明朗地见到了盘旋的金色长龙。
震惊了片刻,邓愈将目光下移,一下子收入满眼的鲜血。
“这,这是……”
一个铁塔般魁梧的影子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邓愈。
“老赵……老赵!”
啪的一声,油灯架子掉在地上。邓愈的嘴快过思维,率先喊出了声。
这衣服,分明是与他一样的款式,穿过他胸腹的那支一尺多长的利箭,也眼熟的不得了。
不知不觉,邓愈的脸上已经挂满泪水,他扑过去,看着鬼魂身上的伤口,看着他满身的鲜血,仿佛又回到了洪都之战即将胜利前的那个夜晚。
“你疼不疼?老赵,你不是死了吗?”
现在,赵德胜是不是鬼已经不重要了,他想干什么也不重要了,战友在面前的这个事实,瞬间吞没了邓愈的理智,让他所有的感官都用来欣喜。
“大夫,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吧?”
赵德胜笑了,摆手道:“我确实死啦!最近的麻烦都是我搞出来的,真是对不住你!”
“这有什么。”邓愈拉着他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他是个很能忍耐痛苦情绪的人,轻易不流泪。赵德胜死时,他哭了,现在再次见到他,反而比当时更控制不住自己。
重逢也许是比离别更难得的。
突然想到什么,邓愈急忙道:“我夫人请来的道士和尚,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赵德胜摇摇头,“我白天不出来,他们没有找到我。”
“那么你,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死了之后,过了段时间,发现自己竟就在尸体上飘着,看你们忙来忙去,然后将我运回应天来。”
“你看到了!我们赢了!洪都守住了。”
“我看到了,看到了。”说到这里,赵德胜布满灰尘和烟土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打得真好。”
“可你怎么会到我这里呢?”邓愈道,“老赵,你的墓地是我挑的,你的儿子和弟弟把你风光下葬,大帅虽还没有追封你,可已经在准备了,你还有怨气?”
“不不,有怨气好,有怨气好!”他改口道,“我还能见见你,多好,你就留下,我日日给你点香,给你贡瓜果。”
“我找你是为了离开。”赵德胜道,“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人鬼殊途啊!”
“我在坟头只呆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来到这里,你当时忙,白天晚上都不在府里呆,我怕吓到女眷们,一直等到你回来,就是为了和你说上话,让你帮忙送走我!”
“刀痕是你想出去,所以砍在大门上的?”朱标问道。
邓愈猛然回神,把空间和说话的机会让给朱标。
赵德胜道:“是,我刚到这里时,太过慌乱,一心想走,冲到府门前却发现出不去,所以再那里抽刀了。”
“厨房丢失的菜呢?”
赵德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吃的。”
“所以昨天夜里你来喊邓愈,是想让他注意到你。”
“对对。”
“王道长怎么看?”朱标道。
王道长不知道怎么看,他只发现不管是朱标,还是邓愈,对这只鬼都很有好感,他好像还是一位牺牲的将军。
既然大家都没除鬼的心思,他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没有威胁,不主动伤人的不是恶鬼。”
“虽然不是恶鬼,可既然化鬼了,除却有人故意,就是仍有执念。”
赵德胜道:“回公子,我清醒后没被人利用过。至于执念……”
邓愈立刻道:“老赵,你死的时候,对我说想看到中原一统!”
“啊。”赵德胜恍然大悟,“难道说就是这个原因?”
朱标的态度更加温和一点:“赵将军,你既然来到邓府,说明你的愿望是和死亡有关的,来到邓府就是证据。”
“唉。没想到我这不甘心,给你弄出这么多事来。”赵德胜沮丧道,“死的没用也就算了,死了以后还坏事,公子,你让我远远看一眼家人,就把我灭了吧。”